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除夕夜

蘇祁快步走近李晃。

李晃只穿着一件淡青色的對襟棉衣，蘇祁下褪身上的大裘，欲替李晃披上，李晃伸手擋住了。

“蘇大人怎麽會在這？”李晃淡淡地問道。

蘇祁看着臉色淡淡的李晃，心裏滿是苦澀。程生失蹤的事他聽說了，這件事雖然跟他沒有直接關系，但是他還是□□，李晃想必是心裏恨上他了。

“就是出來走走。”蘇祁笑道。

郡王府不在朱雀街上，兩府距離兩條街。蘇祁陪着家人守了夜，心卻怎麽都安不下來，獨自出了郡王府，像是被牽引着，走到了寧樂王府外。他靜靜地在那裏站了很久，正欲回去，就見一個人從牆裏躍了出來。蘇祁一眼就認出她來。

蘇祁一直跟在李晃後面，若是平時，李晃肯定能察覺到有人跟着她，只是今天她滿腹的心事，就放松了警惕。

蘇祁看着臉色不再靈動的李晃，心下也是驀然一疼。臉上卻不動聲色，微微笑道：“剛巧就碰上王爺，王爺說我們是去喝茶熱茶，還是去喝幾杯溫酒？”

李晃剛欲拒絕，蘇祁又說道：“今天除夕佳節，王爺就請賞個臉吧。”

李晃看着蘇祁臉上不易察覺的小心翼翼，蘇祁本該是站在雲端上的人，這會兒卻甘落凡塵。李晃其實很是欣賞蘇祁，她不想誤了他。想着借這個機會和蘇祁好好談談也好，便點頭同意下來。

兩人慢慢地往西市走，那邊的酒樓茶肆最多。但今天是除夕，也不知道會不會還有酒樓營業。

地上的積雪上滿是淩亂的腳印。

李晃低頭看着腳下的路，一路沉默。

蘇祁走在李晃身側，聞着屬于李晃的氣息，心底微微有些癢意。蘇祁微微側頭，就看到李晃凍得通紅的手指。蘇祁抑制住自己想要拉住她的手的沖動，心下蔚然一嘆，為何命運偏偏晚了那麽多年，他在南疆待的這六年裏，該是錯過了多少和她的緣分。

兩人走過好幾條街，街邊的酒肆都關着門，想必酒家都回家過年去了。

李晃無意再走，正想托詞回去的時候，前面就出現一家點着燈的小酒肆，一塊挂在房梁上的布招牌在在寒風裏招展着，門板有兩三片開着，裏面透出光來。

蘇祁轉頭看着笑道：“在除夕夜裏，這真是舉世無雙的珍寶，獨一無二了。”話裏有話，說的不止是酒肆。

李晃看着他眼裏略複雜的情緒，沒有接話，率先走了進去。

蘇祁看着她的背影，忍住心裏的失落，也跟着走了進去。

酒肆很小，，大堂裏只放了兩三張小桌，堂中間擺了個火盆，正燃着火，映得堂裏都亮堂起來。

李晃往裏面略走兩步，輕聲問道：“請問有人嗎？”

沒有人應答。

蘇祁略加大了聲音，“店家可在？”

後堂裏傳來聲音，“在的在的，客官請稍等。”

過了一會兒，從後堂裏快步走出一個年約六十的老者。見他們就笑呵呵地賀喜道：“客官新年好！”

兩人分別回了禮。

蘇祁問道：“敢問店家這有什麽酒？”

店主笑答道：“小老兒只有一種酒，是小老自己烤的女兒紅。”

蘇祁轉頭看着李晃，輕聲問道：“女兒紅可以嗎？”

李晃點點頭。

蘇祁便轉頭對店主說道：“那就請先給我們溫一壇女兒紅吧。”

店主笑道：“小老還以為這除夕夜裏不會有客官上門了，兩位客官也算陪着小老迎了新年，小老就送兩位客官兩碟小菜下酒吧。”

蘇祁笑了笑，“那就多謝店主了。”

店主又進了後廚去忙，蘇祁将一張桌子搬至火盆邊，又替李晃擺好凳子，請她坐下。

蘇祁又用桌上的溫水洗了杯子，倒了一杯熱水放在李晃身前的桌面上。

李晃默不作聲地看着他，蘇祁做這些很是自然，像是做過無數次了一樣。

蘇祁俯身取了兩根擺在火盆旁邊的木材，丢進火盆去。店堂裏很是溫暖，火光一閃一閃的。

蘇祁拍了拍手，擡起頭就見李晃正看着他，蘇祁也不避開李晃的目光，對她笑了笑。

李晃伸手轉動着身前的茶杯，一時兩人誰都沒有說話。

店主動作很快，很快就将酒溫好，送了上來，還送了花生米和鹵肉供他們下酒。

蘇祁謝過店主，店主就笑道：“那客官請慢用，小老就在後堂，有事叫一聲即可。”

蘇祁應下，店主又回了後堂。

李晃正欲伸手取碗，蘇祁就率先将碗端了過去，用開水刷洗了倒上酒，遞給李晃。

蘇祁的手指在燈火下修長纖細，如白玉般甚是好看。李晃看着蘇祁認真的動作，伸手接過酒。

蘇祁給自己倒上酒，正想敬李晃，就見李晃仰頭将酒喝盡了。

李晃欲伸手倒酒，蘇祁站起身來替她倒上了。李晃也不拒絕，又将酒喝盡了。蘇祁又給她滿上，如此幾回後，蘇祁将酒壇放到了一邊，笑了笑說道：“王爺是來買醉的不成？”

李晃以前沒少喝酒，幾斤燒酒還是不在話下的。今天只喝了幾杯，就感到這酒似乎格外濃烈，喝下就感到胸腔都熱騰起來。

李晃放下酒碗，看着蘇祁突然笑了笑。蘇祁脫下了大裘，露出身上穿的一件同色的錦緞棉袍。這會正立着，更顯得長身玉立，翩翩如玉。

“蘇祁啊。”李晃揚起頭，看着蘇祁。

這是李晃第一次叫蘇祁的名字，蘇祁聽在耳裏，心軟成一片，明明他還滴酒未沾，卻像已有醉意。

蘇祁目光灼灼地看着李晃，等着她把話說完，但李晃卻只是伸手取過酒壇，自己倒了一碗酒，又兩口就喝下肚去。

李晃本來想将話一次說清，但看着蘇祁深深的目光，她竟感到話像是卡在喉嚨裏，怎麽都說不出來。這種深情卻沒有回應的時候她也曾經歷過啊，入了相思門，方知相思苦。她在斬殺貪官污吏的時候可以眼都不眨毫不手軟，在即将辜負一番深情時，卻說不出重話來。相思何罪之有？

李晃又喝了幾碗，酒的後勁慢慢上來。李晃低下頭，低沉卻堅定地說道：“我不會嫁你。”

蘇祁明顯愣了一瞬，還是微笑着，“我知道。”

我知道，可我不想放棄，蘇祁心道。

李晃将話說出來了後，感到自己心似乎輕松了些，輕輕呼了口氣，看着蘇祁正色說道：“蘇大人真的是人中龍鳳，我并非嫌棄蘇大人...”

蘇祁打斷李晃道：“我知道。”

李晃點點頭，低頭看着酒壇。

蘇祁将兩人的碗倒滿，将李晃遞了過來，端着酒碗笑看着李晃，“這一碗我敬王爺，事關戚休以成空，祝願王爺來年元亨利貞。”

李晃并不知道事關戚休以成空後一句，萬裏相思一夜中。

李晃舉起酒碗，“多謝蘇大人。”

蘇祁喝了幾碗後，就放下了碗。李晃也不管他，兀自一碗一碗地喝着酒。

李晃感到這酒似乎有藥性般，将她心上的傷痛一一安撫。

蘇祁看着李晃一碗接一碗地喝，并不阻止她。李晃心上壓了太多事，平時卻從未表露一絲情緒。他想她真的該讓自己放松一次。

蘇祁知道這次查辦官員，都是李晃一手促成的。蘇祁總是贊嘆于年紀輕輕的李晃，卻有如此的雄才偉略。

一壇酒很快就喝盡了，蘇祁輕聲問李晃道：“還要酒嗎？”

李晃搖搖頭，愣愣地看着空空的酒碗。

店家這會從後堂裏走出來，輕聲問道：“客官，酒可夠？”

李晃轉頭看着一臉和善的店家，扯出笑容，搖搖頭，“不用了。”

這酒的後勁似乎很大，李晃感到這一搖頭，腦袋就有些昏昏沉沉的。

店家笑了笑，正欲轉身回去，李晃又說道：“不如店家來與我們坐一會吧，大過年的人多熱鬧。”

蘇祁初以為李晃是感到和他單獨在一起感到尴尬，但後來，他就感受了李晃的真誠。

店家與他們閑聊，偶爾提了句自己孑然一身，沒有了家人，所以除夕打開了店門，希望會有客人上門，也算有人陪着他過了除夕時，李晃眼眸一下就濕了。似乎是因為喝了酒，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蘇祁看着眼前眼眸中滿是悲戚的年輕面容，心裏蔚然一嘆，他這一生怕是逃不過這情網的束縛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元亨利貞出自周易，翻譯成現代話就是，恭喜大財大吉大利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