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江立已經一個人在客廳呆坐了半小時。
始作俑者語重心長的總結陳詞後就去睡了, 關門的時候他聽到她居然鎖了門。
一個洗澡洗了一半披了件浴袍就在他床上四仰八叉躺平的女人現在居然鎖門了。
這算是好事吧……
江立迷糊了。
他一直試圖想讓她知道他是認真的,現在他做到了,沈驚蟄給他的回複非常清晰明了。
但是下一步呢?
她就這樣沒等他反應過來就去睡了?那他怎麽辦呢?
“驚蟄?”江立終于忍不住站起來敲門。
“睡了。”沈驚蟄在裏面回答的飛快。
“……”江立頭抵着門笑出聲。
他知道答案了,起碼她并不反感。
真好……
他時間不多了, 撒好的網漸漸收網, 柳志勇已經出洞,剩下的人也快了。
遇到沈驚蟄是意外, 為了确保她的安全,他還需要在X縣多留一段時間,所以難免激進了一點,和他對接的人已經頗有微詞。
确實是他的錯, 所以他只能把計劃做的更加天衣無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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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她并不反感,已經是他這段日子來最好的禮物。
其他的, 等他回來, 帶着沈宏峻。
***
沈驚蟄很想罵娘。
她一直都知道這次挾持事件肯定不會只用檢查和自我批評就能糊弄過去, 她和鄒婷私下裏甚至商量過如果一定要背鍋,她們兩個背着。
老姚過完年快升職了,她們兩個小科員,幾級警司也就影響點工資, 大不了去老姚家裏多蹭幾頓飯。
但是她萬萬沒想到,他們家腦子向來不怎麽開竅的領導,在這關鍵時刻突然就開竅了。
他樂颠颠的把沈驚蟄喊進辦公室, 然後用她中獎了的語氣通知她, 會有一隊媒體團隊對她進行半年的跟拍, 內容就是她的日常工作。
要做紀錄片,關于法醫的紀錄片。
“我不拍。”她怒了,坐在凳子上跟魯智深似的怒目圓瞪。
紀錄片是什麽鬼,還要跟拍半年,有病呢,她不用幹活了麽?
“不拍也行。”局長特別好說話,每次事情毫無回旋餘地的時候,他就會這樣。
肉嘟嘟的臉上都是慈祥的笑容。
沈驚蟄不上當,維持着她暴怒的表情。
“老姚說了,你要是不拍的話,只能他拍。”局長慢悠悠的擡手,“要不要喝茶?你上次砸了的那個普洱,我又讓人買了。”
……她真想再砸一次。
“你也知道,鄒婷的家裏并不同意她做法醫,這麽多年了對外一直宣稱她是做醫生的。”
“這電視節目是要放到省臺的,衛視臺!”局長強調的表情讓沈驚蟄恨不得把熟普洱餅摁到他臉上,“你覺得她家裏人要是看了這電視,會不會來鬧?來鬧了你來攔?”
“還是說讓小丁上?”局長像是很誠心的幫她想主意,語氣真誠的不得了,“我是無所謂的,小丁長得挺讨喜,上鏡頭也不丢人。但是他這不是還沒過實習期麽,你覺得他專業度夠上電視了麽?不過其實也有辦法,萬一他露出馬腳,我們還能說這是臨時工幹的。”
沈驚蟄:“……”
“所以要麽老姚,要麽你。”局長兩手一攤。
“……為什麽就非要去錄這個狗屁紀錄片?”沈驚蟄咬牙切齒,拿着熟普洱把桌子拍得邦邦響。
“因為你們被挾持了啊!”局長跟着拍桌子,“電視臺很給面子了,沒有強調被挾持的是女法醫。但是作為刑警,你們在公安局裏面被挾持夠不夠丢臉?現在輿論焦點都在無良黑煤礦礦主身上,還沒人跳出來說這事,萬一有個搞事的跳出來,這事那麽多記者看着呢,你以為能善了?”
“我知道你想幹什麽,和鄒婷商量好了準備背鍋是吧?我們這裏是公安局,你們是刑警,你以為你黑社會?義氣當飯吃?你那房子還在按揭對吧,給你降級那工資夠你平時吃飯麽?”
“還有,你對熟普洱到底有什麽仇?敲碎了你賠!我給你鏈接!”
“……”沈驚蟄只覺得自己被越罵越小,到最後張了張嘴默默的把敲碎的普洱餅塞回去,蔫不拉幾的坐回凳子。
“咱們局今年五個目标之中最難的目标是什麽?”局長像是鎮壓了老虎的武松,問得得意洋洋。
被打趴了的沈驚蟄聲音很小的嘀咕:“搞好警民關系,控制輿論方向。”
“你還記得啊。”局長誇的很真心。
沈驚蟄:“……”
她不可能讓老姚去錄這紀錄片,他留在X縣公安局其實是為了趙博超,平日已經非常低調了,她不想去破壞老姚這幾年慢慢攢下的父子情。
所以真的只能是她。
爺爺不疼奶奶不愛上個衛視也沒人管的她。
“有獎金的,我把這當項目報上去了,已經批了。”局長開始給甜棗。
“會跟拍到什麽程度?案子結案前都不能被公開,怎麽保證這群記者不洩露?”沈驚蟄連白眼都懶得翻了。
她這輩子最怕兩個人,一個是老姚,他只要冷着臉宣布這是命令,她立刻就慫了;還有一個就是笑面虎局長大人,她脾氣暴躁,有一次因為現場被人破壞弄得她屍檢沒了方向,氣得在局長辦公室摔桌子跳腳,這老胖子就坐在窗臺上笑眯眯的看她摔,摔完了給她一張清單,物價清清楚楚,于是她老老實實的吃了兩個多月的白饅頭。
這件事真沒回旋餘地了,不然局長也不會親自出馬。
“都走項目了自然是有合同的,和我們合作的保密協議有那麽一大摞呢,你沒見過?”局長笑呵呵的,“跟拍的重點是傷殘檢驗,不是病理鑒定。”
“當然,如果這半年內有非自然死亡的屍檢,他們肯定也會拍,出現場也一樣。”
“片子放出來之前市裏面的宣傳部會過一遍,保密的事情你可以放心。”
“而且老錢推薦了新來的那個江立做主跟拍記者,這人聽說是你老鄉?”局長突然想起來了,“你們那麽熟了你就當他不存在呗,該幹嘛幹嘛就行了。”
……
沈驚蟄的嘴角突然揚起。
“局長。”她看着局長,局長有些驚恐的看着她笑眯眯的樣子,“有件事我忘記彙報了。”
“那個江立,跟我住在一起,我會鎖門的那種住在一起。”看着局長越來越驚恐的表情,沈驚蟄覺得自己氣終于順了。
“你這樣安排,弄不好我會撲倒他,到時候算記大過還是降級?”
“那得……”局長咽了口口水,很為難,“那得保護起來啊。”
沈驚蟄:“……”
“能讓你鎖門的男人啊!”局長強調,“我就說這小子不簡單啊,挾持事件就能看出來了。我說鄒婷怎麽對他贊口不絕,搞了半天他把你搞定了?”
“……”為什麽他們局裏面就沒有一個正常人?
“你的專業度我信得過,萬一你真忍不住撲倒人家人家不樂意,我們強買強賣一回也行。”
“能把你嫁出去,我也算是功德圓滿了。”
沈驚蟄就是這樣維持着一臉吃了翔的表情走出局長辦公室然後遇到了江立。
他帶了一個攝像一個助理,此刻坐在接待室裏喝茶,看到她來,笑着站了起來。
“我說了我會有辦法。”他居然樂呵呵的。
“我保證會把你們平時的工作狀态拍出來,也保證會讓大家消除對女法醫的偏見。”當着他其他同事的面,江立居然遞給她一張名片。
沈驚蟄快被氣笑了。
她終于知道誰擺了她一道。
那天晚上連塊蛋糕都不敢吃的小白菜樣子,就是為了今天吧。
她都差點忘了,扮豬吃老虎這招嚴格意義上說起來,是江立教給她的。
“跟拍我也是為了找沈宏峻麽?”她倒是想看看他還打算怎麽編。
“為了解決後顧之憂。”江立壓低聲音,表情笑眯眯的,眼瞳漆黑漆黑的,“女法醫這個身份在這種小縣城一直被人诟病,我不想你家玻璃再被人砸了。”
解剖死人的女人。
身上有屍臭味道的女人。
晦氣的掃把星。
他那時候還小,沒辦法幫沈驚蟄剝離掃把星三個字,現在他終于有了武器,他要幫沈驚蟄正名。
沈驚蟄又一次愣住。
然後一把拽過江立的腦袋,兩人距離近的他能看清楚她臉上那幾顆和蜜色皮膚顏色一致的雀斑。
在她微微翹起來的鼻尖上。
誘人的讓他呼吸一窒。
“如果讓我知道你作奸犯科,在把你抓進去之前,我會親手廢了你。”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
非常認真,她在他面前一直有些懶洋洋,只有此刻的這句話,她認真的像是承諾。
“好。”江立斬釘截鐵。
他不問她為什麽那麽突兀的說了這樣的話,他只是盯着她的眼睛,點了點頭。
也像是承諾。
一旁調整攝像頭的攝影師搓搓鼻子和助理對視。
他很想把這一幕拍進去,但是感覺這位美女一定會抽他。
畫面感太好了。
這位美女有些淩厲的氣勢被他們家江大記者一個眼神直接給消融了。
不是壓過,而是消融。
有些藝術感的攝影師默默的偷偷的拿出了手機。
不能攝入畫面,他就拍一張私藏算了,實在是,太和諧的氣場了……
***
沈驚蟄十六歲之前,經常被她爸爸打。
賭輸了打,賭贏了也打,她性格倔,稍微有點力氣了就開始和他對打,然後在奶奶一疊聲的作孽阿彌陀佛中被打的鼻青臉腫。
那時候人沒有家暴的概念,家裏的孩子不聽話了就打,棍棒底下出孝子。所以沈驚蟄很憤怒,卻又很難說出自己覺得憤怒的原因。
她最後一次被打,是十六歲那一年的暑假。
她弟弟已經十二歲,開始長個子,也開始叛逆。
看着她被爸爸打的時候,眼底困獸一般的狠厲讓沈驚蟄覺得有些心驚,于是在又一次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被打腫了半邊臉後,沈驚蟄悄悄的跑了,窩在鎮上的水庫邊上,用冷水敷臉。
“這個。”江立遞給她一包冰棍,很便宜的那種白糖棒冰,“敷臉。”
沈驚蟄龇牙咧嘴的往臉上貼,嘴裏含含糊糊:“別跟我弟弟多嘴。”
她心裏總隐隐約約的覺得,她弟弟再這樣狠厲下去,叛逆期會有些危險。
江立點頭,低頭踢腳下的石頭,然後被石頭撞着大拇指,痛的原地起跳。
“……”蠢得她都沒眼看。
“你不能總這樣被他打。”江立跳了兩下,想起了自己來的目的。
“我快長大了,總有一天能打過的。”沈驚蟄看了看自己的細胳膊細腿,心想她應該加大食量。
“我沒見過能打過男人的女人。”江立偏頭。
沈驚蟄有些氣餒,瞪了一眼人艱不拆的小屁孩。
“其實你可以哭。”江立提議。
“真的,他一擡手你馬上就躲起來,然後開始哭。”江立說的特別認真,“我看過隔壁二狗家,他爸爸也打人,但是二狗會哭。”
嚎得一條街都聽到了,他爸爸就打不下手了。
“……”沈驚蟄不知道怎麽和一個十二歲的小屁孩解釋自尊心的問題。
“哭了總比臉腫好。”江立像是看出她想說什麽,強調,“而且,大人要面子。”
沈家那位男人,他那麽點點大就已經看透了。
特別要面子,容不得別人說他半句不好。
他看了眼又陷入沉思的沈驚蟄,不服氣的又踢了一腳石頭,然後不出所料的繼續痛到跳腳。
……一個那麽蠢的人的提議,不知道為什麽沈驚蟄居然聽進去了。
學會示弱,她十六歲的時候,十二歲的江立教給她的。
識時務者為俊傑。
細胳膊細腿擰不過的時候,她開始學會了用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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