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現世】

在玄極的指引下, 花眠乖乖回到床邊躺下,想了想覺得哪裏不對于是又坐了起來——動作太大扯到了腦袋後面的傷,她皺着鼻子“嘶”了一聲, 伸手在空中抓了抓:“玄極?”

“何事?”

男人冷漠的聲音冷不丁在不遠處響起,好像很近的距離又讓花眠吓了一跳……在半空抓來抓去的爪子“嗖”地縮回了被子裏:“我、我手機呢?高空墜物那麽大事故,我車都被砸的稀巴爛,肯定已經有人發現了——再說出事的時候我還在打電話呢, 電話那邊肯定也聽見動靜了——現在我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明天恐怕又要上H市社會新聞了。

……才、才不要啊Q口Q!

花眠吞吞吐吐解釋了一大堆,奈何男人從句子的一開始就沒聽懂,短暫沉默後反問讓花眠窒息的問題:“‘守雞’是何物?你落下東西了?”

為這問題,花眠也沉默了下——手機是什麽——手機就是手機啊——長這麽大還沒人問過她這麽刁鑽的問題, 花眠拼命組織語言最後說:“……就那個我天天抓在手裏擺弄的小金屬塊。”

玄極:“哦。”

玄極:“不知道,大約還在車裏。”

花眠:“……”

又是一陣令人難過的窒息。

眼下光用腦補的花眠都猜到外面一陣世紀大戰般的混亂, 她只好指了指後腦勺懇求玄極先把紗布拆了讓她打個電話……玄機跟她争論了兩三句後, 發現眼前的人雖然說話結結巴巴吐字都不利索,但是臉上的倔強倒是和石頭一樣又臭又硬,沒有辦法,只能順着她的想法, 暫時先把紗布拆了。

起初視線是模糊的,花眠用了好一會兒才習慣光線,看清楚此時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棺材臉,還有被放在沙發上的包……大概是暈過去之前,她胡亂抓住自己的包就沒撒手的緣故,玄極把它一起帶回來了。

花眠拿起自己的包, 打開,把剩下幾千塊錢的紙袋子掏出來遞給玄極——

她發誓她覺得這沒什麽不對的。

然而玄極看着她的眼神卻像是看着一個神經病:“鬧着要把敷好的藥拿掉就為了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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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意識到自己敢說“是”眼前的男人就敢把她的腦袋擰下來這件事,花眠連忙否認,“還有別的事。”

說着又從包包裏掏出一個小本子,翻開來,裏面都是密密麻麻各種人的電話號碼——

在社會科技如此發達的如今,還在老老實實使用電話薄的人一般年紀都奔着五十往上了……

但是花眠就用着這麽個玩意,裏面記滿了同事、道具師傅、材料供應商等人的電話。

花眠找到了蘇宴的,撥打過去,那邊很快就接起來,花眠松了口氣剛剛小聲“喂”了下叫了聲“蘇宴”,那邊立刻尖叫了起來——

【花眠?!是你嗎?!握草你在哪!!!!全世界都在找你你知道不!警察想問你王哥的事兒,打你電話占線還以為你畏罪潛逃……】

“啊,”花眠緊張地挺直了腰杆,“我沒有,我只是……”

【知道你沒有!開始白頤說你好像出事了我們還不信,直到大家看見你的車被砸成鐵餅停在路邊——穆老大都快急瘋了!!!現在還在外面和鬧着想要采訪的記者吵架……】

蘇宴嘴裏的“穆老大”是他們的主美術,姓穆,一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大胡子,花臂,紮小辮兒,典型單身藝術中年人……這麽多年和花眠相處愉快,把她當半個閨女在帶,是比大學老師更加接近于“恩師”這個形象的人。

“我我我沒事,只是出事的那一下,我吓壞了暈了過去,”花眠握緊了手裏的電話,“好在附近的村民發現我,把我從車裏拖出來……”

玄極看了花眠一眼:村民?

花眠無聲點頭哈腰賠禮道歉:情況所逼。

花眠:“現在我在酒店房間,嗯嗯,只是頭有點疼,村民給我上了個土藥,一會兒去醫院拍個片,你給老穆說聲我沒事,還給警察說聲王哥的事我去完醫院就就就去配合調查!”

花眠一邊說着,一邊從包裏掏出酒店房間房卡,這時候也不知道蘇宴在電話那邊說了什麽,她停頓了下:“……我有謝謝人家。”

花眠一邊說着掀起眼皮子掃了不遠處的男人一眼,然後整個人都快被他周身與“村民”絲毫不符的英氣逼人給活生生逼矮了三十厘米,握緊了手機:“村民大叔說,說不用謝。”

玄極不高不低冷笑一聲。

花眠咳嗽了下,然後又被後腦勺的疼痛震得眼淚汪汪。

好不容易說服蘇宴信了自己沒事,末了不忘記叮囑她幫自己把車裏的手機、給“表弟”買好的衣服都帶回酒店,花眠挂掉電話好後,趕緊拿起包回到自己那就在隔壁的房間。

拉開門,花眠稍微一頓,回過頭看着屋中男人——

“謝謝你的照顧,又欠了你一個人情,這下子你真的是我的大救命恩人了……那,我我我我一會兒回來?”

玄極沒理她,轉身回到陽臺。

……就說他是村民就生氣啦?果然是公子哥兒呢,小氣鬼。

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花眠沖着男人的背影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這次溜達出房門,順手帶上門。

……

沒過多久蘇宴就帶着花眠的東西大包小包地過來了,花眠接過自己的手機寶貝似的小心翼翼吹了口灰,見手機沒壞才松了口氣……手機裏有無數條來自工作室上上下下的人的未讀微信、短信,未接電話幾十個,手機電量早上出門時還是滿的,現在只剩15%。

花眠的手機打從買來到現在,從來沒有這麽熱鬧過……每天定時定點會給她發短信的只有來自10086的“天氣預報先生”。

花眠:“大、大家好像很關心我的樣子?”

蘇宴叉腰:“還能說不是嗎!現在知道自己整天可憐兮兮躲起來像劇組孤兒的模樣多氣了?!”

花眠:“對、對不起。”

蘇宴嘆氣:“你道歉個毛啊。”

将手機充上電,該回複的信息都回複,花眠換了套衣服就被蘇宴拖拽去醫院拍片——

跑出來的結果倒是還好,只是輕微腦震蕩,腦袋後面有一個大包,但是好在玄極給上的藥确實好用,活血化瘀,沒有錯過最佳治療時間……只是醫生擺弄花眠的腦袋,細細地聞手上殘留的膏藥的氣息,問花眠小姑娘你這上的什麽藥時,她有些個緊張外加懵逼,一個字都答不上來。

去完醫院去警察局,接受關于早上王哥的問話還有下午自己出事的問話——

警察看着她腦袋上纏着的紗布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态度也還好,甚至主動給她倒了杯水,花眠低着頭,把當時對白頤說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而對于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花眠在被提起的一瞬間就想起了之前偶然站在陽臺外,聽見玄極說的什麽“利爪撕裂”“狐族”之類的話,但是話到了嘴邊滾了幾個來回最終還是吞咽回了肚子裏,對于警察的提問,她一律回答“不清楚”,“沒看清”和“沒聽見”……

不是她不想配合,她怕把一些事兒說出來,又被當做蛇精病處理。

于是把該問的問題都問了,警察也沒聽出什麽問題來,最後只能面面相觑,感慨一句:“你們劇組最近真的倒黴,身為人民警察我好像不該說這話,但是冒昧問一句,你們開機儀式是不是沒做好啊?”

每個劇組都有開機儀式,選個好時辰,殺只雞,上上香,放鞭炮什麽的——《洛河神書》劇組的主導演是香港人,更加迷信這些東西,算日子的時候特地請了師父來算好了時辰,開機儀式也順利……

花眠:“……”

之前都好好的,所以,沒道理突然撞邪啊?

花眠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怎麽了——想來想去也沒想到根據控制變量法,最近身邊唯一的變量,就是那個名叫“玄極”的男人。

這會兒,從警察局出來,完全了各種事一身輕松,和工作室主美術請了假,花眠慢吞吞往回走時習慣性打開手機看了眼,這才發現早上導演在酒店門口說的“大發”好像還真沒說錯——

今天一整天,《洛河神書》劇組節奏不斷,先是大清早,服化組工作人員撞邪;

中午又是美術組工作人員差點被施工高空懸物砸成肉餅,花眠的車都被拍出來放網上,錘子硬到不能再硬,網友通通大呼“握草厲害了那出事的美術她還活着嗎”……花眠尴尬地摸了摸耳朵,心想好着呢;

下午,作用快一千萬粉絲趕超二線明星的《洛河神書》IP原作者兼編劇晝川跳了出來,說原本他正帶着媳婦兒在某個寺廟燒香,現在連滾帶爬回去多燒了一炷香,祝劇組順順利利……

各種神奇的角度三連發,連帶着《洛河神書》整個劇話題度都跟着上去了,頗有些未播先天然火了一波的節奏,頗有真的要“大發”的意思。

宣發組那邊一邊對王哥和花眠心懷愧疚一邊樂得合不攏嘴,蹭熱度蹭得不亦樂乎。

……

花眠那磨磨蹭蹭的小短腿慢起來除了她自己誰都受不了,所以明明是是踏着夕陽的餘晖走出警察局,平常人二十分鐘不到的腳程,她愣是走到太陽落山才回到酒店門口。

到了酒店門前,花眠收起手機,放棄繼續圍觀各種關于自己的各種八卦。

坐電梯回到房間,拿了給玄極買的衣服,在玄極門口傻乎乎站了五分鐘,敲響他的門……門立刻打開了,把花眠吓了一跳,然後玄極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更是差點把她吓唬得轉身拔腿就跑——

玄極:“你在外面鬼鬼祟祟站了五分鐘是想做什麽?”

花眠:“………”

花眠将手中的紙袋子高舉過頭:“衣、衣服。”

玄極借着居高臨下的優勢,掃了眼面前那緊張得耳根子都紅了的小姑娘,伸手接過東西,讓了讓身子:“去看過大夫了?”

“唔。”花眠點點頭,“說沒事。”

“大夫怎麽說?”

“好好休息,別動怒……你笑什麽?”聲音飽含窘迫。

“沒有,”男人勾起的唇角放了下來,“那你好好的,別懂動怒。”

“……”

花眠覺得眼前的人好像是在嘲笑她,但是想了想又覺得這個人不該這麽壞——他手裏還拿着她給他買的衣服,她是為了給他買衣服才出事的,他應該惦記着她的好,心懷愧疚才是……

一下子思想有些放飛,花眠直愣愣地瞧着男人拿着衣服進了浴室,半晌才像是想起來什麽似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往浴室方向下意識走了兩步……一句“這些衣服你會穿嗎”的“這些”二字才猶豫地說出口,那邊浴室門就“呯”地一下關上了。

花眠:“……啊。”

花眠沖着死死關上的門眨眨眼。

浴室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然後是翻找衣服紙袋“嘩嘩”的聲音。

再然後是腳步聲。

最後——

門後出現個高大的黑影,男人“嘩”地一下拉開門,貼着門站在門外的花眠吓了一跳,定眼一瞧,只看見男人衣服脫了一半,堆積在腰間,再往上是結實的胸膛,平坦的小腹,還有從肩膀到胸肌長長一條疤痕……

花眠沖着那道疤痕又眨眨眼。

裸裸裸裸裸……胸肌!

“!”

一張白皙的小臉瞬間漲得通紅,花眠“啊”了聲猛地背過身去!

……她并不是那麽清純的,網上的肌肉男模特小鮮肉,夏天裏片場的群演大叔武戲替身武術指導,她通通見過——可可可可可可是——

鮮活的,

近在咫尺的。

孤男寡女的。

頭一回。

“你做什麽突然出來?”花眠背着身子,肩膀都縮成一團。

玄極拎着牛仔褲:“這亵褲好似有些硬。”

花眠閉着眼,回頭摸了摸,不小心摸到男人的手,燙着了似的猛地縮回來——又往下碰了碰,摸到牛仔褲質地,才緊張地說:“這玩意就是直接穿的。”

玄極:“……裏面呢?”

花眠:“……”

花眠有些抓狂,瞧瞧她自己給自己找了點兒什麽“好活”。

“忘忘忘記了,你先将就着打個空檔,我一會兒在淘寶給你下單……”花眠都快搞不清楚誰才是古人了,她帶着哭腔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嗎?”

玄極:“不會穿。”

花眠:“不會也得會,穿褲子還要我幫你?!”

“大夫說,莫動怒,你倒是吼得樓底下都能聽見了,”玄極淡淡道,“你先轉過來,我又沒脫褲子,你害羞什麽……轉過來,告訴我這東西怎麽用再害羞也不遲。”

花眠:“……”

想了想也是,在心裏罵了句髒話花眠慢吞吞轉回來,然而還是不敢擡頭,只是低着頭一把搶過男人手裏的牛仔褲,給他掩飾了下腰間的扣子和拉鏈怎麽玩——全程眼睛全神貫注盯着自己的手——專注得眼珠子都快從眼眶裏掉出來。

“滋拉”一下拉上拉鏈,花眠舉起褲子:“會了嗎?”

玄極有些疑惑:“這東西能直接穿?看上去隔得慌。”

褲子前那金屬拉合機關,看着精妙,然而位置偏巧設計在下體,好像也很容易夾着子孫根……

完全明白玄極什麽東西會“膈得慌”,花眠真的快哭了:“……別問了,你自己捂着點別膈着不就完了?!自己的東西自己還不知道愛護呀!晚點給你買褲衩就是!”

玄極:“……”

深深地瞥了一眼讓他“自己的東西自己好好愛護”的花眠,男人拎着褲子重新消失在門後,再一次地,“呯”地砸上門。

花眠深呼吸一口氣,逃也似的離開浴室門邊,跑到窗戶邊推開窗,大冬天的把通紅的臉探出窗外深呼吸了幾次,顫顫悠悠地在椅子上抱着膝蓋坐下來——

然後着了魔似的,全程,豎着耳朵,仔細聆聽浴室裏的動靜。

沒一會兒,玄極終于搗鼓明白這些衣服怎麽穿,弄好走出來了,深色牛仔長褲,短靴,還有黑色的高領毛衣……

寬肩。

窄腰。

大長腿。

…………真的英俊。

…………………白頤都要靠邊站那種。

花眠漲紅了臉,原本安靜放在腿上的手緊張地絞了起來,眼睛眨啊眨的突然又不知道目光該往哪放了——

只是餘光瞥見那修長的身影與自己擦肩而過,那高高束起的發劃過一道弧線。

“啊,”花眠短暫地呼了聲,“頭發。”

“?”玄極轉過身來,“頭發怎麽?”

“剪嗎?”花眠小心翼翼問。

玄極聞言蹙眉:“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那不剪了,”花眠飛快地說,“我只是問問,反正現在這樣也很好……我、我們主美術也紮小辮兒。”

“……”

玄極本來覺得自己的發式沒什麽問題,只是一句“小辮兒”從她嘴裏冒出來怎麽就覺得怪怪的,好像自己變成了那些個兔兒爺小相公似的?

男人彎下腰,在他幾天前才在現世發現的——比諸夏大陸清晰了一百倍的“銅鏡”裏照了照,确認那張不拘言笑、剛毅面容與“小相公”不沾一點兒邊,這才直起腰。

“走吧。”

“去哪?”

“晚膳。”男人瞥了花眠一眼,“不餓?”

花眠被提醒才想起今天都沒怎麽來得及吃東西,餓,且快餓死了——但是對着帥哥,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這種話來,于是死要面子搖搖頭:“還行。”

“習武之人,聽力比尋常人敏捷十倍甚至百倍,”玄極面無表情道,“你肚子叫得比我響。”

“……”

花眠及時伸手扶住牆才沒讓自己摔倒——

以前從來不知道呢。

原來“直男”這種生物真的可以這麽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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