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輪回井

輪回井

兩天匆匆而過。

卿良離峰之前,盯了尚情許久。

果然還是帶身邊吧,有個一萬可以當場解決。

但輪回井留有強烈的怨鬼氣息,萬一把尚情提前煉成魔尊更不好。

而且,宋青雨應該也不會允許。好好的任務,拖個沒用的小孩,這是找罵。

雖然宋青雨是個好人,雖然他跟宋青雨的關系其實還過得去,但也沒必要老是惹怒宋青雨。

尚情忙前忙後,原先準備給卿良打點行裝,可卿良東西少,能塞乾坤袖的都塞乾坤袖。他幹脆打掃起卿良的居室:“師兄,管事師兄說,尚銘已經通過外門考試。”

屋裏不亂,蕭條得很,能收拾的不多。卿良坐在一邊看:“挺好,你去外門學堂也有個伴。”他見尚情有要搭把手的地方,提前用上個淨塵訣,“今天不去嗎?”

“您走後我再去。”

“不必顧及我。”卿良在這兩天裏把這句話說了無數遍。

尚情一次都沒聽進去,他察覺到卿良沒有嫌他煩,刷好感似的頻頻露臉,昨兒還給卿良屋裏添了一束花。

鮮花靠靈力養着,能維持數月。卿良走神,想着大概處理完十七八個任務回來,這花還開着。

尚情給花重新換上水:“好了。師兄,是不是到時候了?還得去門主那一趟吧?”

外頭太陽剛起,內外門弟子都開始了早課。

卿良正式前往玄流峰主殿。

門主宋衍慈眉善目,和旁邊的宋青雨形成鮮明對比:“小良,傷勢可好了?”

再大的傷勢在挺過元嬰劫雷後也好得七七八八,更何況卿良記不得元嬰劫前因何受傷,八成不是特別重要的傷勢,只是恰好影響到渡劫。

他上前一步:“多謝門主賜藥,已經大好。”

門主“嗯”了一聲:“叫你們來也沒什麽其他的事。輪回井你們二人第一回去,如今各地紛争不止,已無多少安寧之處,離我們最近的楚地才和平幾年,聽風聞也快不得不加入戰局。近些年怨氣更重,此去輪回井恐怕比往常更兇險。”

宋衍移開手,留在兩人手心裏的是一塊玉佩。

“這是明心佩。身陷妄念時,大概會有些用處。原想早些給你們的,結果在青藜峰逗留了幾天,回過神你竟然剛渡完劫就下山了。”

宋衍笑了笑,他是門主,但也是五峰之主中唯一一位娶妻生子的,有獨一份的慈父味道。

“本不該問你的,小良。”

卿良被點了名,有些莫名。

“你渡劫那天,青藜的卦象變了,從大兇變為不明。”

“蔔卦?”

“嗯。蔔算人間界百年運勢。”宋衍道,“這種事不該跟你們小輩說,可青藜算出,變數就在扶風林。”

還真在扶風林,卿良暗道。

尚情都被他領回來了,能不變嗎?

可宋衍說:“以我所見,變數在你。”他眼角幾道淺淺溝壑中含着笑意,“孩子,今日見你,看起來變化很大。我不知你經歷過何事,若哪一天,有承擔不下去的事,盡可以跟我們說。”

卿良張了張嘴,沒說尚情曾一度差點毀滅人間界的事情。

一百年,正好一百年。

卿良殺死尚情的那一年,距今還有一百年,那時,人間界生靈塗炭。

而在還沒到一百年的時候,卿良見到了很多的死亡。

包括眼前這位和藹的長輩,刀槍穿心、四肢俱斷,與許多人一同隕落在離扶風林半裏地遠的地方,至死遙望扶風林。

從此後,苦難壓身,無處說。

眼下,面對尚且活着的宋衍,卿良如釋重負般笑了笑:“我會的。”

他與宋青雨拜離宋衍,前往輪回井。

一路上,宋青雨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天下?蒼生?這麽大的東西也能押你身上?”

卿良:“不敢。”

“哼。”宋青雨揚起下巴,“真有那一天,你一個人也扛不住。”

卿良:“是。”

宋青雨:“……哼!”

當然是他一個人扛不住的。卿良偷眼瞥向宋青雨仍有餘怒的臉。

這是由無數人的抵抗、無數人的犧牲換來的致命一擊,而今重頭再來,一定不會發生這麽多令人悲痛欲絕的事。

宋青雨雖未及元嬰,但金丹大圓滿的修為比燕雲鴻強了不止一點半點。

兩人全速趕往輪回井,小半天功夫,已到目的地。

才下飛劍,後背一沉。

“好好!”

久違的稱呼,是晁咎那厮沒錯了。

卿良反手把晁咎從背後撕下來。

晁穎拖回晁咎,欠身道:“兄長失禮,還請卿公子見諒。”

“诶?哪裏失禮了?我跟好好這——麽好的關系,幹啥都不算失禮吧。”晁咎站沒站相,側身靠在樹幹邊,“啊,宋小哥也來了。”

宋青雨轉身問好:“晁姑娘,許久未見。”

晁咎:“……”

宋青雨問:“謝微吟他們呢?”

晁咎:“南北境都出了大事,來得晚點也正常。反正明天才開工,半夜前到都沒問題。”

宋青雨:“不用先巡視一圈?”

晁咎:“我看過了啊。”

宋青雨:“……你說什麽?”

按往常規矩,巡視需至少四名仙門弟子,一旦單向封印出現裂痕、怨鬼被靈氣吸引突然攻擊,四名弟子可暫到四象方位結臨時封印。

“這有啥啊。”晁咎掏出一面靈鏡,一番操作後,只聽“啾啾”兩聲,靈鏡之上浮現出東南西北方位看出的輪回井現狀。

——是機械鳥的視角。

晁咎解釋道:“連夜調整的浮空鏡。都說監視用靈器會被怨氣影響,輪回井怨氣糾纏,用普通浮空鏡看不清楚,這不就行了嗎?哪天能調整出個近距離偷窺魔尊的鏡子都說不定。”

顧凜城晁家是煉器世家,千年前的輪回井就是由晁氏先祖所煉。

人間界爆發天災人禍,哀鴻遍野,是怨氣最深沉的時候,仿佛連地獄怨鬼都能受到感召。

扶風林五峰主借晁氏的輪回井鎮壓地府通道,才避免了人間煉獄的誕生。

千年後,封印逐漸流逝,又逢中洲割據混戰,地獄又有騷動。仙門不得不每五十年派出人手加強輪回井的單向封印,保證可進不可出。

扶風林、肅秋山莊、過琴居以及顧凜城晁氏,作為當今修真界四大家,這個任務大部分時候落在這四門身上。

晁咎是這一代晁家最有天賦的器修,甚至有猜想,超過祖輩都說不定。

卿良的靈晔便是出自晁咎之手,第一次出劍,一劍動四方。

可晁咎在煉器一道常有奇思妙想,動用各種不靠譜材料。

意料之中的:

“怎麽暗掉了?嗯?啊啊啊要死啦!”

浮空鏡炸成碎石。

晁咎抹掉臉上的黑灰:“……蒼炎石抗衡怨氣,可惜脾氣太爆,放在煉器裏還是不穩定。呸!什麽東西飛進我嘴裏了!”

晁穎額角青筋浮現:“抱歉,管教不當。”

晁咎又一輪吱哇亂叫。

這是百年未見的情景。卿良翹了翹嘴角。

四人再去一趟輪回井,确定暫時無事後随意找了個山洞休息。

待月至中天,肅秋山莊的盛南枝、謝微吟,過琴居的柳緣風、岑秋水倉促趕來。

兩派弟子從不同方向趕來,卻是同樣的形容慘淡。

都是金丹後期以上的修士,往日裏一個比一個風度翩翩,今日竟是都雙目無神、眼下烏青。

“來遲了,不好意思。”肅秋山莊大師姐盛南枝掐着眉心,“北邊出了事,山莊和其他幾個靠得近的門派都出動了,沒日沒夜地出工出力,好不容易才脫身。”

晁咎問:“是為無恙河斷流一事?”

“正是。”少莊主謝微吟接道,“北境兩地相争,勝者屠戮俘虜八萬,堆在無恙河源頭,鬧出大亂。”

晁咎皺眉:“這也忒沒人性。”

宋青雨:“現下如何?”

盛南枝:“斷流一事當天便處理妥當,總不好讓哪個地方缺了水。”

晁穎卻道:“八萬人的怨氣,順水而下該如何?”

盛南枝:“先前緊急處理過怨氣,鄰近的沿河門派也都通知了,盡可能保證在可控範圍內。怨氣大多還是留在源頭,按理該讓八萬死魂了了因果,但怨氣過重,扭成龐大的怪物,比起那些本身戾氣重的軍閥,反倒要影響其他普通百姓,首要的還是平怨,折騰了幾天,算是只剩個收尾工作。當然,等回去後,少莊主就得去河邊當留守仙童了。”

謝微吟苦笑:“什麽留守仙童,我是去當護衛的。”

八萬俘虜沉屍無恙河,這對俗世、仙門而言都是大事件。

仙門需派金丹後期以上弟子鎮守現場,以免處理好的怨氣突生變故,也防止百年內在同一個地方再來一次大型屠殺,直接把一方水土改為怨鬼沸騰之地,打造出第二個地獄通道。

晁咎疑道:“我記得無恙河斷流發生在十多天前吧,這麽快就收尾了?”

“比預計快了半個月。”謝微吟輕輕蹙眉,“該說無恙河真有河神嗎?此番怨氣消解過快,山莊也安排了弟子追查下去。”

卿良聽到河神,心頭一跳。左思右想,歸結于遠山鎮活祭事件。

晁咎還在問屠殺八萬人之衆如何處置。

謝微吟與盛南枝都是無解。

證據确鑿,可北境陷于混亂,無官府查辦。

山莊有心插手,可修真界有規定,仙門弟子不得插手人間界權勢紛争。因此,即使為八萬冤魂感到憤怒,也無法親手處決恃強淩弱之徒。

至多寫下黃符傳書,把罪狀呈予天道,由天道辨因果、降罪責。

衆人都明白這個道理。

氣氛沉重須臾,宋青雨問:“過琴居也被牽絆住了?”

岑秋水冷聲道:“沒發展出八萬冤魂,但不遑多讓。”

柳緣風接着岑秋水的話說下去:“南境連年受災,相鄰三地混戰。餓死的、戰死的、病死的……災民随時倒在路邊,怨氣一點點累積下來,成了魔修都看中的‘好’地方,連魔尊都派了座下右使過來。這下好了,國主們在打仗,我們也在和魔修打仗。”

“對了,卿良。”柳緣風朝卿良笑了笑。

這張修真界第一美人的面龐上全是疲憊,無精打采的微笑惹人憐愛。可惜剩餘七人心如磐石,其中之一的卿良更是警鈴大作。

卿良與柳緣風的認識始于孽緣。

雖不曾對外說起,但柳緣風此人天生惡劣,慣會說些模棱兩可的話,平日裏沒少被盛南枝揶揄。

好在柳緣風有仙門弟子的底線,懂得正事要緊,這會兒說出來的話無比正常:“陳師叔也在南境,知道岑師姐和我過來,托我們看看你的情況。你渡雷劫的事他都聽說了,還好吧?要不要替你再看看?”

聽到師尊陳言謝的消息,卿良十指蜷起。

師尊常年在外,很少回峰,偶爾回來,指不定卿良又在外頭,兩人聚少離多,上一世結嬰後,他再未見過活着的師尊。

重生一次,萬事尚有轉機。

“煩請轉告師尊,一切都好。”卿良道。他想,該找個時間,去見見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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