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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

李信年從迷津出來的路上順手買了束花。

昨晚店裏有活動,一群人鬧到兩三點才散。中間聽吧臺的人說有兩撥客人起了點沖突,人倒是沒事,只是損壞的東西要照價賠償。

出去看的時候兩邊還維持在互相看不順眼的姿态,于是只好報警叫了警察,又去派出所做筆錄。新近駐唱的樂隊進了新人,回去的時候發現四五個人還湊在一起叽叽喳喳,興高采烈排下周的演出單。

散了散了。

到這個點大堂裏也不剩幾個人,李信年擺擺手把剩下的幾個員工趕回去,說沒事我先去樓上睡會兒。

走的時候還踢到了一個滾到腳邊的易拉罐……所以說什麽叫群魔亂舞啊。

但這樣到睜開眼睛的時候就有點恍惚。

其實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人敢在公開場合打架鬥毆。當初把迷津盤下來之後重裝了大堂和舞池,二樓的格局倒是沒怎麽變,這個房間就是那時候留的。

現在醒來聽到外面窗戶半開半合灌進來的風聲,像世界難得寂靜的回音。

……難道真的年紀大了,熬不動夜倒是起得很早。

李信年摸過手機看了一眼。以前還是個小小駐唱歌手的時候也經常在這邊過夜,脫了衣服亂七八糟一躺。閉上眼睛之後聽得到舞臺那邊的聲音,好像還是那種遙遠的音浪,隔着一層板壁傳遞過來。

但是這個點走出去也是萬年如一日的冷清。

李信年想了想,慢悠悠地起床。路過橋邊時彎腰掃了花店門外小推車的二維碼,餘光終于再次瞟過身邊的這條長街。

兩年過去,路口轉角的垃圾桶都換成了分類的。

清晨的那種陽光薄薄地塗抹在古鎮的牆磚上,只有一串風鈴在頭頂輕輕打了個旋。

——金色的日光從長街盡頭鋪照過來,好像一瞬間淹沒地面的海水。

-

所以也沒想到這次遇到祝汐,距離在便利店那一瞥居然已經是兩個月後。

李信年拎着裝花的塑料袋往小區的方向走,一路上經過早餐店紮染坊旅行書屋的招牌。雙江不算那種會常年在媒體上被來回争論“年輕人要不要逃離”的超級都市,然而這些年來人口也早就過了千萬。

古街從頭到尾的餐館花店都換成了統一定價,城市發展日新月異。哪怕僅僅是江北的舊城區,來來去去的人潮裏也多得是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在這樣的背景下,眼下的情景就變成了一件很奇妙的事。

李信年看着站在街邊的人。江邊風涼,視線裏的人穿着一件薄薄的風衣,站立的姿态稍微側身,就從衣領側面露出一小段精致削薄的下颏線。

“李信年。”

祝汐回過頭看他,很從容地開口:

“你東西掉了。”

-

怎麽回事。不是說住在同學家嗎。

只是在便利店偶遇了一次而已。這段時間李信年該吃吃該玩玩,每天從酒吧街入口的方向路過一百次,以至于偶爾甚至都開始思考吸引力法則之類的問題:按說就雙江大學對面這麽一小片地方,怎麽能一次都遇不到。

像羽毛蓬松的公雞也會再而衰三而竭。人性的弱點就是會對久別重逢格外在意。

“……”李信年伸手掏了掏,從兜帽裏摸出第二只海綿小球。

紅色的,一個指節那麽大。昨晚像這樣差不多的道具鋪天蓋地,這一個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渾水摸魚掉進衣服裏。

抓抓頭發可能還有彩帶。李信年争做環保标兵,蹲下去把滾走的海綿球撿起來,随手捏了一把往空中一抛又接住,才自然地打招呼:

“早啊。

“你怎麽在這裏。”

不過再次見面反而顯得年輕起來。

那天在便利店的柔光濾鏡裏眩目得不真實,此時此刻暴露在古街半明不晦的晨曦裏,倒是真的勾出一點點骨相優美的線條。

眉目很清晰,因為氣質柔和的關系,就好像一種煙雨淋漓的山水畫。

仿佛過去那些混在夜店的日子都成了齑粉,有了一些規規矩矩上學上班做科研的氣質——

又或者祝汐本來就是那樣的,只是他當年看到的總是另一面。

-

李信年把咖啡粉倒進摩卡壺,随手旋了一下布粉器。

這東西搬了兩次家居然也還沒丢,找出來洗洗涮涮還能用。

“所以怎麽回事。”

推了推杯子,把咖啡越過桌面中線遞過去。年前搬家過來的時候狠狠搞過一次收納掃除,從之前那間出租屋裏翻出不少年代久遠的小玩意兒,誰懂啊居然還找到了當年學吉他時用的第一塊撥片——

祝汐當時陸陸續續搬了不少東西到他那裏,後來走掉的時候倒是很幹脆。

李信年慢吞吞拖延到搬家前夕,終于把所有東西收拾出來,盯着那個箱子看了半天,最後又原封不動地搬來了新家。

小貓咪的全套飼養工具都很昂貴。李信年想,這就像開了一個寄售行,既然沒有想要把東西賣掉的想法,就天然地負有了保管的義務。

從古街回來的路上問祝汐想吃什麽,小朋友大概是沒睡好,聞言居然只是模棱兩可地“嗯”了一聲——所以嗯是什麽意思??

有風從江邊吹過來,對面的人看起來恹恹的不想說話,于是李信年自己理解了一下,把人拎回那家24小時便利店按品種掃了一遍冷櫃貨架:“随便拿,不客氣。”

順手拿了兩盒水果糖,出門的時候路過大學門口新開的連鎖咖啡店,忽然靈光一閃:“你在這裏等我一下。”

雙倍奶和糖。應該沒有記錯。

雖然這些年他自己還是對付着喝速溶的時候居多,但是意外地居然還記得這種細節。

和咖啡店NPC交易成功之後得到了半袋磨好的咖啡粉,在這個過程中祝汐全程安靜沒有出聲。

這時候倒是聽話——

李信年盡量克制着自己不要往邊上看:說這不是昨日重現誰信啊,好像連身高都沒再長過。

印象裏祝汐确實就只比他矮那麽一點點,用餘光也很容易看到對方眉眼的線條。但現在這算是什麽情況。

有一有二有再三,之前在便利店見面的時候留了“日後聯系”的話頭,但實際上他還沒有做過這種準備。

他是以什麽身份出現在祝汐的生命裏,前男友嗎,雖然一直以撿貓人自居,但實際上也知道是當年的貓貓選擇了他。

那麽現在呢,時過境遷,也許小貓已經長大,獲得了真正獨立生活的能力。之前聽說是終于在大學确定了教職,那就和很多年前說過的一樣。

當時祝汐微微笑着跟他說未來要留校,青春尚如一張白紙,卻已經擁有清晰堅定的前程。

結果兩年前撿過的貓自己出現在了路中央。

這是什麽人生際遇。小朋友明明有很好的背景,但是每一次見面看起來都好像剛好無家可歸。

或者是貓科動物天生的碰瓷技巧也說不定。李信年捏了捏那顆早上從兜帽裏抓出來的泡沫球,當然作為一個普普通通的裝飾彩球,被掉進衣服裏帶回家就相當于是被改變了命運。

現在孤零零一個球被放在桌子中間,李信年鬼使神差地伸手戳了戳,小球跳了一下,接着往祝汐那裏滾過去。

這次對面終于有了反應。祝汐看過來一眼,在泡沫球就要滾下去的時候伸手截住。

幼不幼稚。

所以有互動就算和好了嘛。

李信年立刻配合地下臺階:“醒了嗎,還認識我嗎。”

雖然是早上才撿到的流浪貓,但應該是半夜就已經出來了,仔細觀察的話眉睫末梢甚至都能看到那種洇濕的霧水。

這樣就免不了嘆一口氣,相識一場總不能眼看着人流落街頭……

他現在住的這個房子是雙江大學一對老教授夫婦出租的,很普通的單元公寓,然而附屬小區本身是安靜優雅的環境,一路走進來的時候都能感覺到那種金色陽光靜靜潑灑的平靜氛圍。

窗外的綠化也非常優美,在深秋季節也能透過窗戶看到綠植掩映。

老人家兢兢業業為學術科研事業奉獻大半輩子,退休後攜手到外地享受旅居生活,當時李信年剛剛解散樂隊,打包找下家的時候被牽線到對面的大學城,說有合适的房源正在招租。

這樣想來就有些感慨。

兩年過去,他最常用的交通方式還是走路和騎車,生活在這一片舊城區做一個普通的平凡人,如果說更大的天空也不是沒有見過,一起混酒吧的那一群朋友來來去去分分合合,但說到底都是可以想象到的生活。

只有祝汐第二次降臨在他的面前,總是沉靜穩重,從更大的世界走過來。

印象裏第一次把祝汐帶回家的時候對方還給他整理過屋子,放到現在想起來就有點好玩。其實後來相處久了就知道小朋友對居所的要求算得上散漫,反而是李信年自己有些不為人知的執念。

住定一間房子就很少再想更換,浴巾牙刷鍋鏟音箱放在哪裏都各安其位,伸手就可以碰到紙筆鍵盤——哪怕如今換了住處,也很容易從周遭的空氣裏找到相似的因子。

這樣對面就笑了一下。李信年晃了一下神,仿佛這個時候才感覺到小朋友确實長大一點。

雖然看得出困倦,卻好像表現出一種真正的成熟得體。

“謝謝。”

祝汐慢慢伸手,攏了一下那只冒着熱氣的玻璃杯,薄薄的指尖在杯壁上印下一個淺淺的輪廓,然後很快地移開了。

小朋友環顧了一下四周,很平和地開口回答:“是在看房子。”

之前住的地方不太方便,想要換個住處。

雖然話是這麽說。李信年不動聲色地打量對面的人:祝汐的膚色其實一直是那種偏冷的蒼白,因為沒有睡好就顯得唇色更淡,精致漂亮的眼睑下面暈了一層淡淡的青。

印象裏對方在本市城區是有房子的,然而從這次回來就說是住在同學那裏。李信年不敢随便說話,祝家父母當初在郊區另有一套別墅,分開之後應該是歸屬于寧芸,祝汐之前大部分時間也是住在那裏。

那這個關系就很複雜……

李信年糾結了有一分鐘,其實關于祝汐當年離開之後的那些遺留事務,他發現自己好像确實是知之甚少。

從那天對方離開那間出租屋,就好像某段膠片平齊地斷在那裏,那麽多年一直懸在空中。

或者是因為祝汐這個人身上偶爾流露出一些四平八穩的氣質,李信年想,流浪而來的小貓并不太提起很多無關的信息,而以他們當年的關系進展情況,也很難說究竟有沒有走到需要去探究這些事情的那一步。

一思及此不由得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最後從桌上撿了一個三明治拆開來咬了一口:“這個還挺好吃的,你吃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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