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諸夏】

時間倒退回一盞茶前。

花眠原本無事好端端蹲在樹梢上和松樹掰着松子吃, 冷不丁被傳來的腳步聲吓得夠嗆……微瞪大眼睛縮起肩膀對着肩膀上的小松鼠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她小心翼翼扒開擋在眼前的樹梢, 結果發現,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玄極。

花眠嗅了嗅,小狗鼻子似的在空氣中嗅到了玄極身上的胭脂水粉香味,秀氣的眉頭頓時就擰了起來,手指指尖扣着樹皮,糾結地在樹皮上無聲地抓了兩抓——

想把玄極的衣服扒了扔掉。

這樣他身上就沒有別人的味道了。

到時候這是不可能的,借十個膽子給她她也不敢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除此之外甚至必須擔心一下自己被察覺得事兒,想了想,花眠放開了枝葉,正欲轉身跑路,這時候,卻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聽見了她內心的祈求——只見玄極解下腰間軟劍,腰帶一拉扯,那整整齊齊折疊起來的衣襟便松開了,露出潔白的中衣。

花眠:“……”

雖然隐約感覺到如此偷窺似乎不太好,但還是活生生地縮回了轉身欲走的腳, 穩穩一動不動蹲在原位——

從她的方向,正巧可以看見男人衣衫落下, 露出有着幾道陳年傷疤、肌肉緊實的後背,那肌肉分布完美排列順延向下,一直到男人的腰, 他解開褲帶,長褲花落,飄過的水霧遮擋住他修長的腿,結實挺翹的臀……

當他彎腰走下溫泉。

原本被水霧遮擋的部分若隐若現露出。

花眠倒吸一口涼氣,心跳如擂鼓,正在想這番真的要了她的老命……想些想着鼻腔一熱,唯恐留鼻血的她“吧唧”一下擡起手捂住鼻子,藏身樹影輕微搖晃,似微風吹過——

然而卻已經被男人察覺。

下一秒刀光劍影,甚至沒有給劍鞘一個占隐身決跑路的機會,男人素不離身的軟劍夾着淩厲劍氣而至——花眠面色一白,下意識擡起手擋住蹲在她肩膀上捧着松子被吓得不敢動的松鼠怕它為劍氣所傷,化解第一道劍氣!

然而自己卻因為如此動作露出破綻,第二道劍氣緊随而來時,她只感覺右腿一陣劇痛,緊接着便像是一頭大象一般笨重又狼狽地從樹上一頭栽下!

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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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熱的血液迅速沾染羅群,花眠呲牙咧嘴暗道“不好”總覺得今日過後自己也許會被無歸殺掉之時,她聽見耳邊傳來人走過草地發出的沙沙聲……

她強忍着痛回過頭,眉毛皺成一團,感覺到來人的目光從她面頰一側掃過,高大的影子将她籠罩的同時,腳步聲個停了下來,而後,他用居高臨下的冷漠聲音問她——

“何人擅闖後山溫泉?”

面對如此尖銳問題,花眠選擇沉默。

翻過身,擡起頭,這是她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與玄極對視,陽光下,原來他的眼睛比想象中更加明亮……只是他的目光過于冷漠和冰冷,讓花眠忍不住将身子瑟瑟發抖地縮成了一團,浮屠島沒有春與夏,寒風吹過,她身上的羅群顯得有些單薄地貼着她纖細的手臂。

然而玄極從小到大,什麽樣的人沒見過,眼前這樣的人因為出現的時間地點過于詭異,所以任由她再可憐的模樣也引不起他的憐香惜玉——

“不說是嗎?”見花眠沉默,男人淡淡道,“送到誅邪殿,自然有人伺候你。”

誅邪殿在浮屠島往南三十公裏一座海島,是人族關押拷問罪大惡極之人的地方,人族本就善弄機巧,所以裏面的刑具五花八門,連帶着誅邪殿也名聲在外,號稱“人間煉獄”。

不過眼前這人還什麽也沒幹,不至于被塞到那去,玄極不過随口一說,吓唬吓唬她……而且頗有成效,見她瞬間像是受驚的小鹿一樣瞪大了眼,很顯然被吓着了,結結巴巴道:“我我……我又沒幹什麽,你把我送去那幹嘛?!”

聲音軟綿綿,輕飄飄的,像天空飄下的羽毛。

玄極懶得同她多解釋,長臂一伸就要把她從地上拉起來,然而花眠卻猛地往後縮了下,拉扯到了腳上的傷口,一張小臉又變得煞白……

此時一陣寒風吹來,鑽入鼻中的是淡淡的無良花香——

這兒時後山溫泉,距離無量花海整整隔着整座無量宮以及一片懸崖峭壁,這附近也沒有生長過無量花。

“……”

玄極那即将觸碰到她領子的手猛地一頓!

那手在花眠跟前忽然沒來由地捏成拳頭,男人擡起眼,用奇怪的眼神兒盯着花眠看了一會兒,良久,那手縮了回去,玄極遲疑了下:“你……”

花眠自己撐着地,狼狽地單腳跳着站起來——其實她身為劍鞘,普通的刀劍傷口對她來說也不算什麽,傷口已經在愈合了……她跳動的過程中,如瀑布一樣的長發順着肩落下,她擡手将耳邊的發挽至耳後,露出小巧的耳垂。

玄極盯着看了一會兒。

花眠沒有看他,擡手摸了摸死死挂在她頭發上的松鼠的腦袋,輕聲哄着把它從頭發上取下來,在擡手送到距離她最近的那個樹梢——早就被玄極吓得像是僵硬松鼠屍體的松鼠在碰到松針葉的一瞬間立刻詐屍,手腳并用飛竄瞬間消失在樹梢。

花眠垂下手,這才低頭看自己腳邊的傷口,然而這邊才剛剛低下頭,下一秒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腳下一空,整個人懸空,她驚叫一聲,雙手抱住男人的脖子!

羅群飛舞之間,淡淡血腥味鑽入鼻中,整個人已經被男人打橫穩穩抱了起來。

花眠:“……”

距離,太近了。

近到她擡起頭的時候,鼻尖就能觸碰到他的下颚——這會兒他也就下身圍了一下遮羞布,上半身赤裸着,花眠的手腕貼着他的脖子整個人就往回縮了縮,慌慌張張地,但是也不知道手該忘哪兒放,于是就尴尬地僵在那……

玄極低着頭看着她時,她也撇開頭,逃過他的目光……從玄極的方向看,那長而濃密的睫毛就像是蝴蝶震動的翅膀,輕微顫抖着,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陰影,掩飾着她眼中的不安。

玄極面無表情地抱着花眠,見她安靜得像個啞巴,穩穩地邁開步伐。

感覺到抱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緊張地縮緊了些,花眠終于擡起頭問:“去哪?”

“誅邪殿,”玄極緩緩道,“或者上藥,你選一個。”

花眠又不是傻子,當然知道該選哪個……

只是這會兒她有些震驚,唇瓣微微張開,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她猜想自己現在這副模樣可能看上去有點傻,想了想,她才吞吞吐吐地擠出一個詞:“……上藥?”

“怎麽?”

“……”

怎麽突然變得那麽好心了?

人格分裂?

“不上也行,不怕疼也想繼續流血的話,也有別的好地方可以去,”玄極還是那副棺材臉,只是腳下一頓,作勢要往回走,“比如誅邪殿。”

花眠連忙用手捉住他的頭發。

玄極一愣,低頭看了她一眼,花眠被吓得立刻松開手。

“還有問題?”玄極冷漠地問。

花眠手指在距離男人後腦勺的位置痛苦地扭動了下,想要捉住他又不敢,思來想去才慢吞吞道:“有。”

“說。”

“……你能不能,”難以啓齒的語氣,“先把衣服穿上?”

“……”

……

一盞茶左右的時間之後。

流言蜚語已經傳遍了整個浮屠島。

最後消息傳到了正在專心接待“客人們”的青玄耳朵裏,停下了正在清點獵物的手,青玄因為過于震驚嗓門有點兒大得失控:“什麽?!你說公子就圍着一條圍巾,抱着一個裙子上全是血的的姑娘回到了藏劍閣?!”

負責傳話的侍衛來不及阻止,看着狐族兩位皇子好奇看過來的目光,總覺得自己好像禍害了主子形象似的尴尬得不行:“……公子原本說是去後山溫泉泡了解乏,又不讓人跟着,我們只好随他去了,沒想到不到一會兒他就這樣地,呃,又回來了。”

青玄:“…………………”

這是在溫泉偶遇了個女的。

然後就地把人家給直接辦了?

還一裙子的血,難道是……哎呀,青玄都覺得自己老臉有些泛紅,想了半天憋出一句:“公子人呢?”

那傳話侍衛回答:“藏劍閣裏。”

青玄“喔”了聲,有點兒猶豫要不要去看一眼:介于昨晚看見的畫面以及事情後續給他帶來的心理陰影,現在他對那地方有點敬而遠之。

……

而與此同時。

藏劍閣內。

花眠坐在外廳的榻子長,在她的頭頂就是無歸劍的劍架,所以當玄極抱着她踹開門走進來的時候,她感覺到她的兄長刺在她臉上的目光幾乎快要把她殺死。

玄極還算溫柔地把她放在榻子上,轉身回屋換衣服……知道這時候玄極肯定很注意外面的動靜,至少不會讓她跑了,花眠也不敢跟無歸說話,只是深呼吸一口氣,揚起頭,雙手合十滿臉忏悔地跟無歸劍方向叨擾似的拜了拜——

我就是去吃個零食……

誰知道他來了!

這次真的是他自己送上門啊!

是他碰瓷!!!!

松鼠是證人!!!!!

此時門裏傳來腳步聲,花眠放下手作冷靜狀,一只手靠着茶幾,掀起眼皮子掃了眼已經重新穿戴整齊的玄極,男人與她對視一眼,目光移到她披散在肩頭柔軟的長卷發上……走近了放下手中的醫藥箱,又拖了個椅子過來,在花眠面前坐下。

花眠感覺到自己的腿被男人拿起來,她動了動唇,還沒來得及說話,下一秒就聽見“嘩啦”一聲響,那沾滿了幹澀血液的裙擺被撕裂,男人伸手挑開她的底褲,露出腿上的一道劍氣傷到的傷痕……

花眠倒吸一口涼氣。

背後無歸的目光已經快把她的背後紮成刺猬。

在男人倒了藥膏在手上,正欲往她傷口上塗抹的時時候,花眠眨眨眼覺得自己應該表現一下矜持,給自己在無歸的冷眼注視下争取一線生機……于是她伸手,輕輕拍了拍玄極的手背,心虛道:“主……公子,男女授受不親,要,要不我自己來?”

玄極被冷不丁拍了下,擡起頭看花眠。

花眠被那雙眼看得有些個腦子發熱,身體發冷,頓時懂了什麽叫背腹受敵。

良久,她感覺到男人粗糙地手指連帶着藥膏摁在了她的傷口上,她“哼”了聲冷汗瞬間“嘩”地流下來,正想這男人是不是故意在報複她,她就聽見男人頭也不擡,淡淡道:“男女授受不親?”

花眠擺出義正辭嚴臉,點點頭:“嗯。”

玄極哼笑了聲:“昨晚你趴在我身上,舌尖拼命撬開我的牙關,小心翼翼地含着我的舌頭時,好像不是這麽說的。”

花眠:“…………………………………………”

有一位著名的博學家說過這麽一段——

有的人還活着。

但是她已經死了。

很有道理。

說的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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