79

踏着白色的休閑鞋, 腿上貼着膏藥,手背綁着繃帶,穿着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麻制衣褲, 祁酉一步一步,緩慢走進了屋裏。

正對上鐘循那雙早已失明的青白眼珠, 祁酉慢慢勾了嘴角, “劉家的事,鐘家接不了, 我來接。”

劉家幾個小輩面驚喜不已, “謝謝祁大師!謝謝祁大師!”

此起彼伏的道謝聲中, 鐘老爺子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祁酉剛才那句話分明是踩了鐘家。

“年輕人,倒是有沖勁。”鐘循裝模作樣地誇了祁酉一下,卻是暗裏貶她不知深淺,不懂進退。

祁酉裝作沒聽懂的樣子, 緩慢地走到祁家衆人中間,“鐘老先生也到了該頤養天年的時候, 這種粗活交給我們年輕人就好。”

一句話說得鐘循鼻子都氣歪了,骨瘦嶙峋的胳膊死死把住輪椅扶手, 青筋畢露, 像個火柴棍,喉嚨裏呵了半天,愣是沒說出一句話來。

眼看着祁酉不動聲色地快要把鐘家家主再氣出個二度中風,鐘家人匆匆忙忙地退離了戰場。

屋裏頭只剩下劉家人圍着祁酉問她什麽時候能夠去。

時間緊急, 坐飛機+汽車去到當地都要一整天。

祁酉很淡定地安撫下劉家人,“給我一個晚上的時間,我明天一早就去。”

劉家人千恩萬謝地離開了,并和祁酉約定了時間,明天早上七點半在樓下接她。

……

屋裏只剩下了堂伯一家和祁酉,氣氛眨眼間就凝重起來。

祁酉轉過身,看着或站或坐的堂伯一家,欲言又止了幾次,最後只說了一句話,“我不會讓祁家難做的。”

“可是你不是已經沒有靈氣了嗎?”先前歇斯揭底的堂姐問出了所有人在意的問題。雖然語氣很不好,但已經能夠平靜地對話了。

祁酉咬了咬唇,“是。我看不到氣了,但還能求卦。”

“你确認?”堂伯有些驚訝,“求卦……準嗎?”

“準。”祁酉很确認,這一個多月來她已經檢驗了很多次,“所以,只要去到現場,慢慢按卦象來,應該是可以的。”

在場的人對于算卦都略知一二,聽祁酉這麽說也大致明了了——所以,現在的她就和鐘家的能力差不多。

“我不同意。”堂伯直接否決,“鐘家分明就是對這件事有忌憚才不敢去。鬼月沙漠向來是個有去無回的地方。你去了,萬一要是回不來……”後頭的話,堂伯沒有再說下去。

鐘家不敢去,祁酉去了也未必會有好結果。如果是之前能看氣相的祁酉,堂伯也許不會反對,但現在的祁酉已經沒有靈氣了!

祁酉牽了牽嘴角,用盡量輕松的語氣說道,“放心吧。”

劉家的事必須接,不接,祁家就會在六家中失去領導地位,所有人都會懷疑祁酉這個家主是不是出了問題。

接下來無非三種結局:

一,找到人并成功帶出來,皆大歡喜!

二,沒找到人,她也回不來……沒人會知道她經歷了什麽,也沒有人知道祁家家主祁酉已經沒了靈力。

祁酉剛才注意了下,劉家的繼任家主的候選人之一今天也在場,劉家此次雖會重創,但絕不會消亡。接下來的十幾年,劉家剩下的人會和祁家站在一條線上,祁家就不會孤立無援,可以努力撐到下一位家主長成的時候。

三,沒找到人,但她回來了,祁家從此一落千丈。

祁酉心裏默默扣下了最後一種可能。她要試一試,不試怎麽知道第一種不行呢?

堂伯試圖再說些什麽,但最後只是跺了下腳,“反正我不同意,你先在家待着,我回去問問族裏人。”

堂姐走的時候看了祁酉一眼,突然板着臉來了一句,“別死在外頭。”

心裏微微一暖,祁酉壓住聲音,“對不起。”

堂姐冷冷哼了一聲,跟着大部隊離開了。

~~~~

當天晚上,祁酉正在整理打包的時候,一個久違的電話號碼打了進來——張女士。

“家……酉酉,你堂伯說的,都是真的嗎?”張女士說話時聲音有些顫。

“嗯。”祁酉放下手中的長褲,堂伯的效率挺高的,祁家人裏頭應該已經傳開了,“放心,都會解決的。”

“可是那個鬼月沙漠……”

“去什麽去!不許去!”祁先生在邊上插話,很生氣的樣子。

“沒事的。不早了,我要睡了。晚安。”祁酉匆匆挂了電話,她怕再多一秒自己就會忍不住哽咽出聲。自從當了家主以來,她已經很久沒有聽到親人關愛的話語了。

不敢接觸,不能接觸,她就像是被隔離在了全部祁家之外,孤零零地當着家主。

“叮鈴——叮鈴——叮鈴——”

張女士的電話又打了進來,祁酉沒有接,而發了一條“晚安”的短信,就關上了手機。

~~~~

第二天一早,祁酉祁酉剛吃完早飯,門鈴就響了。此時,和劉家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

難不成是提前來了?

走到門邊,她卻看到了屏幕上烏壓壓的一片人頭,全是祁家人。

“開門,爺爺有話說。”對着鏡頭講話的是祁酉的太爺爺,祁家現存年紀最大的長者。

……

按下開門鍵,祁酉心裏不可抑制地忐忑起來。

整整擠了四趟電梯,所有人才上到了28樓。

祁家人聚在廳裏,原本寬敞的客廳被四十幾號人擠得滿滿當當,張女士,祁先生都來了。太爺爺拄着拐杖一路走到了主位,在衆人的注目下緩緩坐了下來。

祁酉站在中央,低着頭,在安靜到令人窒息的氛圍中,等待着全家人的怒氣。

——也好,一起來了也好。

“咚——”木質拐杖重重撞向地磚的聲音。

“跪下。”太爺爺的聲音凝重嚴肅。

無數道視線彙聚在祁酉的身上,她已經不是家主了。

單腿後拉,祁酉先跪下了左腿,然後再跪了受傷的右腿。低着頭,靜靜等候狂風暴雨。

見她已經跪穩,太爺爺這才發話,“祁酉,你是不是已經沒有靈氣了?”

這算是審問環節了,祁酉點了點頭,“是。”

“家書所言,無家主,斷子孫,可有其事?”

“有。”

“你是明知祁家有難,還失了靈氣嗎?”

祁酉背脊稍稍一僵,話語艱難,“是……”

“為了什麽緣由?”太爺爺每問一句都很慢。

祁酉雙手撐在地面,幾番掙紮之後,終于說了出來,“我……喜歡上了一個人,但是,如果我還是家主,他會死。”

人群傳來一陣吸氣聲。

太爺爺沉默了一會兒,再次開口帶上了幾分滄桑感,“所以,你救了他?負了祁家?”

“是……”身子緩緩伏了下去。

“那你為什麽還要回來?”

“祁家下一任家主還需人教導,我……”她的身子又伏低了幾分。

“你來教導?”太爺爺的問句帶上了質疑。

“請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

是她絕了祁家的後,她是全族的罪人,但她願意彌補,盡一切可能。

四周越發靜了。

所有人都在等待太爺爺的決定。

良久。

咚咚咚——

拐杖敲上地面。

太爺爺開了口,“現在,祁家人基本上都在了。祁酉……磕頭道歉吧。”

祁酉稍稍起身,而後磕了下去,“對不起。”

這是她應該做的,在場的所有人,她都有愧。

換個方向,“對不起。”

“對不起……是我的錯。”

“對不起,我錯了。”

祁酉磕得很重,沉悶的聲音在靜到詭異的氣氛中,就像是戰鼓的哀鳴,一聲一聲撞在了所有人心底。一圈磕下來,額頭早已紅腫,當她正要繼續的時候,太爺爺再次發了話。

“停了吧。”他看向周圍人,視線一個個對上,而後移開,最終凝在了依舊伏在地面的祁酉身上,做出了最後總結。

“從今以後,祁酉這件事,一筆勾銷,誰都不可以再提。”

什麽!

祁酉不敢置信地擡起頭,目光對上太爺爺早已年邁的雙目,一時失了語,“我……”

支着拐杖,身子前傾,太爺爺伸手撫上了祁酉的腦袋。

“鬼月沙漠?祁家還沒淪沒到要一個小姑娘用性命去拼名聲的時候。”輕輕拍了下她的腦袋,“別看輕了祁家。”他的聲音溫和起來,在祁酉驚訝無比的眼神中說出了重中之重的一句話。

“我宣布……今日起,祁家,正式隐退。”

最後四個字擲地有聲,大廳裏所有人都跪了下來,整齊劃一。

“是。”

怎麽會……怎麽會這樣!

祁酉看着太爺爺,一下就紅了眼眶。

她沒想到會是這種結局,更沒想到在這一刻,祁家人都沒有放棄她。

眼淚剎那翻湧而出,原本的自以為是到現在都變得非常可笑。

“我……我……”泣不成聲,她任眼淚流着,确實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錯了……

錯得太離譜了。

“傻孩子。”太爺爺伸手抹掉了她的眼淚,“十五年而已。祁家等得起。收拾收拾,一起走吧。”

H市,他們是留不下去了。

“可是……”

“沒有可是。祁家人,沒有棄了祁家人的道理。你救人是應當,你肯回來承擔一切,太爺爺就很高興。走吧。”太爺爺支着拐杖,緩緩起了身。

……

然而,就在這看似完美結局的時候,一個突兀的聲音插了進來。

“就這樣?”

大家順着聲音看去,見到了人群邊緣的一個削瘦身影,待人從陰影裏走出,所有人都驚訝了。

——祁生?他怎麽來了?他什麽時候來的?

太爺爺也看到了祁生,面上有半刻的僵硬,“祁生,你回來了。”

“是啊,我回來了。”祁生挑着眉看了一圈,“各位,好久不見。”

祁生的态度很奇怪,感覺上有些刻意。

“小叔叔?”祁酉心裏有些不安。

祁生走到祁酉身邊,蹲下身子,和她平視,“是不是很吃驚?”伸手撫了撫她紅腫的額頭,“說實話……我也很驚訝。”

把祁酉的一縷頭發別到耳後,祁生的笑得有些古怪,“鬼月沙漠,既然答應了別人,當然還是要去的。酉酉,你怕不怕死?”

“祁生!”祁爺爺支着拐杖,站在那裏面容嚴肅了幾分,“如果你要回來,祁家歡迎你。但如果你要挑事,祁家絕不袖手旁觀。當初是你棄了祁家,不是祁家棄了你!”

衆人都緊張地看向祁生——祁酉現在沒有靈力,真去到那種地方,絕對九死一生,他竟然還在這兒慫恿!

是他棄了祁家,不是祁家棄了他。

“嗯,說的沒錯。”祁生笑容帶上了幾分自嘲,“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來祁家,也不是那麽一無是處。”

手指漸漸下移,他從祁酉衣領裏頭挑出了一根棕色的線,接着扯出了一塊白色玉佩。

微涼的玉佩,在他的掌心白得刺眼。

對着祁酉微微一笑,祁生仿佛回到了她小時候的模樣。

“酉酉,這個給小叔叔,好不好?”

這是當初祁老太爺給祁酉的玉佩,家主的象征。

作者有話要說:

小叔叔是好人。

看到有人對近幾章不滿,表示拖沓……呃……娘子會盡快完結的……

但起碼這兩周的榜單還是會完成的~42000字。。。oh 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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