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桔梗難得的愣了一下, 笑了笑答應：“本丸之主的邀請，我當然沒有不去的道理，謝謝，告訴我這件事情。”

這些天發生的一樁樁一件件雖然都不是沖着她去的，但是這位有本事篡改歷史的審神者，就算是位故人，去見一見也沒什麽妨礙, 更別提, 對方做出這幅姿态就是想引她上鈎。

如果她不去, 豈不是要讓對方失望了嗎。

大和守安定露齒一笑，白而整齊的牙齒讓他看上去溫和無害：“巫女大人的話實在太言重了, 能幫到您，我也覺得很開心啊。畢竟, 審神者大人并不是一個健談的人, 平時除了和其他付喪神一起聊聊天, 好像也沒有其他的說話對象了呢。”

他不動聲色的就靠近桔梗, 停下的位置卻又恰到好處，不至于太遠又不會讓人覺得不安全：“說起來, 總覺得和大人您很有緣呢……似乎, 我本來的主——呵呵, 我是說, 大和守安定呀, 覺得和您很投緣。”

“那可真是太好了。”

“溫柔是最強大的力量，您身上那種溫柔的力量, 讓我想起曾經的主人。”

比起戰國時代，幕府末期又已經過去了幾百年，地獄裏的時間線是紊亂的，時不時就可以見到來自不同時期的靈魂，這些靈魂都帶着不同時代的鮮明的特色，他們都忘記了自己從何而來，也不知自己為何而去，

在三途川河畔相見的靈魂，或許生前是不相幹的陌生人，或許生前的仇恨還未解開，死後也依然念念不忘的仇敵。

桔梗是知道新選組的存在的，這不僅是她親眼所見的歷史，在得到了戈薇記憶之後也知道這是日本高中歷史裏的必修課程，即便并不是特別清楚，可是使用大和守安定這把刀的人的名字，她還是能說出來的。

“沖田總司，是我的前任主人，”大和守安定抱着自己的刀子，臉色有些怔忡：“他是一個很溫柔的人，也是一個，非常堅定執着的人。他的一生，都在為自己的目标矢志不渝的努力着，哪怕付出了生命，哪怕為之承受病痛的折磨也在所不惜，我的目标，就是成為一個像他那樣溫柔而強大的人。”

桔梗忽然笑了：“沖田總司嗎。”

“诶？”

“如果你說的是一個相貌和你有七八分相似的青年，或許，我見過他，”大和守安定臉上的表情在她的話語下逐漸發生變化，有些期盼又有些緊張，桔梗渾然不覺自己說了什麽驚人的事：“他的确非常溫柔，而且，也是一個很細致的人啊。”

那個身披同款藍色羽織的青年，在忘記了自己生前的野望與執着以及對未來一片迷茫的同時，依然叫住了桔梗。

他脫下自己身上的羽織遞了過去：“地獄裏也有巫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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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

桔梗沒接他的衣服，擺手道：“有的哦。”

或許是腦海被眼前這極妍的容貌所沖擊，沖田總司說話有些矜持起來：“我……那個，我是第一次死，沒有想到這地下會這麽冷，您穿的這樣單薄，雖然不知道鬼會不會着涼，但是總歸多穿一點更好些。”

……

大和守安定像個孩子一樣驚訝的張大了嘴，臉上不知道是震驚多一點，還是傻氣多一點。

緩了半天，他才慢慢說道：“您，竟然是來自黃泉的巫女嗎……我從來沒聽說過有這樣的存在，怪不得，您能夠見到沖田君了，原來，啊我好開心啊！真的，我真的好久都沒有這麽開心過了……”

他雙手捂着臉，一聲不吭的靜坐了很久，桔梗也沒有發出什麽聲音來打擾大和守安定的思緒，直到這個少年自己穩住了情緒，松開手一臉歉意，他臉上沒有什麽眼淚，只是眼眶略有些發紅。

“一個人在這自言自語的打擾了您很久真是抱歉，我這就退下，”大和守安定臉上似乎有點羞赧，少年紅紅的臉像是可口的蘋果：“這個是審神者大人的請柬，請您收下。”

大和守安定雙手遞上了請柬，桔梗接過以後他就立馬消失的無影無蹤了，看上去完全不像是打刀該有的機動。

請柬被裝在和風式的信封裏，桔梗打開一看，上面寫着廖廖幾行字，若是字如其人，那寫信的人也一定是像這字一樣溫潤，滿腹詩書才華之氣，絲毫不見焦躁。

[春日的櫻花開了，在萬葉櫻下許願，就能夠實現願望。希望能與客人一起，欣賞這難得一見的美景]

淡黃色的請柬透露出主人家的優雅和守舊，當中還夾着一片花瓣，淡淡的香氣就像是這個時節的櫻花，可是花瓣偏窄，有些發皺得蜷縮起來，像一根細管，紫色在封紙上顯得有些突兀。

她輕撚着那片花瓣，細語念道：“戈薇。”

你到底想做什麽呢？

***

萬葉櫻下面早已經堆滿了一層層的櫻花落瓣。

今天負責的近侍剛好是歌仙兼定，他大早的就來到這裏，盡職盡責的把樹下掃得幹幹淨淨。雖然說風雅，可是如果在賞花的時候被櫻花雪糊到臉的話就算不得風雅了，況且這地上的花瓣落入杯中和飲食裏，多少有些污穢。

審神者倚靠在樹邊，他伸手取下了臉上帶着的面具，那雙眼睛裏慢慢出現一個女子的身影，越來越近。

“您就是這次來訪的巫女大人嗎，”他有過一刻恍惚，很快就恢複了自然：“未知芳名，也不能告知自己的姓名，多有見罪，請見諒。”

“身為這座本丸的主人，大可不必如此拘束，審神者的規矩我們都知道，如何談得起怪罪兩個字？”桔梗走到他身邊，不疾不徐的回了他的話：“不過來這裏已經這麽久，終于有機會見到主人真正的模樣，還真是滿足了好奇啊。”

桔梗沒有坐在他身旁的空位上，隔着一段距離看着他，兩人一坐一站，兩相見較之下審神者難免有些迫于下風。

他敏銳的察覺到了這種危險，有些不适的樣子立馬被壓切長谷部捕捉到，這把忠誠之刃立刻擋在了桔梗面前，冷聲道：“大人，還請您不要再靠近了，兩個靈力者坐的太近，主人又如此虛弱，恐怕并不合适。”

這種突兀的擔心并非全無道理：如果身體健康那還好，身體不健康的靈力者，就像是一個沒有底的瓶子，身體裏的靈力會不斷的被其餘人吸走。

審神者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都退下：“如果因為懼怕這些或許會發生的事情，而不敢同人一起飲茶，這樣的人生活着還有什麽意思，你們都下去吧，許久都沒有見到過外來的人了，我想和這位巫女大人單獨坐一會兒，吩咐下去，任何人都不要過來打擾。”

壓切長谷部審視地看了一眼桔梗，到底出于忠主的本能，沒有說出推拒之語。

“壓切長谷部，遵命。”

清了場，飄飄簇簇的樹下只坐着兩個人，審神者輕聲笑道：“真是想不到，我們又見面了。”

“遲早會有這一天的。”

“不同的啊，這一次，你的身旁沒有那只狗了呢。”

“你很讨厭犬夜叉嗎？”

“我難道不該讨厭他嗎，犬夜叉，毀去了我最重要的東西，連同你一起，”男人裹緊了身上披着的衣服，似乎沒有怎麽和女性這樣相處過，他有些不自在的咳了咳：“可是過去的就已經過去了，你要深究嗎……可是即便是罪人，也應該能擁有未來的，就算是你，你所想的……難道不是同樣——”

“慎言！”

桔梗冷淡下來，厲聲呵斥道：“就算沒有破魔之箭，我一樣也可以殺掉你，要試試嗎？”

“抱歉，真是的，還是這樣兇悍呢，”男人不以為意的笑了笑：“他有見過你這樣鮮活的一面嗎？恐怕沒有吧……你一直在他面前掩飾着，壓抑着，不敢露出自己真實的自我，這是你的怯懦——我不說了，麻煩先把手撤下來好嗎？重活一次不容易啊。”

桔梗沒有答應，也沒有不答應。

男人長而卷的頭發被風吹得飄起，露出他極為俊秀又弱氣的臉龐：“過去的罪惡我已經贖清了，每個罪人都應該有未來，老天都放過了我，難道你還不放過我嗎。”

巫女手指間冒出深紫色到發黑的焰火正在不斷的跳躍，這火并不像平時的火焰一樣溫暖，反而透着一股深深透骨的涼意，審神者胡亂飛舞的頭發一碰到火焰蹦出的火星子就瞬間化作了粉塵。

他難掩住心中的驚詫，穩下心神和桔梗周旋：“你我都清楚對方的身份，可是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我想我們彼此都不必再糾結那些有的沒的東西……畢竟，那時想要棄你而去的人，可不是我。”

桔梗手中的火焰燒灼的越來越旺盛。

她淡淡的笑起來，透過紫黑色的火焰看過去似乎那張臉上都帶起了黑色的紋理，像是一只翩然欲飛的蝴蝶。

“這火的溫度很高，就算是燒死一個你也綽綽有餘。”

審神者唔了一聲：“……我相信。”

她不緊不慢的說了下去，目光黑沉的能把人吸進去：“我想，你今天把我約來并不是為了跟我說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我也沒有太多的時間聽你慢慢講過去的事，正如你所說——我們都知道彼此是什麽身份，那麽，就把這些日子的事情都交代清楚吧，不用太久遠，只要說出來，從一期一振離開到現在回來這五年的時間，你殺了多少人？在這個地方又死了多少人？”

修長如玉的手指扣上了他的脖頸，用力一壓，桔梗輕聲細語：“不妨看一看，罪人的未來是聖人，還是依舊罪不可赦。”

男人的臉色已現出青紫，他的手慢慢撫上了桔梗的手，兩雙手都同樣冰涼，手心沒有溫度：“過去的事就真的過去了嗎？你現在這樣對我，難道不就是因為還在對過去耿耿于懷嗎？所以，你才會在沒有看到真相之前，就強行把這些罪過加諸于我之身……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而現在，你實力如此強大，我不過是你刀俎下的魚肉而已，若是要強行抹殺我，又談何掙紮呢？”

“你不必和我巧言令色，”桔梗到底還是因為這一番話略有動容，松開了手，目光似寒冰雪：“不用說這麽多廢話，現在，我就給你這個解釋的機會。”

“解釋過關，你可以把命留下，解釋不過關，想要搪塞糊弄的話，我就只能讓你把命留在這裏了……”

之所以超過了鬼燈成為地獄最受歡迎的人也不是沒有道理的，桔梗周身時常伴着那種珍珠一般溫潤的氣息，好像十分的美麗無害，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在她身邊汲取溫暖。

可是真正領略過桔梗破魔之箭威力的妖魔鬼怪絕對會認為這種錯誤的認知是相當愚昧的。

鬼燈的氣勢是外放的，從來都不屑于向別人掩蓋自己真正的樣子，安倍晴明的氣勢像海納百川一般，将萬物都掌握在眼裏，然後包容一切，不願與人相争，而麻倉葉王則是站在頂端之上，睥睨一切。

而桔梗的氣勢是內斂的，像一把鋒刃未出鞘的刀，平日不會被其的鋒芒所攝，一旦出鞘，必要見血。

她的聲音又恢複了往昔的平和，還朝着不遠處受到驚動前來查看的壓切長谷部笑了笑：“說吧，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不過注意，我不想再聽那些無用的廢話。”

壓切長谷部和歌仙兼定看到沒發生什麽事，遠遠道歉的行了個禮，依舊退了下去。

這個女人變化如此之大，看來今天勢必不能善了。

有的時候拳頭就是硬道理，打不過就智鬥，智取不成的時候就逃跑，逃跑再不成的話馬上示弱認輸，這是他憑多次實戰得出來的經驗。

審神者簡單的推算了一下自己逃脫的可能性，然後無奈道：“我說了，又怕你不信，不說，也不想死……到底變成了人，就沾染上了自私那些專屬于人的天性惡習啊。”

“說不說在你，信不信在我。”桔梗看着他諷刺的一笑：“你的自私，和你是不是人并沒有關系。”

“你沒有把一期一振帶過來嗎？”

他惡意的問道：“我還以為，你會一直和這把居心不良的刀待在一起，那麽，戰國的巫女到底也只剩下一個虛名能用了。”

桔梗隐隐約約有幾分不耐煩，不管是出于什麽方面的原因，她對眼前的這個男人有一種天生的生理性的厭惡，不願意和他做額外的糾纏卻又不能立馬就殺了他，畢竟有些事情安倍晴明也不能完全的推算出來。

“我身上沒有帶刀，如果帶了刀，恐怕這個本丸的刀就會對我舉刀相向的吧？我看上去，就像那麽蠢的人嗎。”

“抱歉抱歉，”審神者終于不再繞圈子：“之所以選擇隐瞞不說也有我自己的考慮在。我，一直都很愧疚，愧疚自己的懦弱和自私，可是這不是實力的強大就能夠解決的事情……有的時候，有些事情就是擺在那裏，天性束縛着你。”

“大概是因為前世積多了惡，所以這一輩子一出生就大病不斷，小病綿延，族裏的長者斷定我活不過二十歲。可是，難得變成了普通的人，我也不想那麽早就過世，只不過族裏的長輩已經算是半抛棄我了，為了用我謀取更多的利益，就和時之政府做了交換，讓我一個垂死之人來當審神者，能做出多少貢獻就算到他們頭上。”

“如果我死了，還能添上一個英勇就義的名聲，一個家族裏，為了大義獻身的人總是比一個病秧子的名頭要來的好聽的多，”男人的眼裏露出幾分不甘，以及淡淡的恨意：“成人就要擁有人的情感，卻是何其可笑的事情，當我不是人的時候，我總是在嘲笑着那些愚昧的人類，可當我是人了，我身邊的人又不是人了。”

“可是沒想到，我依舊茍延殘喘的活了下來，大概是因為自己的靈魂足夠強大，所以支撐着靈魂的這具身體中所含的靈力也被激發了出來，族裏的人想把我召回去，可是，我卻不願意回去了。”

桔梗指尖迸出火花：“說刀，說這個本丸，唯獨不要說你。”

“……我到了這個本丸之後，鍛出了自己的初始刀，然後慢慢的，一把一把的刀都出來了，我不再像以前那樣寂寞，也沒有什麽特別想要得到的，日益衰敗的身體也暫時停止了消耗，我本來以為自己可以活下去了，卻沒想到一切只是錯覺——這就是所有惡的開端。”

“我原本的近侍是鶴丸國永，後來是一期一振，因為一期一振性子更為沉穩，于是我将所有的事務都交給了他……”

他忽然望着桔梗笑道：“我知道你已經接納了那把刀，但是你卻沒有把它帶過來，這樣想來，你在心裏也是不信任他的吧，按照我對他的了解，這把刀應該是對你做過什麽……僭越，甚至大不逆的事情。”

“他其實是一把好刀，放在從前，我也并不覺得他做的是壞事，可是有些事情他既然做了，那就代表和正道相違——你們從前不也是所謂的正道嗎？”

男人說起這些事來的時候并不神色并茂，神情總是淡淡的，桔梗始終沒有吭聲，他像有着聽衆，又像在自言自語。

“一期一振為了能讓我活下去，不知道從哪裏聽到了用別人的命數就可以延長我壽命的做法，于是他偷偷的盜用了聚靈石和歷史修正主義者作了交易——只要對方肯在戰場上拖住那些靈力強大的巫女，并且留下她們的性命，就把時之政府的信息作為交換。”

“可是歷史修正主義者的殘酷，又豈是他一把刀子能夠理會得了的，一期一振身上很快就沾滿了惡之氣，言行之間也逐漸變得兇厲起來，再讓他擔任近侍的話，會影響到我控制本丸的靈力，我就只能卸下了他的職責。”

“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審神者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知道壓切長谷部找她長談的事情：“我本來就不是什麽正義之士，要掩藏暗堕的刀劍也不是什麽難事，可是一期一振不該在殺我未成之後又卸下了鶴丸的手臂，讓他從此再也不能上戰場。”

“如殺生丸那般的大妖都對失去的手臂執着不已，鶴丸國永天性好動，沒有了手，對他來說無異于最大的折磨。”

桔梗說：“聚靈石對你來說，到底是有用吧。”

“的确有用，雖然不那麽想承認，”他又咳嗽了一陣：“不過是延續不長的壽命罷了，而且大部分的靈力都不夠精純，對于我來說聊勝于無，我是被動接受的，這一點，我相信你能判斷出真假。”

桔梗說：“可是這些并不足以讓一期一振這把刀傷害自己的主人。”

“你說的沒錯。”

審神者苦笑道：“畢竟是曾經的舊相識，哪怕是敵人，也一定要将對方逼到這個程度嗎……？”

“一期一振，和歷史修正主義者勾結，妄圖回溯歷史，更改我短命的命運。”

“試圖改變歷史的人，也終将會被歷史遺棄，這才是他被我放棄的真正原因。”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今天已經實現了萬更，我之前許諾的太郎太刀小短篇并不是忘記了，而是鶴丸國永的那個小坑還沒有填完，今天又填了一揪土，大家可以去看一看坑，emmm可能有點小開車，嬰兒車

excuse me？對于評論裏這麽多說奈落的小可愛們……我，哈哈哈哈哈，反正你們也認識呀，可以繼續堅持，這個答案也可以再猜一下，猜對有獎

有的時候劇情還沒寫完，有的孩子沒看懂，有的孩子已經看穿了一切——這特麽就讓我寫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