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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祝汐的聲線是那種有些清澈的低啞。

可能因為喝過酒,那種冰面一樣的質感。其實剛才短短一段路也沒講上幾句話,但一旦再一次聽到就很容易辨識。

李信年終于從睡夢中驚醒過來,腦海裏一瞬間同步劃過去三百六十五種狗血展開的可能。

門外的人似乎停頓了一下,一秒鐘後又堅持不懈地敲起來。

來了來了。李信年閉着眼睛夠到拖鞋,走到門口去開門。

轉開把手之後第一眼都沒看清。

祝汐沒開燈,整個人安靜地站在走道上,幾乎要和外面的黑暗融為一體。

你怎麽……

下一秒看到小朋友的衣服還好好穿在身上。

李信年偷偷松一口氣。男孩子沒那麽講究,剛才也沒想到要給人找睡衣,這會兒看到對方皺皺巴巴的襯衫,反而生出一些愧疚之心。

“怎麽了?”

于是語氣也溫柔了一點。

何況還不知道小流浪現在是醉是醒,雖然看着乖巧聽話,但萬一态度不好觸發什麽危險的裏人格呢,喝醉就是有豁免權,都沒處說理。

這樣就在腦內複習了應對醉鬼的八百種方法,夜店缺什麽都不缺這方面的實踐經驗,頓時更加心平氣和,感覺已經種好了太陽花和堅果牆做好萬全準備。

下一秒祝汐開口:“……有蚊子。”

出租屋樓層不高,窗戶外面就是一叢綠化樹。

社區物業收不齊錢沒人管消殺,一下雨花壇就積水,然後循環往複,變成各種複雜小生态的溫床。

李信年努力回憶了一下自己有沒有記得關窗,然後嘆氣承認這種破房子在夏天就是一定會長蚊子。

平時自己住着怎麽沒感覺呢。撿回家的是豌豆公主嗎。

這麽一來一回終于完全清醒過來,李信年認命地出去開燈,折騰一番找出了驅蚊香插上。

電蚊香片不知道是哪年買的,一烤起來就好像補全了那種平民人家過夏天的最後一塊拼圖。

李信年在那種奇怪的甜香裏回憶了一下童年,剛想轉頭分享一下感想,然後一回頭就看見小朋友直直地往自己的床上倒下去。

你——算了。

原來這一天的波瀾壯闊還沒有結束。

李信年想起之前朋友說家裏養了貓,然後就固定陷入了在淩晨五點被刨貓砂的聲音鬧醒,鏟完屎丢完垃圾之後發現貓已經在被窩裏呼呼大睡的卑微循環。

就當限時體驗有貓生活了。

不過也很容易滿足,只是插好了蚊香就睡得很香甜。

李信年端詳着祝汐有些卷起來的襯衫。說起來走了一個室友,是不是真的可以考慮養點什麽小東西填補空間。

也不知道房東會不會同意……簽合同的時候好像沒提,之後可以問問。

後半夜就在類似細碎零散的想法裏睡了過去,李信年把驅蚊香拔出來重新插到貝斯手的房間,然後從另一端爬上床。

-

第二天醒來神清氣爽,懶腰伸到一半,又小心翼翼地放下了胳膊。

小朋友蓋着一角被子貼在單人床的邊緣,一晚上過去好像連姿勢都沒怎麽變過。李信年仔細觀察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前一夜喝醉的關系,對方稍微蹙着眉,然而從動作到表情都十分規矩。

行吧。他輕手輕腳起床。

貓貓占用的面積非常精确地壓縮成窄窄一條,從這一點來說真不知道算不算非常有邊界感。

洗漱完先出門丢了垃圾,又繞路去街口買了兩份早飯。

這個點的酒吧街一片靜谧,但是古城本身已經活動起來,江面上飄着一層很模糊的晨霧,雖然是暑假,不遠處大學校園裏的人聲倒是很有生氣。

不知道小朋友喜歡吃什麽,于是幹脆油條馄饨每樣都來了一點。

一直到他出門對方都還沒醒,李信年盯着祝汐緊緊閉合的睫毛試探了兩次,最後還是克制住了下手撩一把的沖動。

說來祝汐應該也是大學生吧。不知道為什麽假期沒有回家。

這樣就又勾起一些對青春生活的回憶。李信年大學時也是社交活躍分子,沒想到這份屬性到今天也還在發光發熱。

回出租屋的路上忍不住小跑了兩步,然後趕緊剎車穩住手裏的兩杯豆漿。

這算是被生活打敗嗎。手裏拎着兩大提吃的,一不留神就變成負重前行。

不過類似的迷思總是飄散得很快。回到家裏的時候發現小朋友已經起了,客廳的窗簾被拉開卷好,早晨的陽光斜斜地從窗戶照進來一小角。

李信年把手裏的早餐都堆到桌上,目光先在屋子裏找了一圈:客廳空空蕩蕩,一時間居然疊加出第二次人去樓空的印象。

祝汐?

李信年試探地喊了一聲。

下一秒目光一轉,在和卧室連接的陽臺上捕捉到一個人影。

在白天的陽光下,看起來居然更加清瘦了一點。

沒有夜店那種炫光特效的加持,睡過一夜的襯衫不太服帖地挂在身上,然而腰線細窄,手肘支在窗臺上,露出一截修長漂亮的小臂。

先不論這些。李信年吓了一跳:“你會抽煙啊?”

不知道是哪裏來的煙,也可能昨晚把人帶回家的時候就沒注意到。小朋友指間夾的煙燃掉一半,一點火星明明滅滅的,看姿勢居然很熟練。

祝汐聞聲回過頭:“啊。”

大概是李信年的表情過于震驚,對面停頓了兩秒,然後就露出了一個有些意外又好像饒有興味的表情。

過一會兒輕輕吐了一口氣,擡手把煙滅了。

“不常抽。”

他朝門口走過來,短短幾步路又從落魄文藝青年變成那種有教養的好奇寶寶:“我開窗了,應該沒有味道……?”

然後驚訝:“你買了早飯!”

唔,張記的湯包。

李信年把桌上的幾樣塑料袋子一個一個拆開,短短三十秒已經安慰好自己,能一個人在夜店喝成那樣的哪個沒點故事,小朋友只是看着年紀小但肯定也有自己的心事,以貌取人搞不切實際的心理預設是酒吧生存守則第一條大忌……

結果等對方坐到桌邊的時候還是沒忍住溜出口:“我以為你們這種看起來是乖寶寶的人都不抽煙的呢……”

實在是祝汐拆一次性筷子的動作看起來都很有涵養,坐在出租屋的破椅子上還能挺直腰背,小臂自然懸垂的幅度可以直接拿去拍上流社會cos藝術照。

聞言擡起眼睫看了李信年一眼:

“你什麽都不知道,還把我帶回家。”

……

我做好事還不應該了是嗎。

李信年立刻懶得關心小孩了,伸手先抓了個包子:“那你趕緊走吧。”

樂隊缺一個貝斯手,雖然昨晚那群人都是瞎起哄,但今天真的得看看能去哪裏弄個人。

商演要接新歌要寫,日程規劃一不留神就滿滿當當。畢竟不是自由自在的學生時代了,在心裏把這幾天要做的事分門別類安排了一遍,沒想到小朋友還有商有量的:“我想洗澡。”

說話居然已經無聲無息地把一份雞絲粥吃得差不多,又捏着勺子開始往桌面上瞟——

李信年直接拎了兩個筍丁燒賣放到他面前:

“是不是想吃這個。”

就剛才那個挑挑揀揀的樣子。他已經看出來了,油膩不碰,辛辣不吃,蔥花要一顆一顆挑掉,盡管如此但又什麽都不會說。寄居小貓還挺難伺候。

唔。祝汐用筷子夾起一個燒賣,還要有禮貌地問:“那你還夠吃嗎?”

李信年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小朋友在說什麽,不是,這裏有什麽誤會。

“是的。”他想了想,看着桌子真情實感地說,“我每天都要從一百零八道早膳裏翻牌子的。”

……

這樣小朋友就低頭笑了一下,然後很安然地從桌子對面看過來。

眉眼彎彎的,看起來又有一點家常的揶揄。

李信年忍不住回憶起昨天在夜店裏看到對方的樣子,聚合燈光下膚色的質感都變得輕薄,其實沒有化妝,然而那種眩暈一樣的破碎感,好像精致的玻璃制品。人怎麽還能有兩幅面孔。

等到吃完飯才發現哪裏不對。

“你動過了?”

祝汐本來在背後拿紙擦手,聞言看過來:“啊,我看見……就稍微整理了一下。”

客廳收拾過了,窗簾本來是随便拉了一半,現在已經完全挂起來卷平整,之前扔在沙發上的一堆垃圾都一五一十歸類整齊。

卧室的被子也折好了。難怪一走進來就好像有點不一樣。

祝汐指了指茶幾上的幾張樂譜和用過的稿紙:“我不知道那些要怎麽放,就沒有動。”

——難道不是豌豆公主,是田螺姑娘嗎。

李信年恍惚了一下,忍不住申明:“先說好,我昨晚什麽都沒幹啊。”

怎麽一夜之間就變成這樣了。

雖然開玩笑說行善積德,但這回報來得也有點猝不及防。

也太乖了吧,話說這種人真的會在夜店失意買醉夜不歸宿嗎?

沒想到祝汐聽到這句話就又笑了一下:“我知道。”

年輕人眼尾窄薄,雙眼皮薄薄一褶,垂目向下的時候就有些從容平淡的神氣。

你又知道了。

李信年很懷疑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嗎你昨天連站都站不直。

這時候就一副平心定氣的樣子。然而祝汐不說話了,過一會兒又非常平穩地看他一眼。

好了知道你要洗澡。

人都給自己打掃衛生了。李信年第二次向命運屈服,轉身打開衣櫃:“你要是不嫌棄就随便穿。”

反正也沒什麽值錢的。雖然仔細想想這兩種邏輯之間并沒有什麽聯系,但被那種眼神看着就很容易反思自己。

沒想到祝汐像是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

李信年面無表情:“別看了大少爺,我這裏沒有烘幹機,不想光着就穿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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