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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5章 25

*

林北跑進院子, 眼裏全是笑容。餘好好睨他一眼,把處理好的魚端進竈房,聲音從竈房裏傳出來:“哪來的豆腐?”

“六叔端來的。”林北擡腳要進竈房, 眼尾餘光瞥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 他收回腳。

“咱中午吃鲫魚炖豆腐, 你進來燒火。”餘好好把魚裹上面粉,見林北還沒進來, 她出去喊人, 看到院子裏站着的兩個人, 餘好好眉毛打結。

“你來幹嘛?”餘好好聲音冰冷。

劉姐被她的态度氣着了,用同樣的語氣回她:“帶你弟來你家認認門。”

“亮亮, 記得媽怎麽教你的嗎?”劉姐眼中的母愛已經溢了出來。

小夥伴到鄉下走親戚, 回來抱怨農村人身上全是虱子,他們指甲蓋裏全是灰, 他們一整個冬天不洗澡,他們屋裏全是老鼠, 小夥伴偷偷告訴他農村人晚上睡覺, 會被老鼠啃腳趾頭,他媽要帶他到鄉下走親戚,他哭着鬧着不願意到鄉下, 他媽揍他屁股,他爸也不管管他媽,勝男姐、易男姐也不幫他,他好可憐啊, 成了一個沒人疼沒人愛的小白菜。

“亮亮。”劉姐推他一下。

馮亮亮身體猛地僵硬, 嗚……易男姐教他背繞腦子的話,勝男姐說他背不出來, 就讓媽把他留在鄉下,他媽還笑眯眯點頭,他爸還說可以。

他不要留在鄉下被老鼠啃腳趾頭!

“小……小姐小姐夫,我是你們的親弟弟馮亮亮,爸媽大齡生下我,現在爸媽到了退休的年紀,而我還沒有長大,他們的崗位落不到我頭上,我們一家即将吃不起飯,希望你們借點錢給爸媽,讓爸媽有本錢做點小生意。”馮亮亮聲音顫抖背誦。

劉姐連忙說:“我不賴你錢,賺了錢就還你。”

兒子趴在門框上好奇瞧兩人,餘好好抱起兒子,鎖上所有的門,一聲不吭離開。

“你可以問任何人借錢,唯獨不能問你小姐借錢,因為你媽抛棄你小姐在先,作踐你小姐在後。”林北渾然把他當成大人,“你今年七歲了,已經是一個小大人了,小姐夫知道你能理解這句話是什麽意思,知道你正在替你媽感到羞恥,知道你從今以後再也開不了這個口。”

馮亮亮離開他媽身邊,昂首挺胸點頭。對,他是大人,他啥都懂,他替他媽感到羞恥,他再也不開口問小姐借錢。

“媽,走了。”馮亮亮率先離開院子,劉姐怕他走丢了,趕緊追他。

晌午,餘好好牽着林聰回來,她環視一圈,沒有找到那兩個身影,只有林北坐在窗戶底下曬太陽,她問林北:“他們走了?”

她不給林北開口說話的機會,又說:“在她眼裏,我窮的只剩下一個人了,她咋突然找我借錢?肯定是餘勝男跟她說了什麽。”

餘好好越來越讨厭餘勝男。

餘好好掏出鑰匙開門,到竈房做飯,林北起身去燒火。

一家三口開始吃飯,村裏人早已吃過了飯。

又過了幾天,村裏的男性全體出動去掃墓。

掃墓程序繁瑣,但因為林北是小輩,輪不到他做這些事,他只需要在一旁安靜地看着,記住這些流程,等他爹這一輩人老去,由他們這輩人接手做這些事。

林北三兄弟磕完頭,三人到一邊,林北五叔的兒子跪到兄弟仨跪的地方,燒一把紙錢磕頭。

不遠處響起了鞭炮聲。

林志炳拄着鐵鍁扭頭:“是劉壽利那小子放鞭炮,等清明節,咱也弄兩挂鞭炮放。”

“多弄兩挂。”林東出聲。

林志炳瞪他,這是他們六兄弟的事,誰允許你一個晚輩指手畫腳,沒規矩。

林東低頭,咧了咧嘴踢土疙瘩。

結束了掃墓,幾十人一起離開,大家瞧一眼,便知這是一個大家族。

到了村口,林東、林南的手搭在林北肩膀上,一個人占據林北一個耳朵:“走,咱們到鎮上買鞭炮。”

“走。”林北說。

三兄弟悄悄脫離大部隊,跑到蓮花鎮。

一到鎮上,三兄弟就聽人議論鄉政府出錢請一個戲班子在蓮花鎮搭臺唱大戲,從大年初一唱到大年初七,正月十五那天,他們還會再唱一天。

三人買好了鞭炮,林東、林南想留在鎮上玩一會兒,林北獨自背鞭炮回家。

晚上,林東、林南到林北家取鞭炮。

又過了兩天,便到了除夕。

這天,太陽好,有些許風,凍了許久的泥土正在悄然化凍。

女人們大早晨就開始忙碌準備年夜飯,男人們湊在一起唠嗑擡杠吹牛皮,下土象棋,玩骰子,孩子們滿村子亂竄。

經歷了上回那件事,林北不敢往人多的地方湊,他老老實實坐在竈臺底下燒火。

“林北,你出來一下。”餘好好喊。

林北撂下火棍走出竈房,餘好好把鴨子擩到林北懷裏:“你抓住鴨子的翅膀,捏緊鴨子的頭……你別動……”

餘好好握着刀,比劃來比劃去,不知道從哪裏下手。

她第一次宰家禽,一丁點經驗都沒有。

餘好好放下刀跑出去,她回來到竈房拿一個碗放到地上,她撿起刀,薅幾下鴨子脖子上的毛,朝沒毛的地方劃一刀:“快,把血放到碗裏……扔掉,把它扔到地上……”

鴨子頭抵着地站起來走兩步,腳步踉跄,在院子裏翻跟頭,濺了滿地血。

林北拿刀走過去,朝傷口處補一刀,他把鴨子撂到地上。

不到一分鐘,鴨子就不動了。

死不瞑目的鴨子被餘好好撿起來,餘好好捏着它的腳,舀滾燙的開水澆它。

餘好好哼哧哼哧拔鴨毛,交待林北捏一點鹽撒在鴨血上。

林北在鴨血上撒了鹽,把碗放到窗臺上。

餘好好扒光鴨毛還要處理小雜毛,林北根據她的手速估計,她至少花3個小時才能處理好一只鴨子。

“好好,我到縣裏買兩瓶啤酒做啤酒鴨,”林北嘀咕,“這麽好的鴨子,用普通做法燒它,糟蹋它了。”

餘好好聽到“糟蹋”二字,拒絕的話在她口中拐了一個彎:“你去吧。”

林北到林志炳家借自行車,林志炳直接讓他推走,林北推自行車出門:“啤酒燒老鴨,白酒炖大鵝,據說是咱國家最好吃的兩道大菜,咱沒有大鵝,吃不了白酒炖大鵝,到縣裏買兩瓶啤酒,做啤酒燒老鴨。”

林北扭頭,朝林志昆咧嘴,蹬自行車就走。

林志昆跑到路中央,大吼:“給我帶幾瓶啤酒。”

至少有半個村子的村民聽到林志昆的吼聲。

林北回頭看林志昆,發現一個小蘿蔔丁跌跌撞撞攆他,應該是從家裏追到這裏,林北拐了一個頭,把他拎到懷裏,騎車經過家門口,他朝院子裏喊:“好好,聰聰我帶走了。”

餘好好扭頭,院門口啥也沒有,她差點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還是林北倒回來,父子倆朝她揮手,她才有了真實感。

林北蹬了一個小時車,才到縣裏。

他們縣只有兩種牌子啤酒,一種是青島啤酒,另一種是綠葉啤酒,只有縣裏的供銷社有青島啤酒,綠葉啤酒是客商帶過來的,也只有縣裏有。

林北到雜貨店要了十瓶啤酒。

“我們收空啤酒瓶。”老板見林北眼生,提醒他,生怕他不知道情況把空酒瓶當垃圾砸了。

林北謝了她,他剛要走,林聰扒着他的脖子,小聲問:“爸爸,那是什麽呀?”

老板替林北回答:“這是橙色汽水,一毛七分錢一瓶,小孩子可喜歡喝了。”

“老板,你幫我拿十瓶。”林北給她一塊七毛錢。

橙色汽水被老板裝進網兜裏,林北把網兜挂在車把上,林聰鑽回了棉襖裏,扒開一條小縫隙看橙色汽水。

林北隔着棉襖拍了拍他的小腦袋,騎車回家。

林北直接把車騎進了林志昆家,不顧林志昆怒視,他放下三瓶啤酒、一瓶橙色汽水,拎着網兜,牽着林聰回家。

回到家,林北給兒子溫了一瓶橙色汽水,他用筷子撬開鐵皮蓋子,讓餘好好喝掉三分之二,才把汽水遞給兒子。

林北沒想到兒子讓他喝,他喝掉二分之一,觀察兒子有什麽反應。

林聰抱着快到瓶底的汽水坐到凳子上,他喝一口,開心地翹起了小腳腳。

林北:“小傻子。”

餘好好:“是有點傻。”

餘好好收回視線:“你要不要給大哥、二哥家的孩子送幾瓶汽水?”

“年初二,大家一起吃飯,到時候拿出來給幾個孩子喝。”林北說。

既然林北這麽說了,餘好好也就不說啥了。

餘好好收拾好鴨子,讓林北剁,林北剁好鴨子,餘好好什麽也不放光炒鴨子,把鴨子身上的油炒出來,再放作料、醬油炒,最後往鍋裏倒一瓶啤酒、一舀開水。

鴨子、啤酒、生姜辣椒八角桂皮碰撞,被猛火激發出來的味道特別香。

餘好好一邊吞咽口水,一邊用最外邊的鍋炒其他菜,菜炒好了,她就把菜裝盤放到最裏面那口鍋的鍋蓋上。

餘好好下午三點做好年夜飯,林北決定下午過年,他把鞭炮拿出來放。

林北一口氣放了八挂鞭炮,炮|仗聲又熱烈又喜慶,就是……他家門口濃煙滾滾。

他們開始吃年夜飯,林聰吃了三塊鴨肉,餘好好就不讓他吃了,讓他吃好消化的菜,剩下的鴨肉全進了她和林北的肚子。

吃完年夜飯,餘好好去了池塘,她回來就開始包餃子。

晚飯,他們吃餃子,然後睡覺。

夜裏,林北聽到聲響,他猜應該過了12點,他披上棉襖到院子裏放兩挂鞭炮,就回屋睡覺。

次日,餘好好給林聰穿衣服,林北在竈房煮餃子。

劉凱“嗖”一下進來,坐到竈臺底下。

林北:“……”

劉凱和他同村,但他倆不熟。

劉凱抱着頭,悶悶說:“林北,我聽紅英嬸子說黃鼠狼沒有禍害過你家鴨子,你咋做到的呀?”

這個時候農村有三大禍害,一是麻雀,二是老鼠,三是黃鼠狼。

家家戶戶的家禽都被黃鼠狼禍害過。

至于他家鴨子為什麽沒有被黃鼠狼禍害過,林北想了想:“我用尼龍網圍住水塘,黃鼠狼進去困難,還有,我家富貴警覺,有東西靠近它會叫,我爹就會打手電筒出去看。”

林北也不知道劉凱有沒有聽進去他說的話,劉凱就垂頭喪氣離開了。

見劉凱這樣,林北猜他家遭黃鼠狼光顧了,應該死了一兩只家禽。

林北怎麽也沒有料到劉凱家的雞全死了。

林北聽人說劉凱家守歲守到淩晨,劉凱放了一挂鞭炮大家回屋睡了,他們睡的有點熟,不容易被吵醒,等劉凱娘聽到雞窩有動靜,劉凱娘披上棉襖出去看,一只黃鼠狼正叼着一只死雞竄出去,劉凱娘到雞窩裏一看,雞窩裏躺着三只死雞。

林北還聽說昨晚不止劉凱家遭到黃鼠狼光顧,還有好幾戶人家也遭到黃鼠狼光顧。

大年初二,他姐回娘家,他娘還跟他姐說起這事。

他姐說馮家村也有幾戶人家遭到黃鼠狼光顧。

他娘只敢在心裏罵黃鼠狼,因為老一輩人說黃鼠狼心眼小,愛記仇,如果被它聽到你罵它,它半夜找你報仇。

徐紅英在心裏罵完了黃鼠狼,她有點兒害怕,趕緊四處張望,觀察有沒有黃鼠狼躲在暗處盯着她。

她雖然站在太陽底下,卻覺得陰冷,徐紅英拉着女兒離開小兒子家:“茜茜,走,咱娘倆到池塘那裏找好好。”

林茜:“……”

我還沒跟小弟說句話呢。

母女倆剛離開,馮曲立刻拖着板凳靠林北坐下,他緊張搓手,咽了一口吐沫:“你姐給我兩條路,一條路,我繼續帶谷雨,第二條路,我到我姨那個鎮子跟人學做包子……”

他既不想帶谷雨,也不想做包子,畢竟男人做飯會遭人笑話,他想讓小舅子勸勸茜茜,讓茜茜再加一條路。

小舅子朝他笑,馮曲總感覺這個笑容不是那麽友善,他吞下後面要說的話。

“我姐讓你學習做包子,是讓你在家做飯嗎?” 林北問。

“不知道,你姐沒說。”馮曲撓頭。

“你找時間問問我姐,她為什麽讓你學做包子。”林北說。

馮曲失落的“哦”一聲。

林北進屋拎一兜東西出來,馮曲失落一掃而空,好奇問:“小舅子,你手裏拿的是什麽呀?”

“橙色汽水和啤酒。”林北一邊鎖門一邊回答他。

“我來拎吧。”馮曲笑得有點誇張說。

林北把網兜遞給他。

兩人到了池塘,馮曲把東西拎進屋,他找到林茜,湊到林茜身邊小聲說:“你弟真重視我,特意買了汽水和啤酒招待我。”

“……好好要用啤酒燒啤酒鴨,不是給你喝的。”林茜嫌棄地看着他。

“什麽,你弟媳還要殺鴨子招待我!”馮曲得意死了。

“你出去,別妨礙我切菜。”林茜用手肘撞他肚子。

“你在嫉妒我。”馮曲滿臉認真說。

林茜盯着他把刀砍在木板上,馮曲倏然打了一個激靈,林茜拎着籃子出門,馮曲拍拍自己的胸火速撤離。

從窗戶裏目睹這一切的林北:“……”

林北走到屋前,看見馮曲領着聰聰和驚蟄在木船那邊玩。

大概下午三點鐘,林東、林南從老丈人家回來,他們直接到池塘這邊。

馮曲看到他倆,牽兩個孩子回來,喊:“大哥、二哥。”

林東熱情說:“妹夫,你今晚別走了,留在這裏過一晚上,咱們明天到鎮上看戲班子唱大戲。”

“對啊,一起去玩才熱鬧。”林南附和道。

“好。”馮曲興奮說。

林東、林南和馮曲不太熟,因為三人即将結伴出去玩,三人的心一下子靠在一起,竟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兩只熱情洋溢的土狗蹲在池塘邊跟馮曲講述他們在餘淮鎮見聞,以及他們給人拉貨,給縣城人粉牆,給大老板蓋旅館的經歷,土包子馮曲聽得目瞪口呆。

“元宵節過後我們要去給供銷社幹活,可惜你明後天就要回家,要不然我們哥倆就帶你去長長見識。”林東暗戳戳炫耀他們是和供銷社搭上關系的男人。

但是馮曲聽不出來,他以為林東真的替他可惜,他拍膝蓋思考了一會兒:“你們過了元宵節出去是吧,那我元宵節那天過來。”

林東:“……”

倒也不必如此。

“大哥,你跟我說一下我要帶些什麽,我那天帶過來。”馮曲說。

林東:“……”

“你和茜茜商量一下,如果茜茜同意了,你過來找我。”說完,林東爬起來跑去找小弟。

林東在鴨圈找到了林北,他趴在林北耳邊小聲嘀咕,說完,他抽自己的賤嘴。

他姐讓馮曲學做包子,就是打算開包子鋪,不會答應馮曲和他們攪合在一起。

就是馮曲本來就不情願學習做包子,現在馮曲應該抵觸做包子,只想跟林東、林南出門長見識。

林北把桶交給林東,讓林東喂鴨子,他走找馮曲。

馮曲還蹲在池塘邊,林北挨着他蹲下來,嘆口氣說:“大哥跟我說了,你和我姐商量過了嗎?”

“沒,你姐一門心思讓我學習做包子,不會同意的。”馮曲想好了,元宵節那天,他告訴兒子,讓兒子晚上再告訴家裏人,他偷偷過來和三個大小舅子彙合。

“我跟你說說我們瓦匠隊的林玉章,他先是一個廚子,被我帶出去,他學會了蓋房子,粉牆,現在他是一個泥瓦匠,”林北查看四周,朝馮曲招手,馮曲緊張湊過來,林北悄悄說,“我兩個哥哥在餘淮鎮認了一個大哥,鎮子上的人不敢招惹他,他沒給我兩個哥哥關照,卻給了林玉章關照,咱們完工的時候,大哥送林玉章一條豬腿,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他做飯好吃。”

“我是一把手,那麽他就是二把手,我平時對他客客氣氣,因為他掌握我們的夥食,還得到大哥看中。”林北無奈聳肩。

“那大哥、二哥呢?他倆是幾把手?”馮曲十分好奇。

林北比劃一個三字:“他倆在這裏呢,你可以找他倆打聽一下,但是你別提幾把手的事,他倆本來就憋着火呢,我怕他倆拿你撒氣。”

馮曲迫不及待跑去找兄弟倆。

林北伸一個懶腰,跑去繞着水塘檢查尼龍網。

他檢查完尼龍網,跑去和餘好好商量把尼龍網換成鐵絲網,餘好好不假思索同意了。

他娘喊他倆回去吃飯,林北和餘好好往回走。

飯桌上,孩子們喝汽水,大人們喝點黃酒,最主要還是吃菜。

飯後,馮曲提出離開。

林東十分意外:“你明天不到鎮上看唱大戲的了?”

“不了,我明天要去我姨家那邊學習做包子。”馮曲把丈母娘還的禮挂在車把上,回頭見林茜抱着兒子坐好了,他開心朝林北揮了揮手,無聲說他學會做包子就來投奔他。

林北笑眯眯揮手。

你學會做包子,是被我姐抓去開包子鋪,還是過來投奔我,我倆說的都不算,我姐說的算。

馮曲見林北對他笑,頓時幹勁十足,他騎車離開,恨不得現在就去他姨家學做包子。

林志炳望着女婿的背影,納悶道:“怎麽不是茜茜去學做包子?”

“那是馮曲親姨,馮曲住他姨家學習做包子,他姨不會說啥,咱茜茜和他姨是啥關系,人家憑啥忍受一個外人住她家。”徐紅英怼道。

林北聽到他爹挨怼,他直接笑出聲。

林志炳瞪着林北沒好氣說:“你抽時間幫我買尼龍網,我要把池塘圍起來。”

“我準備把尼龍網換成鐵絲網,換下來的尼龍網給你了,你算算還差多長,我買鐵絲網的時候幫你帶。”林北十分大度說。

林志炳氣的牙癢癢,真想說老子不要你的破尼龍網,但是那個尼龍網怪新的,他就勉強要了吧。

*

大年初五,大部分店鋪開業,林北騎車去鎮上買鐵絲網。

鎮上沒有那麽長的鐵絲網,林北拐個彎子去縣城。

到了縣城,林北跑了好幾個雜貨鋪,才買到他要的鐵絲網,林北順帶幫他爹買了尼龍網。

林北把尼龍網放到車籃裏,用布條把鐵絲網綁到自行車上。

“林北!”

林北聞言擡頭,劉建民左胳膊打了石膏,他右手拎了一堆東西朝自己走來。

“咱倆也太有緣了。”劉建民掂了掂他手裏的東西,“我上午出院,來附近買點東西去你家,剛出供銷社就碰到你了,你說我們有沒有緣。”

劉建民怕林北不相信,他讓林北看他給兩歲半的孩子買了兩套春衣,兩雙球鞋,還買了一堆小孩子愛吃的東西。

“……你這樣子沒法跑船吧。”林北。

劉建民立刻停止報零食,迅速接話:“我已經通知船工大年初八跑船。”

“那你給什麽數?”林北問。

劉建民用殘疾的左手比劃數字。

林北點頭。

劉建民把東西挂到林北的車把上,他用右手掏出合同和紅泥,林北确認沒有問題,兩人在合同上按了手印。

劉建民收好合同,遞給林北一根香煙,他艱難點燃香煙,抽着香煙離開。

林北倚在自行車上抽香煙,目光在劉建民和車把上來回移動,劉建民成了一個圓點,林北撚滅煙頭騎車離開。

他把自行車騎到池塘那邊,把鐵絲網放到地上。

他先用鐵絲網把水塘圍起來,再把舊的尼龍網撤了,然後把舊的尼龍網和新的尼龍網拼在一起,和他爹一起把池塘圍起來。

林北把兒子提溜起來,把他放到二八杠上,推着自行車回家。

回到家,林北把兒子放到地上,又把車把上的東西拿下來:“一個叫劉建民的叔叔送給聰聰的,聰聰下次見到劉建民叔叔,要說謝謝。”

“謝謝叔叔。”林聰奶聲奶氣說。

“聰聰真有禮貌。”林北牽着他進屋,“爸爸媽媽不知道劉建民叔叔送給聰聰什麽東西,聰聰看完之後,告訴爸爸媽媽。”

小聰聰點頭。

他第一次收到長輩送的東西,很高興,很快樂,很……有很多很多很。

大年初二那天,爹娘塞壓歲錢給驚蟄,大嫂、二嫂、好好也塞壓歲錢給驚蟄,怒學、耀學、超學、愛學蹦蹦跳跳說他們外公外婆也給了他們壓歲錢,小聰聰抱着好好的腿不吭聲,因為好好告訴他他沒有外公外婆,所以他們家大年初二沒有親戚可走。

林北出了門,回頭看見小聰聰把自己埋進禮物裏,他壓在心底的煩悶沒了,推着自行車離開。

林北推着自行車走進林志昆家:“六叔,我把自行車放在院子裏了。”說完,他就離開。

他家母豬下了六只豬仔,他探身觀察母豬和豬仔的情況,聽到林北的聲音,他扭頭見車籃裏又被林北放了一把奶糖,林志昆很無奈。

從林志昆家出來,林北直接回家。

剛進院門,林北就聽到聰聰小尾音上揚說:

“媽媽,超學哥哥、愛學姐姐的球鞋是他們爸爸買的,聰聰的球鞋是叔叔買的。”

“叔叔沒見過聰聰,叔叔都給聰聰買東西,說明聰聰惹人喜歡。”餘好好是真的這樣認為的。

林聰嗯嗯點頭。

林北進屋,林聰小嘴啪啪說這是什麽,那是什麽,林北第一次知道他家小聰聰原來可以這麽“熱鬧”。

餘好好比小聰聰還要“熱鬧”,小聰聰說什麽,她就重複一遍。15歲之前,她只在8歲的時候收到過一把茅草,是林北送給她的,就沒有收到任何東西,15歲之後,林志昆把林北調到她這邊上工,林北偶然送她一些野果子……林北送的東西和小聰聰得到的東西一對比,餘好好酸了,果然她小時候沒有小聰聰讨喜。

餘好好滿眼嫌棄看着他,林北一頭霧水。

林北掏出合同放到餘好好面前,餘好好激動地蹦起來,她看林北又順眼了。

林北:“……他的貨船大年初八出發,我大年初八早晨把鹹鴨蛋送過去。”

餘好好掰手指算了一下,決定後天煮鹹鴨蛋。

餘好好煮好了鹹鴨蛋,次日,林北就把鹹鴨蛋送給劉建民。

林北拿了錢就下了船。

他沒有立即離開餘淮鎮,而是逛了一遍餘淮鎮。

林北遇到了房利財,房利財變成了光頭。

房利財也看到了林北,他摸了摸自己的光頭,無奈笑了笑。

因為他事業小成,過年期間,一堆人給他介紹對象,女方看到他額頭禿了,比較有禮貌婉拒他,他一氣之下把頭發剃光了。

“唉,我在相親市場的行情本來就不好,我剃完頭發,更沒有行情了,女同志都怕跟我在一起,萬一生了一個女兒,女兒得哭一輩子。”房利財笑着說,話音裏藏着苦澀。

現在人們的審美是濃眉大眼,一頭濃密烏黑發亮的頭發,房利財這樣确實不符合人們審美。

他應該算是一個另類。

房利財已經做好了單身一輩子的準備。

因為林北不是他朋友,不好接他的話,林北便轉移話題:“今天都大年初八了,鎮上人怎麽這麽少,碼頭也沒有什麽人?”

“他們基本上過了正月十五才開工。”說完,房利財揮揮手,“如果你要找活,最好二十左右再來。”

90年,餘淮鎮大年初八這天就已經非常熱鬧了,林北沒想到83年的餘淮鎮在大年初八這天這麽冷清。

林北裹了裹身上的棉襖,拉着架車離開餘淮鎮。

到了蓮花鎮,林北把錢存進信用社,他拉着架車回家。

回到家,林北把存折和戶口本遞給餘好好:“我大概正月十五出去幹活。”

“上回你跟我提爹奪你的金雞挂鐘,你不是說了你正月十五出去幹活嗎?”餘好好收好存折和戶口本,推開窗戶盯着他,“我又不是記不住事。”

林北:“……”

“我在鎮上幹活,如果鹹鴨蛋價格合适,我抽時間回來拉。”

餘好好臉上出現燦爛的笑容:“那你多回來幾次。”

林北:“……好。”

*

正月十五,他們一家三口在一起過的。

十六那天,林北走的時候聰聰沒有醒,因為他到餘淮鎮跟鄭輝确定什麽時間動工,他當天就會回來,所以他沒有叫醒聰聰,和聰聰說再見。

林北到了餘淮鎮,已經九點鐘了,他就沒有吃早飯,直接到供銷社找鄭輝。

鄭輝把林北介紹給副主任、會計認識。

副主任李茂和會計趙奮鬥皮笑肉不笑和林北打招呼。

林北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卻咯噔一下,李茂和趙奮鬥絕對對他有敵意。

李茂是副主任,在施工期間給他使絆子,趙奮鬥是會計,最後不給他結尾款,他只是一個小人物,對兩人沒有任何辦法。

鄭輝蹙眉。

李茂收起笑容,端着領導架子,趙奮鬥也收起笑容,一臉嚴肅。

鄭輝心情不佳跟林北溝通如何改布局。

他畢竟是從九幾年回到八二年,沾了兒子的光,他去過市裏,逛過大商場,他還是有點見識的。

鄭輝說出籠統的想法,林北腦中已經有了大致如何改布局的方向,他說了三分之一,保留了三分之二。

就算林北只說了三分之一,也令鄭輝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鄭輝拍板決定就這麽改,剛要和林北約定時間動工,李茂打斷鄭輝。

“鄭主任,向陽瓦匠隊工頭和我說他的報價比林師傅低5%,他希望你可以跟他合作。”李茂條理清晰說,“都是一樣粉牆,都是一樣改布局,用的材料都一樣,能省5%是好事嘛,如果林師傅願意減6%,那就定林師傅。”

趙奮鬥愁眉不展說:“現在允許私人做買賣,我們供銷社最先受到沖擊,盈利逐月降低,能省就省吧。”

鄭輝正是看到這種情況,才想着改一下布局,重新粉牆,希望能扭轉一下這種情況。

李茂、趙奮鬥繼續勸說,鄭輝想既然向陽瓦匠隊的工費能降下來,林北應該也能降一下工費,他看着林北,等着林北回答他。

“鄭主任,我報的是最低價。”林北苦笑。

“很遺憾林師傅。”鄭輝真的想用林北的瓦匠隊,畢竟林北的口碑不錯,但是林北不願意少要點工費,他只能選擇向陽瓦匠隊了。

“這次我們合作不了,希望下次可以合作。”林北臉上挂着得體的笑容。

鄭輝讓趙奮鬥給他違約款。

趙奮鬥帶他到會計辦公室,給他批了違約款,找一個人帶他到財務那裏領。

林北領了違約款,把合同交給財務。

林北沒有任何猶豫離開供銷社。

李茂、趙奮鬥難纏,但凡鄭輝果敢一點,林北都願意争取一下,可惜鄭輝性子有點弱。

其實從鄭輝解決金雞挂鐘的事情可以看出鄭輝做事情習慣息事寧人,他就應該知道鄭輝沒有自己的原則。

和這樣的人合作,一旦出現什麽問題,他只會和稀泥。

他不是一個好的合作夥伴。

林北回頭看供銷社,供銷社并不是那麽讓人敬畏。

林北走進一個小攤子,要了一份豬血炖豆腐,一份炒豆芽,還要了六兩米飯。

他一邊吃飯,一邊聽周圍的人閑聊。

他沒有聽到什麽有用的信息。

林北吃完了飯,輕車熟路來到朱剛強家。

朱剛強坐在一塊磚頭上,捧着一個比他臉還大的碗呼啦呼啦扒飯,有人擋住太陽,朱剛強叼着一根土豆絲,眼神兇狠擡頭。

林北遞給他一根煙,朱剛強頓了一下,他接過煙,把煙別在耳朵上,繼續幹飯。

“朱硯唯呢?”林北坐到他家門檻上。

朱剛強:“……去她外公外婆家了。”

大年初七上午,媳婦帶閨女回娘家,他不高興躺在床上睡覺,睡到大年初八中午起床,給自己下了一盆面條,炒了一盆土豆絲。

朱剛強等着林北問他怎麽不去閨女外婆家,結果他吃完了飯,林北屁都沒放一個,他回頭看林北。

林北把煙頭扔了,起身離開。

朱剛強:“……”

他摸了摸耳朵,取下一根煙,掏出火柴點煙,眉頭皺在一起猛吸一口:“娘的,這崽子啥意思?”

林北從朱剛強那裏離開,他到青磚牆下等活。

林北想他等到下午三點,如果他沒有等到活,他就離開。

“林師傅,哎呦,我終于找着你了。”這是一個年輕女人,她叫王小鳳,“我叫王小鳳,是煉油廠職工,我平常住煉油廠職工樓,鎮上的老宅就荒廢了,真的太可惜了,我想把老宅推了重建,蓋兩排瓦房,前排留人家做生意,後面留人家住。”

“我聽說你給房利財蓋旅館,給他出了不少好主意,你按照我說的,也給我出一出好主意。”王小鳳噼裏啪啦說一通。

“我能先去你家老宅看一看嗎?”林北站起來問。

王小鳳連續說了好幾個走,笑容滿面帶林北到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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