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返校

返校

後半夜，江星從老家趕來了，一進門，就看見江杉正坐在停屍房裏視線望着地面，江舟枕着她的腿蜷縮着睡着了。

瞬間她的眼淚就滾了出來，顫着聲喊了江杉一聲。

江杉聽到聲音仿佛注入一絲生氣，她擡起僵硬的頭，迷茫着望着江星：“姐……”

江星沖上去抱住了她，身體顫抖個不停，江杉感覺自己也開始顫抖，她想擁住她，一擡手就看見了自己手上幹涸的暗紅色血跡，她臉色發白，呼吸又開始短而急促。

江星察覺她的異常，忙順了順她的背：“沒事了沒事，別想……別想……”

說着自己又哭了出來，眼淚落在了江杉的衣領中。

江杉仿佛終于支撐不下去，頭一歪昏倒在了江星肩上。

夢中昏昏沉沉仿佛在車上，仿佛在床上，仿佛漂浮在空中，江杉最後醒來的時候，看見頭頂上雪白的天花板、刺眼的燈以及滴答流淌着的吊瓶。

江舟正坐在她床邊，一臉擔憂地望着她，這會見她醒了忙湊上前去：“姐，醫生說你發燒了，你現在有沒有覺得哪裏還難受？”

江杉搖搖頭，覺得腦袋裏像是有一個重物随着她的動作從這頭碾過了無數神經滾向了另一頭，給她滾得一陣頭昏眼花：“我沒事，別擔心。姐姐呢？”

“大姐說她去一趟警察局，讓我們有事給她打電話。”

江杉伸手摸了摸江舟的頭，江舟攥住她的手，直愣愣地望着她。

“別怕……我和姐姐會一直陪着你，別怕……”

江杉說着眼淚順着臉頰消失在枕頭上，她不想在江舟面前掉眼淚，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怎麽都止不住，江舟想給她擦眼淚，江杉擡起手蓋住了自己的眼睛。

一直到傍晚江星才風塵仆仆回到醫院，江杉已經挂完水躺在床上發着呆，江舟坐在病床邊垂着頭扣着自己的手指。

江星搬完醫院的手續，帶着妹妹和弟弟打車離開了醫院。

穿過逼仄的走道，踩着嘎吱作響的樓梯，推開門。

原本狹小的房間因為失去了它的主人而空蕩蕩，一切陳設都沒有改變，桌上做好的年夜飯凝固出發白的油脂，餃子外皮失去水分而幹裂開來，江杉還穿着昨天母親親手挑的新衣服，紅紅火火的顏色，最是喜慶。

江杉的胃突然劇烈抽搐了一下，她沖出房間奔向廚房對着水池發出接連不斷的幹嘔聲，生理性淚水不受控制溢出眼角，耳邊是微弱的嗡鳴聲，心劇烈地跳着，仿佛是在向她強調這具身體還活着。

江星趕緊跟過來幫她順着背，少頃柔聲道：“過兩天我帶你們回老家住吧，你什麽時候開學？”

“初六。”江杉啞着聲音回道。

“那沒幾天了，我明天再去趟警察局看看還需要辦什麽手續。”

自那之後江星基本上早出晚歸，江杉在家帶着江舟住了兩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江杉會模模糊糊聽到江舟從夢中驚醒壓抑着嗚咽的聲音，她會走過去躺在他邊上，一下又一下撫着他的背，嘴裏一遍又一遍呢喃道：“沒事……沒事……別怕……”

終于到了初五晚上，江星旋風一樣奔了回來，她眼睛腫得不像話，頭發在這寒冬被汗水打濕一縷一縷黏在額上，嘴唇沒有一絲血色，江杉看着她，心疼混着酸楚不斷翻湧。

江星一邊在屋裏收拾着東西往包裏塞，一邊對她倆說：“我們明天回去，今天晚上把需要的東西收拾下，明天一早走，但是估計你明天課趕不上了，對不起我本來以為今天能走的……”

江杉伸出手輕輕抱住了她：“沒事，我跟班主任請個假就好，這幾天辛苦你了，姐……”

江星被她一抱，楞在了原地，手裏還拿着衣服，她拍了拍江杉的背，什麽話也沒說。

這天晚上時間仿佛過的很快，仿佛這座她即将要離開的城市一秒鐘也不願意再和她多待，江杉坐上了回家的大巴車，望着窗外後掠的街道，仿佛是行人匆忙的步履，只是在不斷向前。

葉初年三十給江杉發了好幾條短信，江杉都沒有回他，他本想打個電話過去，但是又怕給她帶來沒必要的困擾，想着反正馬上也快開學了，就數着日子等時間。

好不容易熬到初六，葉初起了個大早帶了份江杉最喜歡吃的煎餃坐在位置上等着。

剛過完年還是個小長假，走進班裏的同學個個神采飛揚打鬧着抄作業的抄作業，聊八卦的聊八卦，相互追逐着大鬧，一整個雞飛狗跳，就連班主任走進教室也沒人發現。

班主任突然咳嗽一聲，把鬧得正歡的學生們吓了一大跳，大家才發現平時替她們望風的班長今天出奇不見了，這個點都還沒到。正當大家連滾帶爬回位置上，疑惑地往那個空蕩蕩的位置上望去，文老師清了清嗓：“班長今天請假了，課下麻煩各科課代表負責把作業整理收齊送到辦公室……”

葉初聽到“請假”，心裏咯噔一下，心裏莫名泛着不安。

這種不安随着時間推移愈演愈烈，他摸出手機又給江杉發了幾條短信，均如石沉大海，毫無回音。

大巴車下午兩點多抵達了目的地，江星把江舟安排給親戚後，只來得及在路邊買了快餐又匆匆忙忙帶着江杉去趕最後那班去省城的車。

江杉望着江星遞來的飯，只覺得胃裏一陣波濤洶湧，她已經好幾天沒有怎麽吃東西了，吃下去也會吐出來，只能臉色發白朝江星搖了搖頭：“姐，我有點暈車……我就不吃了。”

江星把飯重新包好挂在了前座的挂鈎上，然後從包裏拿出了一打錢塞到了江杉的包裏：“這錢你先拿着花，後面我再去你班主任那裏存……”

江杉下意識想搖頭，但是她知道自己身上已經一分錢都沒有了，她咬了咬牙艱澀開口：“謝謝姐，等我掙錢了還你！”

“傻孩子，什麽還不還的，你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學習，其他什麽都別想！”江星把她的包拉好，朝她手上用力拍了拍。

四個多小時的車程，等從南站打車到學校已經快八點，江星帶着江杉先去見了她班主任，江杉垂着頭站在辦公室，聽着那些“抱歉”和“節哀”，感受着那些熟悉的老師投來的同情目光，她只覺得心裏發堵，又有些麻木。

直到她開始覺得頭有些發昏，甚至有些開始站不住的時候，江星拽了拽她的衣袖：“我回去了，你在學校好好的，別想太多，有事給我打電話啊！”

江杉點點頭，覺得眼前好像有什麽在跳，一陣一陣發着黑，她怕被看出來異樣，轉身就往外走：“我送你。”江杉把江星送到了樓下，扶着樓梯望着她離開的背影，突然覺得那股一直撐着力量突然從腳底抽走，每走一步身體就輕盈一分。

文老師擔憂地望着她：“江杉，你是不是哪裏不太舒服？”

江杉搖了搖頭，不斷有冷汗從她的額角滑落：“我沒事老師……我就是有點暈車，我去班上坐着緩會就好了……”

文老師還是不放心，想陪她一塊過去，就聽見江杉再次開口：“老師，我……我不想讓班上同學知道我家……我家的事，您能不能……”

文老師聽了頃刻間反應過來，點着頭：“我知道，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你也沒有太大負擔，有什麽困難一定要及時找老師知道嗎？”

江杉點了點頭，氣息有些不穩：“謝謝老師，您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回班就行。”

文老師剛想說點什麽，又想起自己剛剛答應的事情，只好頓住了腳步：“那你慢一點，要是不想在教室裏待，想回宿舍的話直接回去不要緊的啊……”

江杉點了頭，轉身朝教室走去。

葉初心緒游離，握着筆發呆，班級靜谧得厲害，連牆壁上挂着的鐘表裏指針走動的聲音都清晰可聞，突然教室外響起了腳步聲，他下意識擡頭尋去，便看見江杉背着書包走進了教室，蒼白臉上沒有一絲神情，垂着眼也沒有和任何人對視。

葉初心猛地一跳，她怎麽瘦了這麽多？

心中的疑問還沒來得及成形冒出，那眼裏映着的人突然身形一晃，直直倒在了地上，前排響起了一陣驚呼。

葉初從座位上沖了出去，擠過人群，半抱着扶起了她，江杉緊閉着眼睛，葉初才發現她身體在一陣陣地打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