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現世】

花眠因為無歸的話微微瞪大了眼, 大腦瞬間只剩下一片空白——

不是沒有懷疑過的。

做過那些夢,在夢中看見那些事;

經歷過與無歸劍的共鳴;

夢中的劍魂的心情, 總是感覺陌生又熟悉;

偶爾也會問一下自己, 或者同自己開開玩笑,如果玄極在找的劍鞘, 真的就是她,花眠本人呢?

世間萬物, 皆有靈。

這話是她親口說的。

花眠吸了吸鼻子, 這個時候感覺到自己的下巴被一把捏住擡起來, 她被迫對視上了無歸的眼睛——那雙眼睛裏有着嘲諷和兇狠,仿佛時時刻刻都要罵人的樣子……因此花眠縮了縮肩膀, 有點緊張。

“為什麽又是一副要哭的樣子?”無歸“啧”了聲,搖搖她的下巴,“如果做劍魂的時候是這個樣子, 轉世為人還是這個樣子, 那你折騰來折騰去, 脫褲子放屁似的到底是在圖什麽啊……只圖一個離家出走嗎?”

花眠:“……”

這人, 好粗魯。

說好的上古神器, 天下名劍呢?

花眠:“我我我我……我是, 有點驚訝, 那個, 劍鞘……”

無歸放開她,嫌棄地瞥了眼整個人就像是挂在牆上的獸皮毯子似的緊緊挂在車門上的小姑娘,“啊”了聲懶洋洋道:“你是啊。”

花眠:“……我做了二十二年的人類, 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訴我我是一只劍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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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歸:“怎樣?”

花眠低下頭:“無法接受。”

無歸的臉上一瞬間歸位面無表情,他看着那低着頭死死盯着自己腳尖的家夥——心中不由得感慨真的是一模一樣啊化成灰都會認得的可恨慫樣——如果不是親妹妹的話會把她揍得陷進牆裏摳都摳不下來……

“你繼續不接受好了。”無歸縮回手,攏起袖子,好整以暇冷笑道,“昨晚做夢也看見了吧,雪狼湖底最後一塊千年玄鐵被汐族女祭祀撈起來了,那女人準備用玄鐵給主人打造另外一把劍鞘,取而代之——”

花眠瞪大眼,猛地擡起頭。

無歸指着她的鼻尖,一副“我就知道”的刻薄相:“不是不承認自己是劍鞘嗎,擡頭那麽用力幹嘛,關你屁事?”

花眠的手指頭在胸前繳成一團,無論眼下的情況如何讓她心煩意亂,腳煩躁地在車內地面摩擦了幾下:“玄極說了,世間萬物皆有靈,無歸劍鞘也只是無歸劍鞘,世間不會再有第二把——”

“那是因為他不知道真的還能有第二把。”英俊少年冷冷地打斷了花眠的話,“等他知道就不會這麽說了,劍鞘下落不明,眼下有一個能名正言順替補的,你告訴我他憑什麽不用?”

花眠懵逼地擡起頭,看什麽似的看着無歸:“嗳……”

“‘嗳’什麽‘嗳’?”無歸狠狠皺起眉,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男人說的話能信?”

花眠:“那是玄極,咳,對于劍鞘來說,是主人——”

啊,主人。

花眠臉微微泛紅,突然想起自己曾經也因為口誤,這樣叫過玄極——

主人。

“主人也是男人。”無歸又回歸面無表情,“男人這種動物,生來就是為了傷女人心存在的……他們說的話,聽的時候有多甜蜜,化作利刃時,便能将你傷得多深。”

“……”花眠瞅着無歸,“你也是男人。”

“……”

還敢頂嘴。

無歸被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瞧着,強忍下想要一刀斬斷她脖子的沖動點點頭:“是啊,我也是男人,但是對你沒有甜言蜜語只有大實話:要不是我不打女人,你現在已經被我剁碎了。”

花眠:“……”

“你要繼續裝死就繼續裝死下去好了,到時候新的劍鞘做好,主人順理成章娶了那個女人,而你呢?作為一個被抛棄的舊劍鞘,就可憐兮兮地躲在一旁哭鼻子吧,反正只有這個你最拿手了……”無歸不耐煩地掖了掖袖子,“而我沒有你在旁邊煩着,耳根子倒也清淨,到時候新的劍鞘沒有劍魂,對我來說不過是個啞巴似的物件……正好你也是啞巴,所以一切看上去和你在不在并沒有太大區別。”

花眠:“…………”

“如今出現,不過是本着同胞情誼給你的最後一點提示——介于這種情誼本身就沒有多少可言,所以我的提示就到此為止了,你愛繼續逃避就好好逃避……”

無歸的話語一頓。

他挪開眼,看向車外某個方向……

“如果決定逃避,就逃避到底好了,不要露出任何你知道諸夏大陸的事的樣子;不要和主人談起你的夢境;更不要在主人的面面舉起無歸劍……好好做你的人類,忘了自己是劍鞘的事情。”

無歸用眼角瞥了花眠那張窘迫又總是寫着“逃避是基本守則”的臉——

“反正你就是這樣。”

無歸語落,車內陷入短暫沉默。

花眠先是有些被對方無情的話語刺傷,然而轉念一想忽然又品出一絲絲不同的味,無歸的話看似無情,卻又好像話中有話,相比起冷言嘲諷,實則更像是在嘆息……

思及此,她有些驚訝地擡起眼,正欲說些什麽,卻看見眼前的人逐漸變得透明——

花眠情急之中,想要伸出手捉住他的衣袖。

卻見無歸稍稍一擡手,輕易拂袖躲開了她的指尖,下一秒,重新化作一把古劍,掉落在車廂地面,發出“啪”的一聲重響!

花眠愣了愣,彎下腰正想将無歸劍拾起……這時候,車外黑影一晃,車門被人從外打開,玄極彎腰走進車內,一眼便瞧見了蹲在無歸劍前做出要撿劍動作的花眠:“在做什麽?”

冷不丁的提問讓劍旁的人猛地縮回手,就像是只受驚炸毛的貓咪似的跳起來,整個人退到了車廂內的另外一端,一雙黑白分明的眼,巴巴地瞅着男人,就像是在看什麽負心漢——

玄極:“?”

玄極莫名挑起眉。

她又怎麽了?

莫名其妙,就又是這樣苦大仇深地看着他了——

玄極當然不知道,确實是沒怎麽,只是他苦苦尋找的無歸劍劍鞘,在他不在的時候,被無歸劍劍本身給挑撥離間了……一小下下。

……

晚上的大夜戲花眠請了個假沒跟組,就用天變冷了頭疼的理由,便被美術組老大輕易放了回去……晚餐也沒胃口吃,回了房間就躺在床上翻過來滾過去,想了很久亂七八糟的事。

一會兒想想無歸,如果她真的是劍鞘,那同玄鐵而生的劍體,未免與她性格差得太十萬八千裏;

一會兒想想玄極,想到他可能真的就為了諸夏大陸娶了個汐族的女祭祀,花眠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大步走向陽臺,想直接拉開門告訴隔壁那個人,你別找了,我就是劍鞘,我随你回去……

然而也就是這個時候花眠發起了楞——

回去。

回哪?

諸夏大陸?

放在陽臺門上的手停了下來,花眠回頭看了眼房間的床中央,手機擺放在上面屏幕亮起……花眠慢吞吞走回去拿起手機,是她媽發來的短信——

【看天氣預報你們那又下雪了,多穿衣服別着涼。這個劇組跟完回家看看,你爸風濕犯病,你上次帶回來那個藥酒管用。】

一個簡簡單單的日常短信,卻讓花眠眼淚迷糊了眼睛,她擡起手擦了擦眼淚,一下子就沒有了要跟男人走的勇氣——真是豬油蒙了心,她在這個世界活了二十幾年,就這種性格也不遭嫌棄地當了爹媽二十幾年的小公主……眼下玄極出現,這才幾天,她居然不管不顧就想要跟他走。

爸媽知道了,該有多傷心?

思及此,花眠眼淚都停不下來,心裏頭又是愧疚又是害怕,來到鏡子跟前,小心翼翼地撩起下擺又看了看:背後的胎記異常猙獰,原來真的是野獸的齒痕,那麽重的傷連她轉世都帶在身上,也不知道當時傷口到底該有多深、多疼……

圓潤的指尖小心翼翼在那齒痕上掃過——

而玄極對此一無所知。

直到如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劍與劍鞘雙雙有了劍魂,也是會哭會笑也會疼的存在。

花眠:“……”

指尖色動作一頓,突然有一瞬間,花眠徹底打消了要告訴玄極自己的身份的念頭,也突然想到了無歸劍離開之前說的話——

【如果決定逃避,就逃避到底好了。】

【好好做你的人類,忘了自己是劍鞘的事情……】

【反正你就是這樣。】

腦海中浮現了無歸說這些話時臉上大寫的嫌棄,然而仔細回憶他的眼神兒和出現的時間點……花眠又覺得他并不是不關心自己的——

前面那麽長時間都作為一把寶劍沉默裝死,任由她迷迷糊糊;

直到能夠取代劍鞘的玄鐵問世,他這才坐不住地出現了,表面惡言相向,實為旁敲側擊提醒她,也時候該做出個選擇了……

而她也沒來得及跟他說聲謝謝,也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

花眠停頓了下,伸手将衣擺放了下來,擡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就這麽個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小身板,居然還能是上古神器的組成部分之一?

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這會兒正盯着自己的手掌心發愣,突然聽見隔壁房間的陽臺出現窸窸窣窣的聲音……花眠擡起頭回頭順着聲音方向看去,随即發現隔壁房間陽臺人影晃動,她拉開陽臺門探了個腦袋出去,外頭的北風吹亂她的頭發。

她一眼就看見了玄極站在陽臺上,手中握着那枚可以聯通諸夏大陸的鏡子,花眠探腦袋出去的時候,正好聽見有個沉穩的男聲自鏡中響起——

“無歸劍鞘不知下落,而帝位争奪卻迫在眉睫……此時請公子三思而後行,孰輕孰重務必考量——幸運之事在于劍鞘不過是載劍容器,今次若丢失的并非劍鞘而是無歸劍本體,那哪怕是再尋得玄鐵也無人能再造無歸劍……”

花眠扒在陽臺推拉門上的手悄悄收緊。

“如今汐族為助人族一臂之力,心甘情願獻出玄鐵,重造劍鞘,提出諸多要求,雖然但聞之下覺得荒唐,仔細琢磨好像有人沒什麽損失——就拿汐族族人進入皇城享人族同等待遇,汐族非王宮貴族不可長久離水,他們栖息于東海,一年也不會有幾次機會來礙眼……”

雖然花眠只是探出小半腦袋,被風吹得亂飛的長發卻暴露了她的行蹤,站在陽臺上的男人餘光瞥見隔壁陽臺門的動靜,轉過頭來,看了花眠一眼……

微微一頓。

握着玄鏡的手下意識就想直接把鏡子扣上。

奈何此時他手中的鏡子裏,青玄這個沒眼見力的還在喋喋不休:“再說聯姻,公子您也老大不小了,老族長離開前也沒給您安排個歸宿,照屬下來看,那汐族女祭祀雖然要求諸多,但是長相也還算是萬裏挑一,貌美如花,配公子也不說高攀不上……”

玄極注意到,說到“聯姻”二字,隔壁陽臺拉門上扒着的兩只小手稍稍用上了一絲絲力道,指尖微微泛白。

玄極動了動唇,有點想讓青玄閉嘴。

然而青玄就像是被人點了什麽穴道似的,叭叭叭得停不下來:“再說汐族向來游離于種族鬥争之外,對皇位争奪也興趣全無,頗有隔山觀虎鬥的意思——然而女祭祀地位高貴,此次若能與人族聯姻,他們必然不會再對帝位歸宿袖手旁觀,仔細掂量也不失為強強聯手一樁美談,到時候公子新的劍鞘也有了,新的媳婦兒也有了,豈不是一舉兩得……”

玄極:“……一舉兩得?”

玄極略覺荒謬的反問。

而下一秒,果不其然。

青玄一陣碎碎念中,陽臺門上露出那半個腦袋“嗖”地一下縮了回去,甚至沒等玄極叫住她,陽臺門就“啪”地關上了,還“咔嚓”一下落了縮——

玄極聽力極佳,這一系列動作倒是聽得清清楚楚。

玄極:“……”

還一舉兩得。

得什麽得?

玄極被那“咔嚓”的落鎖聲中明晃晃的拒絕鬧得微惱火,偏偏發作不得——

前腳花眠剛剛向他提出“如果世間還有第二把劍鞘,有人以此相逼,你從不從”這樣的疑問,轉頭一模一樣的怪事還真的說來就來;

他正掂量如何處理,稍作遲疑,下午不知道又出了什麽事兒,在道具車內花眠也是對他瞧罪人、負心漢似的瞧着;

緊接着晚上又出了這樣的事。

明明白日裏他還信誓旦旦地說什麽,無歸劍鞘只有一把,他不會輕易認人拿捏,而眼下青玄說的這些廢話,好像還真坐實了他要幹什麽似的……

思及此,玄極覺得挺委屈,連帶着鏡子裏那個停不下來的侍衛長的勸說,就顯得有些個讨人厭了。

看了眼那被死死關上連窗簾都拉上了的隔壁陽臺門,玄極面無表情打斷碎碎念得停不下來的侍衛長:“青玄。”

青玄:“?”

玄極:“汐族女祭祀給了你什麽好處,平日三日加在一起也不見你話有今天那麽多。”

青玄:“?????”

青玄一臉懵逼。

只聽見玄極淡淡道:“你說得對,帝位争奪迫在眉睫,我沒有太多時間浪費在現世——所以,你轉告汐族,他們提出的要求我答應了,讓他們交出玄鐵,你帶着玄鐵前往浮屠島鑄劍閣,取無歸劍鞘圖紙,重新打造劍鞘。”

青玄一愣:“那……那關于迎娶汐族女祭祀善水一事,咱們光拿了玄鐵就算完了?尋常女子婚假尚有聘禮……”

“我易玄極為人族族長,掌管西荒三十六域七十二荒山一百四十四脈,千萬人族俯首稱臣——繼位以來,放眼諸夏,可曾有一人膽敢站在我面前,挾天子以令諸侯?”

男人聲音平淡。

眉目之間全然是令人陌生的冷漠與陰郁。

“如今想憑借區區一塊破鐵造的假劍鞘入主我無量宮,汐族的人怕是泡在水裏泡久了,腦子也跟着進水了罷?”男人擡起手,輕描淡寫般掃去肩頭的雪花,淡淡道,“鐵我要了——至于那個汐族女祭祀,浮屠島八百裏開外有一孤島名曰‘荒月島’,島嶼為西海環繞,島上常年為桃花花海覆蓋,流水潺潺,環境極佳……你去問問汐族女祭祀願意去不,願意的話,為了諸夏蒼生,我犧牲一下便收她做個妾,倒也無礙。”

青玄:“…………………………………………”

青玄瞬間想要淚奔:這麽無恥的話,老子問不出口!說出來別說是玄鐵還給不給咱,怕是汐族直接跟人族開戰都是輕的!

青玄含蓄道:“公子,三思。”

玄極看了眼隔壁死死關着的陽臺門,窗簾之後,似乎有一抹小小的黑影在來回晃動。

玄極:“思得人都惱了,還思什麽思,就這麽辦。”

說完,“啪”地一下扣了玄鏡。

不再給侍衛長再多叨逼叨一句的機會。

作者有話要說:

玄極:無妄之災,就你們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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