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卡俄斯

第19章 卡俄斯

這怪物……

這個怪物……

無數難以捕捉的意識碎片在淩池的腦海回蕩，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近乎殘忍的血肉橫飛，然而沒等他因為注意力過度集中而頭痛欲裂，怪物微涼的觸手就先溫柔地捂住了他的眼睛。

“這些指揮官已經完全失去意識了。”

依然是失真沙啞的聲音，卻夾雜了一分難以察覺的柔情。

但淩池卻覺得，這個觸手怪物似乎沒有之前那麽讨厭了。

他簡直……

簡直就跟正常的人類沒有什麽區別。

淩池默默接受了對方的好意。

其實在看見機械門背後突然被集中在一塊的變異血肉，看見毫無征兆出現的AI投影時，他就意識到了那個唯一殘存有一絲意識的要塞指揮官，究竟說的是什麽意思。

皇帝越過他們向AI直接下達了星系級自毀命令，所以這次的自毀啓動完全跳過了中間流程，只需要一個标準時的引擎過載加壓時間，就可以摧毀整座要塞。

至于那位指揮官……

淩池深深地在心底嘆了一口氣。

他恐怕是硬撐着最後一絲意識，跑到門口，就為了提醒其他有可能陰差陽錯進入要塞辦公處執行探查行動的指揮部成員，提醒他們：阻止AI啓動全面自毀，避免所有逃離要塞的飛船被炸毀。

哪怕明知道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上級要塞會派小隊下來，他也還是強行承受住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變異痛苦，做出了這樣的事。

淩池不知道這位指揮官是平民，還是貴族。

他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他還是她。

但他清楚的知道，這是一位值得他尊敬的人類躍遷要塞級指揮官戰友。

一地破碎焦糊的血肉，細小的殘塊還在毫無威脅地茍延殘喘。

根本分不出誰是誰。

在鄰居清除完血肉怪物的第一時間，淩池就向他道謝，并且當着他的面，解除了自己臉上的面貌僞裝。

他從終端中取出了自己保留的指揮官制服外套，直接就地蓋住了一片模糊的血肉。

Alpha的情感裏或許沒有太多細膩的成分，但他們也絕不會缺乏人性。

可是自毀程序并不允許淩池做出更多的額外舉動。

後面的飛船看着前面的飛船“疑似撞毀”在星系邊境處，基本上都會暫停前進。

但時間一長，還處在要塞自毀波及範圍內的飛船駕駛員能不能保持冷靜就是另外一個難以預料的事件了。

甚至于倒計時一旦結束，星系內的所有飛船應該都會被強制引爆。

淩池瞥了一眼倒計時。

【00：46：32】

還有四十六分鐘。

他深吸一口氣，淩厲的目光終于落在了被卸除攻擊爪牙的AI投影身上。

沒有擾動，投影就像個真實存在的人類。

“解釋拒絕執行命令的底層邏輯。”

AI的表情始終毫無變化。

但他對淩池的命令終于産生了正常的反應。

“您的命令權限低，中止自毀失敗；消滅變異體，失敗；投放安撫性廣播，已投放。”

只是AI的話音未落，飛船密集自毀在星系邊界的警報再次響起。

幾乎是在聽見警報的下一秒，淩池的腦海當中就浮現出了一種恐怖的可能性。

他曾經跟很多不同類型的AI打過交道。

它們有的因為分配到的運算力不足，容易顯得愚蠢；還有的則擁有頂級的算力，但只專注于自己的領域，表現往往冷漠……但還有一些AI，因為擁有極強的感情仿生模塊，所以他們有時候簡直比人類還要人類。

淩池在北陲星域，就差點被最後一種AI陷害致死。

很多普通人大概會覺得最後一種AI應該會比較活潑，但事實上，它們的表現跟第二種AI幾乎毫無區別。

冷漠，專注，執行自己得到的指令。

只有當它露出真面目的時候，無知無覺的人類才會發現，它們竟然能曲解得到的指令，以達成它們的某種人類難以理解的隐藏期望。

冷汗瞬間浸透了淩池的脊背。

他快速地端詳着眼前的AI投影，嘗試從中尋找到某些破綻。

然而堪堪擡眸，AI的投影就像是一環驟然爆開的超新星光波，瞬間就重組出了全新的影像。

是皇帝。

“淩池，你可以直接駕駛你的機甲不動鋒離開致遠星系，朕會單獨禁止它的自毀程序。”

皇帝透過投影，淡淡地看着淩池，眼底暗藏着一絲難以察覺的忌憚。

“而且，朕還會抹除掉你在這件事中暴露的痕跡，你可以繼續過你的平靜隐居生活。”

淩池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星海帝王，忽然回想起了對方給自己授首席指揮官權位的場景。

很多人都會在私底下揣測他一介平民究竟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首席指揮官的位置的，有猜他早就勾搭上萊珀妮公主靠身體的，還有猜他左右逢源靠不得罪人的手腕的，甚至還有相信他真的只是依靠自己過強的能力再加上一點點好運氣才爬上來的。

但事實上，他靠的是時機，是帝王扭曲陰暗的疑心。

以耶羽為代表的新貴族掌控着帝國的經濟命脈，而跟蘭斯洛特類似的老貴族們則在暗中掌控着帝國的政治風向。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淩池是被這位現任帝王選中的，作為一枚漂亮的純潔無暇的棋子。

他既不是老貴族，也不是新貴族。

而且擁有作為棋子最重要的品質，好掌控。

淩池微微垂眸，掩住了眸中的暗沉，驟然單膝跪地，右手握拳按住心髒，像是朝皇帝行臣服禮表明了自己的順從。

半個标準時後，機甲不動鋒駛離了躍遷要塞的星港。

但在自毀倒計時歸零的瞬間，整座浮游在浩瀚太空之中的渺小要塞，卻沒能如皇帝預想的，綻放出致命奪目的光粒，徹底消散。

淩池，這顆曾經仿佛是他牽絲傀儡的棋子，終于還是在他面前徹底暴露了自己事實上根本沒線的事實。

而在倒計時歸零後的第三個标準時，大量抛棄飛船返回要塞的致遠星系難民，終于還是等到了來自帝都星的救援。

隐藏在暗處的淩池默默地抖了抖光刃上不可避免殘留的血肉焚灰，有些過載的光刃手柄微微發燙，時刻提醒着他，再多來幾場之前的戰鬥，這對跟了他多年的經典款雙手光刃可能會直接在他手裏熔融自毀。

他略顯疲憊地擡眸，卻意外地在降落星港的第一艘星艦舷梯處，看見了走下臺階的皇太子殿下。

這是丢失記憶後的淩池，第一次直接通過自己的眼睛，看見這個Omega。

高大，俊美……如果不是早就知道他是Omega的話，淩池看見默蘭斯的第一判斷，大概會是Alpha。

他會是比萊珀妮公主更合适的帝王，不知道為什麽，淩池的心底忽然冒出了這樣一句話。

然而，陰暗的角落，一條觸手飛快地冒出，一下就捂住了淩池看向默蘭斯的眼睫。

淩池瞬間閉眼，就聽見一句。

“當着我的面，你就這樣直勾勾地盯着別的男人，恐怕不太好吧？”

淩池的心底咯噔一下。

果然，在所有的危機基本解除之後，真正的清算才算是正式開始。

因為皇帝的突然介入，他至今都無法确定，這座要塞的AI是否是第三種AI。

所以他也同樣無法确定，對方給出的第二個命令“拒絕執行”的解釋，究竟隐藏了什麽樣的深意。

是因為它确實扭曲了指令執行，還是……現在捂着他眼睛的這個怪物，跟這次大規模無規律出現的異化血肉怪物，根本就是一種怪物？

淩池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外露，但背後的怪物依然清晰地感知到了他對自己的殺意。

如果有必要，淩池是真的會對他下死手的。

怪物冷冷地看向了遠處正在安撫所有人情緒的默蘭斯，華麗，完美，高貴，優雅。

那個明明跟他一模一樣的怪物，現在竟然像個竊居神壇的魔鬼，恬不知恥而又正大光明地沐浴着衆人的目光，特別是淩池欣賞的目光。

真想讓他也嘗嘗妒火中燒的滋味啊……

觸手怪忽然微微勾起了僵硬的唇角。

幾乎是同一時間，遠在星艦前的默蘭斯似乎突然接收到了什麽意識，猛然擡眸，定定地望向了淩池所在的方向。

他的天使面孔就像一副面具似的，摘下了一瞬，隐隐流露出底下真實酷烈的魔鬼面孔，但很快又戴了回去。

陰暗隐蔽的小巷之中，幽靈般的觸手如潮水褪去，徒留下面色異樣潮紅的淩池，雙腿發軟地倚靠牆壁。

仔細看還能看見他膝蓋處微妙的顫栗。

淩池強行壓抑着自己的喘聲，抱着懷裏戴着頭盔無知無覺的崽崽，耳邊似乎依然在回蕩着觸手摸進他的身體裏時，那個怪物沙啞得如同噩夢般的話語。

“你最好離那個漂亮的花瓶Omega遠一些，否則我也不确定像我這樣的怪物，究竟會對你……或者對他，做出什麽事來。”

這個怪物的反應力顯然遠超人類，即便是經受過嚴苛訓練的淩池，也依然無法有效的反抗對方。

否則他不可能當着默蘭斯的面，就被這個怪物給……淩池狼狽地摸了摸身上的衣物清潔鍵，強行抹掉了衣物上淩亂髒污的痕跡。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默蘭斯應該不知道他在這裏，所以他……應該沒看見……沒看見他狼狽地被怪物淩辱的樣子。

淩池沒有追查那個怪物放開他後究竟去了哪裏，因為他很清楚，那個怪物跟他一樣對帝國了如指掌。

根本不可能留下追查的痕跡。

他緩了好幾分鐘，才從那種對Alpha而言，極其恥辱的簡直連大腦都被玩弄得失控的狀态裏，勉強脫離出來。

明明是個Alpha，卻像個站街的Beta或者Omega一樣，在陰暗的角落完成交易，然後蜷縮着大口大口地喘氣，回味着上一位客人給自己帶來的沒頂餘韻。

淩池強壓了好幾次，才将這種糟糕的自我唾棄壓下去。

很快，他就扶着牆重新站好，呼吸恢複正常，摟着懷裏的小崽子就要離開要塞。

他不能在這裏滞留太久，必須在皇帝意識到他在整件致遠星系全面自毀事件裏，究竟處于一個什麽樣的關鍵位置之前，盡快銷毀自己留下的痕跡，逃得遠遠的。

畢竟，他可是在得到了皇帝的許可之後，開着不會自毀的不動鋒，直接拆走了要塞的自毀核心引擎部分，然後把它丢進了致遠星系邊緣的黑洞。

而那個觸手怪更是在他的求助下，同時開着飛船出去，帶着他極具說服力的影像記錄，将所有幸存者全都抛棄飛船召回了要塞。

所以哪怕皇帝在反應過來之後，強行控制所有飛船自毀，也不可能再殺死任何一個平民了。

只是淩池堪堪邁出一步，背後不遠處的人群卻突然爆發了一陣集體驚呼。

淩池回頭，就看見默蘭斯一身耀眼的白金色皇室禮服的胸口處，綻開了一朵更加刺眼的血花。

陰影籠罩了整座要塞。

一艘比默蘭斯帶來的星艦更加規模宏大的星艦降臨在了致遠星系。

卡俄斯。

星海帝國最早誕生但卻一直保持着設備高速更新換代，即便是首席指揮官也無法擁有全部指揮權的頂級戰争星艦。

大量皇室衛官駕駛的白金制式機甲瞬間便完成了對皇太子所有逃跑路線的圍追堵截。

密密麻麻，遮天蔽日。

淩池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抓走了身受重傷的默蘭斯。

哪怕當着衆多剛剛還在為皇太子歡呼的帝國平民的面，那些衛官都沒有給雙眸緊閉的虛弱皇太子進行治療。

親眼目睹這個場景，淩池都差點忘了呼吸。

最後還是崽崽擡起小手戳了戳他的下巴，他才勉強從自己迅速展開的推測之中回神。

他走不了了。

如果默蘭斯真的是強行違令帶着主星域的全部主神星艦來救援的話，皇帝一定會秘密處死他的。

因為他這一次能動用這樣的力量來營救平民，那下一次，他就用這種力量背叛皇帝！自行登基！

淩池握住了自家崽的小手，緩過神，終于下定決心。

他至少得去問問默蘭斯是否需要他的幫助。

這一次，算他欠他的，雖然這位皇太子殿下大概并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