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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妖, 顧名思義，就是身體裏只有一半妖怪的血液，另一半血液有可能是其他物種，這就相當限制了他們的身體素質，一個月中總有一天，他們會恢複成另一個物種的模樣。

而且在這期間，他們會失去妖怪的力量, 但是奈落很狡猾, 事先就已經将自己的心髒和四魂之玉一起送了出去, 即便殺死他的肉體，也沒有辦法徹底的剿滅他。

可是殺不死他并不代表就沒有辦法傷害他。

奈落自出生到現在的幾十年裏, 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的一場雪，黑色的雪, 由他的頭發組成, 在半天中簇簇的落下。

在巫女的修習裏, 近身搏擊戰術也是很重要的一項內容, 只不過依天賦而定，翠子那樣的巫女, 用的就是太刀, 桔梗雖然也會用刀, 只不過用的狠而不巧, 不如箭矢那樣來得順手。

她動手的太快, 所有人都來不及阻止——或者說神無神樂根本就沒有要阻止的意思，一個沒有感情, 只會機械的服從命令，另一個則恨不得桔梗把奈落斬于刀下，又怎麽可能會出手阻止，只是像模像樣的上前，然後被她一手揮開倒在地上，假裝自己已經盡力了。

“呀。”

桔梗收刀：“抱歉，技術不怎麽好。”

奈落悶聲不語，這個桔梗比之前的那個桔梗看上去要……開朗活潑很多。

沒想到有一天這兩個詞也能用在她身上。可是奈落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任意施為卻什麽也做不了，他謀算一切，謀算慣了，他第一次生出無解的心。

明明已經将對方推下了瘴氣河流，為什麽桔梗現在卻完好無缺的站在他面前，而且實力——深不可測。

奈落悶聲道：“桔梗……你到底想做什麽？”

桔梗正在擦拭大太刀，因為刀法不甚精妙，所以中途有好幾次不小心刮破了奈落的頭皮，他流的不是血，而是粘液，這導致螢丸很不開心。畢竟他可是一把愛幹淨的刀，可不想沾染上惡心的氣息。

“我以為你已經看的很清楚，我在做什麽，我不就在剃你的頭發嗎。”

明明自己五十年前冒充犬夜叉殺掉了桔梗，前不久又将她推下了懸崖，如此深仇大恨，就算被稱作為血海深仇，也并不過分，奈落怎麽都不相信對方千裏迢迢跑到這裏來，只是為了削掉他的頭發。

可是桔梗擦拭完刀之後，竟然就直接出了地下室，連一點留戀都沒有，好像就只為了完成這件事情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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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對方是裝模作樣還是真的，奈落自然都不可能再将人叫住，他還沒那麽傻。

他沒法不承認，在見到桔梗的那一刻，他的心裏控制不住有些喜悅。

到底是殊途之人。

奈落冷冷的盯着桔梗離去的方向，卻聽見角落裏細微的嗤笑聲，冷眼瞪過去，神樂立刻收斂表情。

他這才想起桔梗剛才似乎……把他的頭發給剃光了？

“神無。”

簡單的一聲命令，屬性為無的白衣白眼少女已經抱着鏡子轉過身，十分貼心的把鏡子舉起來，讓他能看見鏡子反映的內容。

“……桔梗。”

奈落咬牙切齒道，他如今才知道剛才那一聲道歉到底是什麽意思。

她剃禿了他的頭就算了，最重要的是根本沒有剃好，反而跟狗啃過似的參差不齊。沒有哪個妖怪會比現在的他更寒碜了。

女人的心果然心如蛇蠍。

奈落嘗試着捏了個咒，卻發現頭發根本就長不出來。

神無的鏡子裏忽然出現了一片煙霧：“人見城的倉庫被燒了。”

那裏放着幾百件狒狒皮，是平日裏用來掩蓋真身的時候用的。

懸在蜘蛛網上的頭顱，忽然覺得人生很累。

***

一切都步入了正軌，桔梗提前到梓山邊緣等待，眼見戈薇也确實進了梓山，被梓山精靈考驗之後成功的拿到了梓山之弓，她終于松了一口氣。

再過不久犬夜叉就會和奈落對上，然後四魂之玉被消滅，一切回到原點。

而這個世界原本崩塌的跡象也終于全部停止。螢丸道：“主人不要擔心，再過不久我們就可以回去看看大家，想必有江雪殿下掌控大局，不會出事的……”

他說着說着，忽然就停了。

“一期一振殿下？”

臉上有花紋，這确實就是本丸的一期一振無疑，可是這個地方又怎麽會出現一期一振呢？

桔梗攔住螢丸沒有讓他過去：“一期？”

一期一振的手顫抖個不停，他眼中現出無聲的抗拒之色，可是又無措的站在原地，他想告訴桔梗離他越遠越好。

他也不知道該怎麽把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告訴結桔梗，一進入到這個世界，好像就被下了禁制，沒有辦法吐露一個多餘的字。

桔梗沒讓螢丸靠近，自己卻走上前，只是他她每向前走一步，一期一振就向後退一步，有些艱難的吐字：“不要……再過來了。”

可是即便他控制得了自己，也沒料到本體刀忽然自動抽刀而出刺向桔梗。

一瞬間，他忽然想到了很久很久之前，森林之妖的詛咒。

很長一段時間，一期一振為了怕這個詛咒的實現甚至主動遠離桔梗，日常的日子實在過得太多，太久了，他竟然就慢慢的忘記了這件事情。

一期驚恐的撲了過去，卻發現對方并沒有受傷倒地，甚至連血都沒有流出來，桔梗伸出手指夾住刀刃，慢慢的将它扯出來。胸前放着北條一族托付的天女的羽衣，就連戈薇的破魔之箭也無法穿透的羽衣，自然不用說一期一振。

有淡淡的粉光從胸前溢出來，桔梗伸手從衣襟裏掏出一大塊四魂之玉，還差一個小缺口就能夠完全集齊。

整體刀已經被螢丸重重地踩在了腳底，雖然踩出裂口造成輕傷，可是一期一振反而松了口氣：“桔梗大人……”

螢丸惶恐的伸出手想抓住桔梗的衣擺卻晚了一步。

她握着那顆淡粉色的珠子，身影漸漸消散。

***

日本，戰國，楓之村。

太陽已經落山，只散落着最後一點刺眼的霞光，薄暮的寒意針尖一般戳刺着皮膚。

在一片冷清的荒田裏，幾個身着粗褂的農人将一摞摞的柴火壘好，村人們都恭敬地舉着火把，戰戰兢兢默立在柴堆旁。

風裏傳來悲恸的吟唱聲，聲音時有時無，音調若沉若浮，似游絲軟系，讓人感覺十分的古怪而凄涼。

模糊的視線裏望去，木臺在遲暮的紅黑色幽光裏晃晃悠悠，昏暗中的影影憧憧，也分不清楚是人還是祟，光明顯得蒼白和後繼無力。

木臺上祭祀品是一個白衣紅袴的女人，容貌秀麗，臉色蒼白，手交疊着攏放在胸口，安然地仿佛睡去。

“阿楓小姐……時候不早了……”村民佝偻着身子，輕聲提醒站在人群裏看上去消瘦單薄的小女孩。他們已經擱置了一日的農活，兵荒馬亂的戰國，世道艱難苦澀，耽擱了生計遲早得餓死。

楓點了點頭，她看見在黑暗裏有一只巨大的獸，在一點一點的啃噬着獻給它的死亡的祭祀品。因為激動而有些戰栗的手，顫巍巍地接過了火把，沒有絲毫猶豫地向高高的柴火堆上擲去。

“嗤啦”地一聲，驟然而起的火焰竄出幾丈高，頓時點亮了暮光，燃起的火如金紅色的綢布被風吹鼓的獵獵作響。

突然而來的灼熱将楓從幻覺裏燙的醒過來，她輕聲地“啊”了一句，左右四顧，沒有人看到她的失态。

楓安心地轉過頭，靜靜看着木臺上如獵物一樣即将被火苗吞噬的女人。

“姐姐……”楓很小聲地喊。

當然不會再有人回她，她有點委屈。

“桔梗姐姐……”明明滅滅的火光給楓的臉蒙上了一層淡淡的跳動的陰翳，她摸了摸完好的左眼，那裏已經幹澀地再流不出一滴眼淚。

楓轉動了一下眼珠子，她感覺很有些困難，不遠處已經籠罩在黑暗之下的森林，它像被裹在一團漆黑的濃霧裏，又像一只妖怪血淋林的大口，随時等候吞噬誤入其中的人。

她僅剩的一只眼睛也已經瞧的很吃力，只能聽見那裏偶爾響起的尖銳的鴉雀之鳴。

詭谲而森冷的叫聲讓楓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她仿佛又聽到了姐姐對犬夜叉凄厲地一句句诘問，她似乎又瞧見她的桔梗姐姐死去——好像她肩上那道深殘入骨的傷痕，一直泊泊地向外冒着血，從未停止過。

楓從不知道人類的身軀原來裝着這麽多的血。

桔梗枯竭的那麽快，如同秋日山楓，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紅了整個山頭，凄豔的像巫女摔碎的那盒胭脂。

“快點去療傷好不好？”她幾乎是哭着乞求着桔梗：“姐姐大人，阿楓求您了。”

她淚眼迷蒙的瞳倒映出桔梗蒼白的染着鮮血的臉，巫女沒有回答楓，她低頭看着手裏的四魂之玉，陷入了短暫的沉默裏，表情似喜似悲。

桔梗要死了——她從未如此清晰而慌張地肯定自己的判斷。

因為那雙從來清澈如泉的眼睛裏，已經沒有了任何生意。

楓呆呆地看着桔梗擡起頭，優美的唇向她一張一阖：“阿楓，我已經沒救了。”

“所以，把這顆四魂之玉跟我的屍體一起火化掉，絕不能讓它再落入邪惡之人手裏。”

楓有些不明白從桔梗嘴裏出來的字眼，可是她又奇怪的懂了她的意思。

其實又怎麽會不明白呢，她們相依為命多年，可現在她要失去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桔梗姐姐……”好殘忍啊——楓哽在了喉頭，舍不得再往下說出來。她企圖能夠挽留住桔梗幾乎消失殆盡的生命。可到最後她那一點點悲哀的期冀只能裹着鹹澀的淚一同吞下了喉頭。

桔梗安撫地朝她笑了笑，閉上眼睛，在她眼裏慢慢倒去，緩緩的，像殘破的紅葉，春暮的櫻花。她極快地伸出手想抓住桔梗被血濕透的衣襟，入手卻只攫住了一把腥鹹的涼風。

“姐姐——”

什麽也沒抓住，楓怔怔地想。

她是一個人了。

***

村裏唯一的巫女逝去，村民在短暫的驚吓之後接受了這件悲傷的事情，亂世裏妖怪疊出，生食人肉，活飲禽血，猙獰可怕。可是像他們這種賤民連吃飽穿暖都無法保證，活的朝不保夕，根本不用想更長遠的事情。

衆人紛紛為桔梗吩咐的葬式忙碌起來，好心的村民們向楓進行了挽留，無論她以後能不能成為一個巫女，守衛這個村莊。

事實上她以一介孱弱之女身，沒有了桔梗的庇護，在戰國裏唯死無它去處，她自然選擇留下來。

這是楓之村，而她名為楓，是桔梗為她取的名字，她的名字裏有一個言靈。

楓覺得自己已經流幹了所有的眼淚，從此山崩地裂，死別生離，都要活下去，替桔梗繼續守護這個地方。

她很虔誠地給桔梗換上了幹淨潔白的巫女服，原來的巫女服已經裂開的很嚴重，上面沾滿了已經幹涸的鮮血。

桔梗的巫女服是那麽神聖無暇，犬夜叉卻讓它浸透鮮血，這是比桔梗的死更不能讓楓接受的事情。

原來，她真的只剩下自己了啊。

楓茫然地望了望旺盛的火焰，那裏已經燒的什麽也看不見了。

***

地獄業火是地獄裏最強烈的火焰，烈焰的灼熱讓人覺得痛苦又不能夠得到解脫。

只要被燒灼七七四十九日，塵世間的罪人就能洗去全部的罪孽，獲得救贖。

已經被玷污了的巫女，哪怕是業火也燒不去她的罪孽，也拯救不了她的靈魂。

桔梗木然地看着火焰吞噬了自己削蔥般的手指，到手腕，再到幾乎被整個撕裂的肩臂。

明明……已經死了，為什麽她還是感覺到肩上的傷口在慢慢的崩裂，粘膩的血如同冰涼的游蛇一樣順着她的身體分流，彙聚，一遍又一遍重複提醒她受過的背叛。

是她太過自以為是，自作聰明以為不會和翠子落得一樣的下場，才會走到如今這一步。

可是她唯一辜負了阿楓，她曾經說過永遠不會留下阿楓一個人，比起犬夜叉，她卻把所有的殘忍都留給了她唯一的妹妹。

“......對不起啊，阿楓，”怪異的沙啞聲在亂流的空間裏響起，像是茍延殘喘的老人喃喃自語“我食言了呢。”

桔梗擡起已經被火灼燒成焦炭的手，将掌心攤開，一粒圓圓的古玉裹在一圈淡紫色的光芒裏，絲毫不懼火焰的燒灼。

四魂之玉。

“……四魂之玉……”她低沉的聲音似乎能滲出血來。

就是這麽個東西，将她的心活活挖了出來，把它傷的千瘡百孔，讓它疼得死去活來，讓自己無法解脫，不願往生。

桔梗死死地攫住四魂之玉，眼裏掠過一片深深的狠意。

四魂之玉輕輕地顫抖了一下，一道溫潤的光緩緩從焦炭的掌心中溢出，如流水一樣四散，慢慢覆住了桔梗全身，光芒所到之處，讓原本漆黑面目全非的屍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一點地恢複生前的白皙彈性。

穿着巫女服的桔梗，像一尊石像美人，她從來都知道自己很好看，村中的孩子總喜歡圍在她身邊，也常常有少年單是望着她就羞紅着臉，不好意思再說話。

那天她抹上了鮮豔的唇脂，本來想讓犬夜叉看一看，然後他一定會紅着臉說，這個很适合你，桔梗。

朱紅色的唇脂就像是一朵紅色的櫻花綻在她的臉上，給她清淨的容顏平白增添了幾分豔色。

只是現在桔梗已經分不清楚，那是唇脂還是她傷重嘔出的心頭血。

她緩緩睜開眼睛，面無表情地凝視前方。

犬夜叉站在她面前，手裏拿着那盒用貝殼裝着的唇脂。

他說，這個很适合你，桔梗。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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