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去往下一站
去往下一站
卿良啞然半晌,心底驚濤駭浪。
誰死了?
死了的人在跟他說話?
這麽有邏輯應該不是怨鬼吧?
普通的鬼魂在人間界能說話了?
竹笛不管不顧熄了靈光,與卿良一起沉默。
現場唯一能解釋的,只有被傳送過來的、一直保持禮貌微笑的蕭逢。
頂不住卿良欲言又止的眼神,蕭逢主動道:“那個……盛姑娘說得不算錯。”
那就是錯了部分。
卿良問:“怎麽死的?”
蕭逢:“無恙河底有差不多的……這個。”他指了指地上的屍體,指代陰傀儡,“一下子跳出來太多,不小心被幹掉了。”
卿良又問:“現在呢?”
蕭逢愁眉苦臉:“跟我一樣了。”
卿良想靜靜。
陽世之鬼是能一而再再而三蹦出來的東西嗎?
景氏兄弟試驗出那麽多失敗的陰傀儡,他身邊倒好,直接出現兩個成功品。
卿良無話可說,瞄向陳言謝。
陳言謝圍着蕭逢打轉:“陽世之鬼?”他又轉了兩圈,“真的假的?理論上的東西成真了?“
蕭逢用目光向卿良求助。
卿良眼神閃爍,微微低下頭。
蕭逢轉向尚情。
尚情盯緊自己師兄。
被抛棄的蕭逢只好保持尴尬。
陳言謝打量夠了:“目前看不出攻擊性,但情況我也得上報,讓仙門做好準備。”
蕭逢弱聲問:“準備是指……”
陳言謝理所應當:“囚禁、封印、永除後患。”
蕭逢冷汗涔涔。
“沒嚴重到這個程度,不必放在心上。”卿良道,“肅秋山莊首席弟子與你一樣,仙門更加不會貿然行事。”
蕭逢顫巍巍松了口氣。
陳言謝笑得露出白牙:“開個玩笑。頂多就是決定怎麽安置你們,看有沒有恢複的可能性。”
沒人陪他傻樂,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聽南枝挺鬧騰,應該沒什麽大事。你去找她,我該回南境了,冥棺印的事也要查起來。”
卿良:“嗯。”
陳言謝走出兩步,回過頭:“我之前怕你晉階太快、靈力不穩,看來是我多心了。”
來村子前,他所說的“師父的責任”,是指确保徒弟的身體情況。
上一世陳言謝比卿良早隕落五十多年,卿良已許久沒聽過師尊對他一人的關照,他半垂着眼,壓住想要揚起的嘴角:“弟子心裏有數。”
然後被陳言謝拍右邊的肩膀拍得一個趔趄。
“心裏開心就說開心,雲鴻都說你不會說話。”陳言謝嫌棄道,“你左手還好吧?”
三首毒蟲蛟被滅,毒素沒有随之消去。
卿良摸着沒有知覺的左臂:“不礙事,毒沒有蔓延,吃過解毒丹就沒事。”
陳言謝從乾坤袖裏摸了半天,摸出一瓶丹藥。
“門主給的,吃這個吧。”
他揚了揚手,禦劍而去。
眨眼間,春晖沒了蹤影。
卿良服下解毒丹,朝村外看了看,躊躇了會兒:“走吧。”
他沒有禦劍,徑直往村口走去。可他沒走出三步,神色一變,也不問尚情如何,掃視過尚情的經脈情況,瞬間抽走對方大量靈氣。
被過量靈力反複損傷經脈又修複經脈,尚情痛到麻痹,此刻,暴漲的經脈一下空了不少,一陣空落落後,痛感報複性地湧上來。
“師兄……”尚情勉強叫了一聲,還沒來得及表達自己的處境,劇烈的疼痛以及長久的疲憊讓他暈了過去。
卿良接住他,他曾經放大登仙印的作用,用他不能承受的靈力給經脈造成太多次嚴重受損。久病成醫,沒人比他更懂如何舒緩這股疼痛。
他放緩靈力的輸入,用恰到好處的速度,替尚情修複經脈傷口。
他細細看過尚情體內情況,到底是天嗣之體,得天獨厚,不會像他一樣留下至死未愈的暗傷。正相反,此番大膽行事,雖說讓尚情吃了不少苦頭,但隐約有結丹之相,再過個兩三天,大概金丹便成。
這就又得感慨一下天嗣之體,一旦走上仙路,自然就成了天道的寵兒,築基不見雷劫,結丹也不用被雷劈。
卿良兀自感嘆,懷裏一聲悶笑,他立時眉目一凜。
“仙師偏心偏得過了。”
明明是同樣的嗓音,魔尊尚情總能說出讓人牙癢的腔調。
卿良第一想法便是把這樣的尚情扔地上去,念及師弟經脈有損,摁下粗暴的念頭,用沒出鞘的靈晔劍把人推出去。
“他叫我暫時接替一下,別緊張啊仙師。”魔尊尚情熟門熟路,兩根手指撫過劍鞘,“您劍都沒出,心軟了?”
卿良發動重雷青蓮印,魔尊尚情嘶了一聲。
魔尊尚情緩了緩:“他都這般虛弱了,你還下得了手。”
“青蓮印只傷害你,傷不到他。”卿良收回劍,瞥了眼尚情右耳的傳音石,已經被關了,“他叫你出來作甚?”
“趕路啊。”魔尊尚情爬起來,撣掉衣服上的塵土,“他可不想成為仙師您的拖累,暈過去前還廢話恁多,不聽都不行。”
卿良遲疑片刻。
魔尊尚情道:“您也看到殘魂的下場了,擔心什麽?”
晁宥魂飛魄散,景詩遙卻有幸保留大半魂魄,得以重入地府。
魔尊尚情:“我比晁宥好一點,但比景詩遙差一點。沒到魂飛魄散的程度,但也不夠格轉世投胎。”
他大半的魂魄被劫雷劈碎,剩餘的魂魄帶着劫雷劈出來的灼痛傷痕,此生修複不了。
卿良冷哼:“你還可以奪舍。”
魔尊尚情喜道:“仙師不舍得我死?”
重雷青蓮印跳了跳。
魔尊尚情:“您是在給我指點明路,舍不得可以明說。”
重雷青蓮印瘋狂閃爍,魔尊尚情硬抗下青雷電他的一次又一次。
卿良:“走了。”
他心情不妙。他知道宋青雨和楚聞沨在村口等他,他得把景煜、景煥和景詩遙的事告訴他們,雖然他不是很願意。
卿良提前通過通訊向宋青雨二人簡單說明村裏化神魔修的情況,他有提到景煜和景煥,但下意識回避了景氏兄弟的魔修身份。
宋青雨二人目前只知魔修難對付,留在外頭不去當拖後腿的。
可卿良信誓旦旦,讓景詩遙一人進來,并保證不會出事,他倆便照辦了,眼睜睜看着景詩遙消失在一片空茫中。
——按照卿良的意思,這便是入村了。
眼下,晁宥魂散,千年前的迷蹤陣失去作用,沉寂多年的荒村徹底暴露在村口兩人的眼裏。
楚聞沨不動聲色往裏面望:“其他人呢,卿公子?”
卿良抿着嘴站在荒村入口中央,退也不是,讓也不是。
師尊在就好了,怎麽沒有攔住他。他心底默默道。
魔尊尚情開了傳音石:【仙師不告訴他?】
卿良沒回應,握緊靈晔,拇指不斷摩挲過劍鞘的紋路:“我有事要和楚公子說。”
楚聞沨似有所覺,在嘴角即将垮下的前一刻,維持冷靜的姿态,如果他的瞳孔不曾亂顫:“卿公子且講。”
卿良垂下眼睑,回憶過這裏的一切後,把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他。
包括景詩遙被村民四分五裂。
包括景煜和景煥一念成魔。
也包括三個人死在了今天。
太多信息一股腦灌進來,連消化都來不及。
楚聞沨楞怔怔的,也許想辯解他的師尊和師叔不是這樣的人,也許想質問才走着進去的師姐怎麽突然就死了,太多東西堵在嗓子裏,便成了一言不發。
“他們就在裏面,你可以把他們帶出來。”
卿良如此結尾,下定決心讓開路,給楚聞沨更多走進去的空間。
楚聞沨只覺目眩。
感情上講,他質疑卿良說的一切。
可理智上,他聽得出來,卿良陳述時毫無感情波瀾,客觀得令人不得不信。
宋青雨拍了拍他,他被僅剩的理智操控着,走向村落中央。
村子不大,沒多久他就出來了。
他沒有看任何人,雙目裏全是恍惚。
突然間見到親長的屍體,他接受不了。
他自言自語般說道:“我把師尊、師叔還有師姐放在了一處。過會兒我帶他們回門派。”
卿良思考良久,道:“嗯。”
被宋青雨睨了一眼。
“師尊他……”楚聞沨沒在意那對師兄弟的舉動,他思緒混亂,開了個頭不知如何說下去,停頓許久,“他對師姐很好,比師叔對師姐還要好。”
卿良對素衣門不熟,不做評價,靜靜地等楚聞沨說下去。
“師叔三十年前就閉關了,但就算不閉關,他也不擅長教徒弟,所以師姐拜入師尊門下,一直由師尊親自教導。可以說,師尊比師叔更像師姐的父親。”楚聞沨稍微流暢一些,“師姐被殘害,師尊肯定是最難受的。師尊是個好人,雖然話不多。現在想想,可能是他也不清楚該跟誰去說。他一定是壓抑太久了。”
哽咽聲沖出他的喉嚨,他趕緊壓下:“我沒想過師尊和師叔會成為魔修,就算卿公子說了,其實我也沒辦法馬上相信。但我剛才抱起他們的時候,突然就信了。魔氣原來這麽冷啊,冷得我差點抱不住師尊。”
他兀自絮絮叨叨,無需任何人的回應。
清晨時,天地遼闊。
他背倚荒村,陽光落不到他的眼中。
在景詩遙面前任性的年輕人終究是鏡花水月。
在今日之前,景煜無心門派,景煥假意閉關,景詩遙失蹤多日。
不是首席弟子、也不是門主繼承人的楚聞沨在短短時日內修成溫柔大氣的皮囊。
他俯身一揖:“多謝卿公子。”
卿良不明白這是在謝什麽,但被宋青雨尖銳的目光盯着,他沒吱聲,擡手要把楚聞沨扶起來。
楚聞沨僵持一息,起身時,他收斂許許多多可能的表情,泛紅卻不曾流淚的雙目間一抹郁色,似有素衣門門主之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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