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燭火一息, 室內陷入黑暗中，呼吸聲平穩而均勻。

身邊一癢，桔梗沒有睜開眼，伸手往旁邊一摸，果然摸到了冰涼的刀身，光滑的表面和繁複的紋路很容易就将它和歷經數戰的鐵碎牙區分開來。

鐵碎牙卡在中間，恍如死刀。

太刀想靠近又靠近不了, 被桔梗直接拿了起來放在枕側, 發絲間溢出的淡淡的靈氣, 安撫了它躁動的氣息。

“一期一振，睡吧。”桔梗閉着眼睛, 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今天是例外，你也聽到了他今天說的這些話, 接下來的這些日子就一個人好好呆在這間屋子裏, 我會在你的周圍布下封印, 不會有人過來打擾到你。”

她的話裏隐隐帶了言靈的力量, 壓制的太刀不得不同意，嗡的一聲就陷入了沉睡中。

有幾片花瓣從窗外飄到了她的枕頭上, 桔梗拿起花瓣放到鼻端輕嗅, 是椿。

椿花的花期很長, 從冬日到初夏, 香氣清新宜人, 聞後能讓人神清氣爽，确實可以作為輔助的藥物, 桔梗用手一撚，淡色的花液從她的指縫間溢出來，染紅了粉色的指甲，滴落了一滴在她白皙的臉上。

“是椿啊……”

……

“師傅。”

十五歲的桔梗和妹妹楓站在樹的一旁恭敬垂首默立，神社的主人帶着最寵愛的弟子椿，從她們面前經過，椿烏黑的頭發象征着同樣蓬勃的生命力和靈力，帶着首席弟子的傲然，并未留給她們多餘的注意力便飄然而去。

楓輕輕的拉扯了一下桔梗的衣袖，為姐姐感到難過：“姐姐大人……”

桔梗握住她的手，反笑：“沒事的。”

不過是想在這亂世中帶着妹妹求得一縷生存，會不會被重視，比起妹妹和自己的性命，以及父母被殺的仇恨，根本算不得什麽重要的事情。

日複一日做着粗糙而乏味的日課，桔梗并沒有覺得有什麽不甘心，這是她選擇的路，那麽無論如何也要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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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每天的日課和侍奉結束之後，接着就能擁有屬于自己的一小段獨處的時光，桔梗躲到角落裏，閉目回想今天看到的那些高級巫女所修習的法術，笨拙的一個一個嘗試，又一次一次失敗。

“喂，”有個清脆嬌嫩的聲音叫住她：“那個術法并不是那樣做的，這樣的手法只會讓術式的效果适得其反，連這個也不會，你是怎麽當上巫女的？”

桔梗停下手勢，看着來人便站起身施了半禮，淡然道：“椿大人。”

椿冷哼了一聲。

“我聽侍奉神的巫女大人說，新招來的小姑娘是很有天賦的，我很想見見，卻沒有想到居然是一個這樣的角色，連最基本的術法和最最簡單的召喚式神都不知道，就算有天賦又如何，不過是空背着一個虛名罷了。”

桔梗說：“我會努力的。”

那時的她尚有着幾分少女的倔強不服輸，還沒有到後來歷經數戰之後的淡然和萬事不留心，面對這樣的話語即便心存理智卻還是忍不住要辯駁一句，只是說完，心裏并沒有解脫的痛快，而是深深的無力之感。

因為椿說的是對的，即便靈力浩瀚如江海，可是沒有閥口，就滴水也取不出。

面對桔梗軟中帶刺的回話，椿并未多說什麽，臉上帶着似笑非笑的嘲諷，只是冷睇了她一眼便拂袖而去，似乎專程過來就只為了怼上她幾句。

一個是高高在上的首席巫女，一個只不過是處理神社雜事的候補巫女，這樣的諷刺對桔梗而言根本無關痛癢。

被弱者欺侮叫侮辱，被強者欺負卻叫征服，世事如此，凡人也只能随波逐流。

臨走的那一眼到底是什麽意思，桔梗很快就知道了，她不再是神社中處理雜事的小巫女，而是跟着其他修行的巫女一起上起了課，哪怕只是在最末尾靠門的地方擁有一席之地，對于她來說，這已經足夠。

桔梗想，她應該要對椿說一句謝謝的。

有天賦的人和沒有天賦的人做巫女完全不一樣，如果說神社主人的靈力已經深厚如大海一般，那麽桔梗的靈力就已經達到了深不可測的地步，又加之比尋常人又努力的數倍，兼天性聰穎，很快在術法一道上超越了所有的修習多年的巫女，隐隐和椿有比肩之勢。

對于這麽一個優異非常的弟子，神社主人并不見得十分欣喜，只是複雜的嘆道：“既是祖師爺賞飯吃，那就要更加勤勉，千萬不可與此途上有懈怠。”

桔梗叩首：“謹遵師傅教誨。”

她倒退着走出了門，椿從身邊擦肩而過，走到神社主人的面前，态度雖然散漫卻恰到好處，顯得自然又貼近，顯而易見的一副受寵弟子的模樣。

神社主人向來是把椿當成自己親生女兒一樣來看待，見到椿來，原本臉上嚴肅的表情也柔和了下來。

屋子裏傳來和樂融融的聲音。

桔梗毫無留戀的轉身離去。

擦肩而過的那一瞬，她輕聲對椿說了句“謝謝”，巫女椿高傲的一如往昔，恍若未聞。

……

蛇一樣的式神盤旋在椿的身側。

“真是沒有想到，有一天我們竟然會成為面對面的敵人……其實這一天早就應該有預料，我并不後悔當初提拔你上來，可是，你不應該奪去屬于我的東西。”

桔梗說：“四魂之玉，并不是你的東西。”

椿說：“你不明白。”

她笑的冷豔無比：“你還記得我當初說過的咒術嗎，盡管你聰明學了不少，但是有一樣，你肯定不曾學過。”

“是黑巫術。”

“答對了，也沒答對。”

椿肯定了桔梗的答案，笑面如花，澄澈的眼珠子轉了轉，亮了起來，她身後傳來飒飒的風聲，低頭一看，雪白的刀刃太過鋒利，不知什麽時候透過了她的胸，染上的血正在滴滴嗒嗒的往下掉。

她伸手握住刀尖，一點一點的把刀子推出自己的身體，像是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你沒學會的就是心狠，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心狠手辣，才能讓自己活的更好一點，可是你從來都學不會，也不想學，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是一如既往的愚蠢……”

椿反手将刀子徹底推出身體，轉過身揮去一個咒術卻被桔梗擋下，淡紫色的靈力和青黑色的力量在半空中激烈的碰撞最後消弭于無形，炸裂開的靈子如同雨一樣紛紛散落。

桔梗終于開口：“不要碰他。”

巫女椿身上雪白的衣袍一瞬間化成黑色，她擡起寬大的袖子捂住半邊臉龐：“你看，我最讨厭的就是你這一點，什麽祖師爺賞飯吃，我走的每一步都是我拼盡全力走出來的，可是，你卻不一樣，總是有人會主動為你站出來，不用親手沾染熱血，背負那些沉重的罪孽。”

“這把刀，即便這麽弱小，脆弱的不堪一擊，讓我連殺死他的欲望都沒有，可他卻還是義無反顧的站在你身前……呵呵，如果有選擇的話，誰願意一開始就讓鮮血染透衣服呢……”

“在這種情況下又遇到你，到底是你的噩夢，還是我的噩夢……都不重要了，不要打擾逝者的安寧，連這一點你都不記得了嗎？桔梗，我不需要你的謝謝，也不需要你的道歉，從來都不。”

桔梗說：“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向你道歉。”

“哈哈哈……是嗎？”

椿的笑聲截然而止：“那我就放心了，至少，我永遠不要欠你什麽。”

她突然走近緊緊的抱住了桔梗，幾乎快到耳鬓厮磨的親密，即便已經淪為黑巫女也只是讓原本豔麗張揚的美貌更上一層，雪白的發絲和桔梗的烏黑的頭發交彙在一起，随風起舞。

帶着絲絲沙啞的聲音鑽進桔梗的耳朵裏：“不要相信‘他’，也不要相信‘他們’。”

椿的身影在幻境之中漸漸消散，只見紅豔的唇最後的張阖：“或者，你也可以選擇不要相信我，畢竟，你我之間……從來都是不死不休的敵人……”

“從此之後，我們就不要再見了。”

光芒散盡，藍色頭發的男人逐漸消失的椿的身影中走出來，定定的和桔梗對視很久，然後半屈膝跪在她面前。

他手裏握着刀，幹淨的刀刃上面什麽也沒有：“桔梗大人。”

“沒能為您斬殺敵人，是一期一振太過無能。”

哪怕是已經死去的堕落黑巫女，可是只要身處在幻境裏，便依然擁有和過去同等強大的力量，那種力量是集合了人世間所有的怨恨，醜惡而成的，對這種已經被污染過的刀劍付喪神天生就有壓制的效果。

不要提打敗巫女椿，就是剛才試圖暗殺她也完全沒有辦法成功，不過是刺穿了表面虛假的軀殼。

如果不是桔梗出手制止，大概他現在就真的已經碎刀了，正是因為了解到這種實力上不可逾越的差距，才讓他覺得更不甘心，卻也更不死心。

“一期，這裏是我的夢境，你不能長久的待在這裏，現在等一等，很快就送你出去，”桔梗手心裏亮起紫色的光芒，不容拒絕地向他推送了過去：“不會違背我的命令，這是你曾經許下的承諾。”

一期一振抓住她的巫女下擺：“即便已經讓一期看了您的過去，也參與了您的世界，您還是不肯完全的接受一期麽？”

“壓切長谷部說的那些話，我并沒有很深的印象，現在……一期對記憶已經模糊起來了……甚至不敢确定的說自己并沒有做過那樣的事情，可是這個地方不會有誰比一期更熟悉，就算讓我一直維持刀的形态也好，至少，讓您在我能看得到的地方才能安心……”

他拼命的想為自己解釋，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最後在桔梗始終冷靜的目光裏逐漸啞了聲。

桔梗說：“你大概還是沒有明白，你看到了什麽，聽到了什麽，那些都不重要，對于我來說，那只是一些無可更改的記憶，而我，不會被記憶困在這裏。”

“一期一振，不要一直拘泥在過去的記憶裏，回憶是沒有任何力量的。”

***

小紙人擦着眼睛從紙推門上跳了下來，這一跳差點把它的腳給崴了。

“喂喂喂——我說你這麽個大高個沒事杵在人家姑娘房門口幹什麽？一看就覺得是居心不良……”

它一下子就嚷嚷出聲，忽然又想起桔梗還沒起床，只得慌張的捂住自己的嘴，卻沒有想到身後的門已經被拉開，一雙套着足袋的秀足踩着木屐走了出來。

桔梗努力仰起頭，對上對方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神：“……早上好。”

身上穿着一襲內番服的高大付喪神眉目初畫着厚重的金色眼妝，卻不掩如雕如琢的五官，他身材極其高大，頭頂都快觸上房梁，只能可憐的低垂着頭，手裏還握着驅魔的法具。

“我……”

似乎對這種大早上就守在人家女子房門口的行為解釋起來有些苦手，他吶吶的卡殼了好幾次，樣子看上去呆呆的。

桔梗問：“你是……太郎太刀？”

這句話好像突然打開了這個刀劍付喪神奇怪的按鈕，他一下子直起了身子，然後頭頂砰的一下撞上了房梁，那聲音小紙人聽了都為他覺得疼。

“沒事吧？”

高大的男子微微彎下腰，臉上雖然畫着與塵世完全不同的神妝，卻意外顯得十分的溫柔：“我是太郎太刀，如你所見，擁有非常人能使用的高大，因此是被供奉的刀……不過，也曾經有人在實戰中使用我……但實際上來說，是人類理應無法使用的實戰刀。”

“不管是什麽用途，是刀劍的話，在戰場上被揮舞本來就是應該的吧？”

桔梗沒能完全跟上他轉變突兀的思路，只能順其話說道：“不過，我并不認為我房間外面是什麽适合實戰的好地方，不知道太郎先生為什麽要在房間外守一夜，即便這裏并不是冬夜，可終歸還是很冷的。”

太郎太刀汗顏。

“請務必容我解釋一下，之所以候在大人門外，是因為昨夜在這附近散步，察覺到這裏似乎有不好的氣息……”

她問道：“不好的氣息，那是什麽氣息？我似乎并沒有察覺。”

“稍後。”

太郎太刀閉上眼感受了一陣，鼻端卻敏銳地嗅到桔梗的馨香，淡雅卻好聞的女子氣息不受控的鑽進意識裏，把他本來就有些遲鈍的思維更攪得一塌糊塗，還沒說話，神刀薄薄的臉卻先紅了一片。

現在哪裏還能聞得到什麽好與不好的味道，似乎昨夜突然湧現出的黑氣，也只是錯覺而已。

桔梗略催促道：“如何？”

“哦呀……”

他睜開眼睛，有些支吾道：“可能是我感覺失誤了……但是昨夜我确實發覺了那種不好的……”

“哼！”

“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找理由！”

太郎太刀盯着自己的鞋面，才發現有一只小紙人正在他腳子上跳來跳去，只得蹲下了身子，才勉強能夠平視它：“我不曾……找理由，昨晚的确有惡氣入侵，就在這附近，但是大人已經入眠，我不敢打擾，就只能守在門外……并沒有別的什麽意思，還望大人千萬不要誤會。”

小紙人不滿的嘟起嘴，一臉不相信：“那你敢說，你現在就真的沒有一點別的什麽心思嗎？”

桔梗輕輕的把小紙人撥弄到身後，一邊警告它，又對太郎太刀說道：“請不要将它的話放在心上，無聊的問題，也不需要回答，太郎太刀乃是神刀，心性高潔，自然不會有什麽想法。”

她朝高大的付喪神神笑道：“對嗎？”

“哦呀……”太郎太刀有些慌張的站了起來，一個不慎頭又撞到了天花板，連伸手揉頭頂都不曾就連忙說：“巫女大人實在過譽了。”

他頓了頓，又接下去道：“太郎太刀雖然是神刀，可是現在已經深入塵世，也已經接觸過戰場，和以前那把神刀還是有所區別的，還請您不要混淆，畢竟，不是所有的太郎太刀都是太郎太刀。”

從前修行時留下的習慣讓桔梗從來不曾晚起過，天色還早，清晨薄薄的光線照映在付喪神臉上，他眼角的紅色眼妝也像鍍了一層金色，看上去和一位真正的神明并無差異。

她微眯起眼睛：“既然勞煩你在門外守了一夜，不如現在，我們一起去房間裏查看一番？或許是我有所疏漏也不一定。”

“只是，再這樣消耗下去，不知道你的身體是否吃得消。”

太郎太刀身為神明，哪怕是末位的神明可也和正常人不同，即便一夜未能休息也無大礙，不過對于被關心，并沒有人會覺得不愉快。

他淡淡的微笑：“大人請放心，我無事。”

先讓了房間主人先行，太郎太刀随後跟進，只是他的身高實在太高，就只能委屈着半垂着腰跨進了桔梗的房門。

巫女的房間和她本人一樣簡單，雖然事先已經被收拾過了，也擺上了華麗的器具，可是那些奢華的部分一動也沒動過，就連看上去簡單雅致的擺件，也依舊原模原樣的放在那裏，似乎并不得喜愛。

好像只要巫女随時離開，這裏就不會留下一絲一毫關于她來過的痕跡。

太郎太刀不着痕跡的皺了皺眉頭。

“怎麽了？”

桔梗問他：“是發現了什麽新的東西了嗎？”

他環繞了房間一圈，仔細感知房間的每一處角落的氣息卻沒有發現任何不對勁的地方，身為神刀，對邪氣的感應是不會出錯的，不過昨天它也只是出現了一瞬，然後很快就被壓制了下去。

這樣想來的話，說不定也有可能是誤會弄錯了。

太郎太刀說：“也許是之前弄錯了……我并未在這間房裏察覺到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巫女大人實力強大，我不該在您面前班門弄斧，帶來的麻煩，還請見諒。”

桔梗搖頭：“這不算什麽麻煩，只為了一個可能存在的危險，就在門前守候了一晚上，連謝謝都來不及——”

“請千萬不要這樣說，”面目看上去妖冶的太郎太刀卻讓人感覺內心忠厚，他謙恭道：“太郎太刀只是做了應做之事，盡了應盡職責，只要大人沒有事情就再好不過了，太郎太刀也就此可以安心。”

身高的懸殊讓他即使低下頭，也只能俯視着桔梗的頭頂，女子的發質極好，像頂級的絹綢，似乎用手插進發間就能體會到無與倫比的絲滑質感，長發沒有被發帶綁着，自然的垂在肩側，襯得那張如玉的臉小小的。

他眼中金光浮動，不知是晨光還是其它。

太郎太刀輕聲嘆道：“大人，我有個不情之情，既然已經确定沒有邪氣，不知可否……與我一起前往正廳就餐？這裏已經很久沒有來過客人，審神者由于身體虛弱，也不便和屬下一同就餐，如果您願意前往，想必很多刀劍都會高興。”

猶豫了一會兒，他補充道：“就算是帶上一期一振，也沒有關系。”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想碼個長的，所以推遲了半個小時，以後就定在七點準時發了，大家也不用老是刷更新，如果推遲的有點久，應該是我在準備發長章

謝謝小天使的地雷和奶233

因為有好幾個買了太郎股，所以先放太郎 ⊙ω⊙

元氣少女嬸嬸已經掌握了一個新的召喚歐刀方法，跟我一起念：隐藏着歐洲力量的鑰匙啊，在我面前顯示你真正的力量！現在以你的主人，非酋之名命令你——封印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