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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立不可能同一個孩子置氣,所以他眼皮用了點力,讓眼睛看起來大一些。

“會梳頭麽?”小女孩似乎對他突然變大的眼睛撇了下嘴,然後就失去了興趣,從書包裏掏出一把小梳子指了指自己的後腦勺,“高一點的馬尾。”

“……”這個要求很詭異,更詭異的是,江立其實是會的。

沈驚蟄從小就是長頭發,因為頭發太多,每次綁高馬尾都是大工程,他和沈宏峻為了上學不遲到,都學了一手秒綁馬尾的絕活。

所以一大早還帶着點困意的江立下意識的接過了梳子,然後熟練迅速的幫這孩子綁好了馬尾,全程只用幾十秒。

“……”這回輪到小姑娘無語了,偷瞄了江立好幾眼,終于沒忍住,“媽媽的弟弟眼睛原來那麽小麽……”

“媽媽的弟弟應該叫舅舅,還有今天的雞蛋餅沒加辣。”不知道什麽時候就靠在陽臺邊的沈驚蟄咬着雞蛋餅走進來,抽走了江立手裏的梳子,敲了敲小姑娘的頭,“你再叫我媽你爸會把你打得屁股開花。”

“明明是你先開始的。”小女孩噘嘴,“還有姚爺爺說你再吃辣就不給你走醫保。”

“我是大人,你爸打不了我的屁股。”沈驚蟄很嫌棄的啃着手裏的餅,拉了下小姑娘剛紮好的馬尾,對着江立介紹,“同事的女兒,嚴卉。”

然後就叼着雞蛋餅把嚴卉的書包拿過來,很熟練的找到作業本,走到屋子裏開始簽字。

“那他呢?”嚴卉覺得自己受到了年齡歧視。

“你舅舅。”沈驚蟄答的很順口,低着頭轉筆,“昨天是陰天,你這日記抄的去年的吧?”

“……”嚴卉迅速的忘記了年齡問題,跑過去遮住日記內容,臉有些紅。

“昨天幹嘛去了?”沈驚蟄了然的挑眉。

“大過年的要被送到學校托兒所本來就不人道。”嚴卉試圖講理。

但是沈驚蟄沒聽,開始去書包裏拿其他的作業本,翻了兩本之後放下筆,靠在椅背上兩手環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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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楠昨天出院。”嚴卉在原地磨了幾次腳之後終于開口坦誠,“我去了她家……”

沈驚蟄一動不動。

“她爸爸在家……”嚴卉憋出了最後幾個字,就再也不說話了,低着頭開始前前後後的用腳磨地板。

江立在那一瞬間覺得自己看到了小時候的沈驚蟄。

“老嚴知道麽?”沈驚蟄擡腳用拖鞋壓住嚴卉前前後後晃動的腳丫。

嚴卉搖頭。

“我是不是跟你說過讓你不要一個人去她家?迫不得已要去,也一定要通知我或者婷婷阿姨?”沈驚蟄再問。

嚴卉不回答了,低着頭憋着嘴,眼眶開始泛紅。

“給我個不跟你爸告狀的理由。”沈驚蟄嘆口氣,沒有了吃早飯的心情。

“我沒有進門,我就是把你之前送給我的軟糖包了一點送給楠楠,然後在她爸爸面前告訴楠楠我爸爸是刑警大隊的隊長。”嚴卉一字一句,小小的孩子難得的條理非常清楚,“你們沒辦法把她爸爸關進去,可是我還是想告訴她爸爸,楠楠仍然是有人關心的。”

沈驚蟄很久沒說話。

江立也一直沉默,他意識到作為八歲的孩子,嚴卉早熟的太厲害了。

他身上有記者獨有的敏銳觸覺,剛才兩人之間三言兩語的對話讓他知道,嚴卉說的那個叫楠楠的孩子,應該遭遇了家暴。

家暴這個詞,在現今的社會非常尴尬。

中國人骨子裏有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的思想,對于有離婚訴求的成年人,第一步總是規勸。

哪怕遭遇了家暴,要離婚,也仍然是規勸。

而中國目前的法律對未成年人的家暴,界限則更加模糊。

除非是嚴重到危及生命的重傷,不然一般的淤青傷痕甚至骨折,只要家長說服了孩子,哪怕警察手裏有一堆的鑒定報告,也無法将實施暴力的那一方繩之于法。

他不知道那位楠楠住院的原因,但是他也能猜到,沈驚蟄不允許嚴卉私自去楠楠家裏,應該是擔心楠楠的父親會連她一起打。

很嚴重的一件事情,沈驚蟄居然一直是以成年人對談的态度對待嚴卉的。

一個八歲不到的孩子,她作業本上寫的還是學前班。

八年了,沈驚蟄變了很多,和他的距離更遠了,遠到他幾乎想要仰望。

“楠楠爸爸為什麽沒有被關進去的原因我跟你說過。”沈驚蟄很平靜的陳述事實。

“因為楠楠腿骨骨折是逃跑的時候摔傷的,楠楠媽媽告訴楠楠如果爸爸坐牢了她們母女兩個就失去了經濟來源,所以楠楠告訴你們,她身上的傷都是自己摔跤弄出來的,哪怕你提供了傷口成因,她也堅持是她讀書讀不好應該被打。”最後一句話,嚴卉說的時候有了鼻音。

她記憶力非常好,複述的原因裏面有一堆不應該是八歲孩子能懂的詞彙,但是她說得非常自然。她也很倔,微微紅了的眼眶被她用力的深呼吸之後,居然也慢慢平複了。

“楠楠身上除了骨折,其他傷痕等級只有輕微傷害,這些傷害不夠刑事處罰。”沈驚蟄補充,“而不夠刑事處罰的家暴,處以15日以下拘留、200元以下罰款或者警告就已經是極限。楠楠的爸爸,在法律意義上來說,沒有刑事罪。”

“哪怕他構成了刑事罪,虐待罪只有二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七年後,楠楠仍然未成年,她爸爸出獄後楠楠仍然是他的女兒。而且這七年,楠楠媽媽沒有工作沒有收入,拿什麽來養楠楠?”沈驚蟄繼續補充,“楠楠爸爸是成年人,他知道楠楠的社交情況,也知道你爸爸是誰。你這種示威一樣激怒楠楠爸爸的行為,只會讓她爸爸在毆打楠楠的時候更用力,非常幼稚。”

非常幼稚的嚴卉眼眶又紅了,這次沒倔,由着眼淚慢慢的溢出眼角。

“這不是動畫片裏面簡單的打壞人,楠楠是個人,她要活幾十年,你的幫助不能只是為了讓自己心裏覺得舒服。”沈驚蟄抽了兩張面巾紙給嚴卉。

“那我能做什麽?”嚴卉擤鼻涕。

“你什麽都不能做。”沈驚蟄甚至沒打算婉轉自己的用詞,“除了安慰她、給她軟糖、幫她記筆記,其他的你什麽都做不了。”

……

剛剛還在江立面前神氣活現的嚴卉此刻蔫嗒嗒的像是霜打過的茄子。

“但是我和你爸爸可以做很多事。”沈驚蟄給完棒槌之後終于開始給糖,“你爸爸已經在幫楠楠媽媽找工作,等有了工作能夠獨立,下一步就可以向法院申請離婚。”

“要讓楠楠遠離她爸爸,要做很多事。你作為孩子,能幫的只有陪着她,而不是激怒她爸爸。”沈驚蟄摸摸嚴卉的頭,“她爸爸的工作一個月在家十天,這十天時間你可以讓楠楠住到你家,等楠楠媽媽穩定下來,我和你爸爸會幫他們找到暫時居住的房子。”

“要慢慢來,明白麽?”沈驚蟄擡腳,按住嚴卉的腳丫,然後開始蹭她腳底板。

嚴卉扭捏了兩下,終于繃不住吸着鼻涕笑了出來。

“上學去,再逃學我就把你所有的小秘密全都告訴你爸爸。”沈驚蟄拍她的屁股,“婷婷阿姨在樓下等很久了。”

“今天你接我放學麽?”嚴卉把沈驚蟄簽好字的作業本往書包裏塞。

“嗯。”沈驚蟄皺着眉頭用筷子撥袋子裏的雞蛋餅,真的一顆辣椒都沒有。

“那他呢?”嚴卉指了指江立。

她有些臉紅,剛才她沒忍住流眼淚的事情被這小眼睛看到了。

“你一個小屁孩要兩個人接麽?”沈驚蟄瞪眼,“還有,叫舅舅!”

……

“叫叔叔就可以了,我姓江。”江立被沈驚蟄亂七八糟的輩分扯的腦仁疼,開口自救。

“看,不同姓!”嚴卉像是逮到了沈驚蟄的小辮子。

然後躲過沈驚蟄作勢要抽她的手,邁開小短腿跑到玄關穿好鞋,走之前又回頭和沈驚蟄确認:“楠楠會沒事麽?”

“會。”沈驚蟄看着她的眼睛點頭。

“那江叔叔是男朋友麽?”楠楠在開門之後又探出一顆小腦袋,然後迅速的關門,門外一陣噠噠噠的腳步聲。

江立耳朵有點紅,沈驚蟄斜着眼睛看他。

“你害羞?”挖了一勺老幹媽塞到雞蛋餅裏,沈驚蟄終于放心滿意的咬了一口。

“……你不睡了?”江立幫她倒了杯熱水,拒絕回答她的問題。

“吃完睡。”沈驚蟄又咬了一口,還想再去拿老幹媽。

“我準備煮粥,蛋餅冷了別吃了。”江立拿走老幹媽,順便拿走了沈驚蟄準備咬第三口的雞蛋餅。

“……你膽兒肥了?”沈驚蟄有些無語的看着自己兩手空空的樣子,她明明記得他昨天晚上還很怕她。

“我害羞。”江立面不改色心不跳,“再睡會吧,你起床氣還沒消。”

“……”果然膽兒肥了。

“還有楠楠的事其實記者也能做些事。”江立看着沈驚蟄,強調,“我是社會線的,這類的家暴制造些輿論會讓楠楠的父親有所顧忌。”

“你知道楠楠的爸爸是做什麽的麽?”沈驚蟄挑眉笑,“記者,市電視臺的社會線記者,姓劉。”

“……”江立頓住。

“粥裏面加點玉米碎,邊上的罐子裏有。”沈驚蟄站起來,似笑非笑的拍拍江立的肩,“我去睡了。”

“……記者。”江立在她身後沉默了一下才開口,“也不是所有的都是這樣的。”

“我知道。”沈驚蟄回頭看他,“我只是要告訴你,這裏不是大城市,縣電視臺黃金時段的廣告費價格低到你無法想象。”

“你考慮下,是要在這樣的地方制造輿論,還是回到你車水馬龍的大城市,在健身房裏當精英。”

“別急着回答我,我知道你來這裏的目的,但你自己考慮考慮是不是值得。”沈驚蟄安靜了下,微微的嘆口氣,“遇到你我很高興,你留或不留,都還是江立,我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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