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正文·苦橙皮

正文·苦橙皮

沒過多久。

烏愫雙手捧着接滿水的水杯回到教室。還沒走近座位,先感受到一陣膠着凝滞的氣氛。

悶,暗潮湧動,微微有些喘不上氣來。

這是她最直觀的感受。

烏蘇背脊弓起一個緊繃的弧度,趴在桌子上半眯着眼不動,看起來不像在睡覺,更像是在跟誰鬧脾氣;坐在她側後方的談京野難得将穿着整齊的制服解開了一顆紐扣,立領微敞,喉結凸在中間,眼尾含笑又略有一絲不正經的往草稿紙上寫着什麽。

她小心翼翼的放慢腳步朝兩人蹭了過去,探頭一看——

幹淨的草稿紙中央被他畫了一只生氣的烏龜。

那烏龜長得很抽象。

身體很短,四肢纖長,腦袋很小,嵌在裏面向下彎的嘴巴卻又很大。

他甚至還在旁邊給人起了個名字:

嗯龜。

“嗯龜?”烏愫實在沒能繃住笑,手指抵了下架在鼻梁上的粗圓鏡框,指了指那個烏龜問他:“為什麽要給它起名叫嗯龜啊?是因為它只會嗯嗎?”

談京野搖頭。

掃了眼烏蘇拱起的背影,纖長的指節轉着筆,意有所指道:

“因為烏龜生氣了,所以是嗯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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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龜。angry。

烏愫微怔。

在理解了他的諧音梗之後笑的雙肩直顫。銀鈴般的笑聲不自覺從唇齒間洩露,輕快了一小片範圍。

前面趴着的烏蘇不知道怎麽了,可能是被她們說話的聲音吵到了,“唰”的一下從課桌上挺起背來,三下兩下掏出桌格裏的耳機塞上,又趴了回去,徹底閉上眼。

烏愫見狀立馬捂唇止住笑,瑟縮着沖談京野指了下她座位。

談京野明白了她的意思。

自座位上款款起身,為她讓出一條繞後方回到她座位的路線。

烏愫順利的坐回去,放下水杯扭回頭去朝他笑。

眸子裏全然是感激。

他折起草稿紙,回挑了下眉。

上課鈴一下、一下、一下的,及時宣告着課間時間的結束。

提示忙碌又無聊的晚自習即将到來。

……

一直到最後一節晚自習結束,烏蘇都沒有再起來過。

她兩耳都塞着耳機,聽不見放學鈴響,烏愫也不敢胡亂打擾她,默默收拾好書包輕悄悄的繞談京野的座位出了教室門。

藝術樓內基本都是要走藝術或是不學無術光混日子的學生,不是找借口要在外面學習藝術幹脆一整天都不來學校的,就是直接不守規矩,最遲等下午兩節正課上完也都逃的無蹤無影的。

因此。

整棟藝術樓都湊不出50個能乖乖等到晚自習全部上完才回家的學生。

空曠清冷到根本不像是在學校。

烏愫背着裝滿了七八本習題冊的沉甸甸的大書包,不遠不近的跟在兩個正你一言我一語的讨論什麽化妝品好用的精致女孩身後出了藝術樓,一陣陰濕寒冽的風迎面吹來,冷的她不自禁縮了縮脖頸,加快回“家”的腳步。

高一高二的學生們所在的那棟樓早就黑了,孤零零的磚紅色樓體埋在黑漆漆的夜色之中,頗有點不被人重視的寂寥之意。

而它對面的高三文理樓則別有一番光景。

小四層,五十幾個教室,沒有一間裏面的燈是滅了的,兩千五百多號學生,誰也不肯第一個離開教室,誰都不肯比別人少學一點東西,你不言我不語,你學這個我攻那個,安靜的好似裏面根本沒有人存在一般。

烏愫知道在高三文理樓裏上課的學生們全都會自發的比她們多上一節晚自習才回家,習慣性的沒有等言澈下學,獨自回了“家”。

一進“家”門。

那個想跟t她媽重組家庭的男人便從廚房探出了頭。

“愫愫回來了?”男人圍着花格圍裙,照例在給她準備晚飯,像極了十分顧家的家庭主夫,“快去放了書包,酒釀圓子馬上好,洗個手出來就能吃。”

烏愫扶着鞋櫃換好鞋子。

聞言局促的點點頭,疏離又客氣道:“謝謝叔叔,我放了書包馬上來。”

男人又回了句什麽她沒能聽清,不過聽的多了大致也能猜到估計又是什麽“跟叔叔客氣什麽?咱們都是一家人,叔叔是把你當親女兒一樣疼”之類的想要拉近他和她之間的關系的話。

溫暖,和善,卻帶着距離。

無法跨越的距離。

烏愫回房間放下書包,繞進衛生間洗了個手,再回到餐廳,大理石紋路的桌面上已然被放了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酒釀圓子和一個圓滾滾的豆沙包。

熱氣騰騰的,被光線照的暖洋洋的,光是看着都覺得心裏舒服。

她眼神不禁細微的波動了一下,拉開椅子坐下,臨動筷子前又對剛摘下圍裙、邊用毛巾擦手邊坐到她對面的男人道了句“謝謝叔叔”,才小口小口開吃。

男人溫良的笑了笑,回了句“客氣什麽,快吃吧”,沒過一會兒,就将話題不着痕跡的切回到了慣用的:

“今天在學校怎麽樣?感覺學習方面吃力嗎?”

烏愫咽下口中的糯米圓子,只報喜不報憂道:“還可以,不算太吃力。”

“那就好,如果覺得學習上有什麽吃力的地方可以讓你言澈哥哥輔導輔導你,實在不行的話就跟叔叔說,叔叔給你找人補補課,到時候考個好大學,我們說出去臉上也有光。”

“好,我知道了,謝謝叔叔。”

“不用謝,這是叔叔該做的。那你的座位呢?我記得之前你說過老師把你安排在倒數第二排,那麽遠,能聽清楚老師講課嗎?”

頭頂上方的吊燈被酒釀圓子反射出相同顏色的暖光,随着黏稠的湯液被攪動而泛起破碎的波瀾。

“能的,”烏愫無法不拘謹的點頭,問什麽答什麽,“班裏沒幾個人上課,如果聽不到的話我們可以往前去坐的。”

“那還可以,那你的新同桌呢?會影響你學習嗎?”

循着他話語的引導,烏愫咬着筷子想了想每天上課除了睡覺就是拆男生送的情書來看的烏蘇,要不是她醒着的時候總有男生不斷過來給她送東西,就按她那一天24小時能安靜23個半小時的性子,還真和旁邊根本沒有坐人一樣。

一時之間。

烏愫竟分不清她跟她坐一起到底是誰在影響誰。

“不會,”所以烏愫對男人實話實說道:“她比我還安靜。”

“這樣啊,那還挺不錯的。”

男人推了推金絲邊眼鏡,用鏡片擋住了眼中的精光道。

就在她以為這個話題要就此終結的時候,他忽然雲淡風輕的講出一句令她感覺有點不适的話。

他說:

“能在藝術班上課的,我感覺都是多少有些問題的孩子,只影響自己還好,最怕的就是那種不光影響自己、還要去影響別人的,這不就是活作孽嗎?幸好你的這個新同桌不是那種會影響別人的人,要真是的話,那可得及時遠離了,不然會出大問題的。”

男人說完,似是也覺得自己這番話有點不妥,還找補了一句:“當然,我知道你跟她們是不一樣的,只要你不被她們帶壞,按現在的成績考個二本大學是絕對沒有問題的,說不定努努力連一本都能沖到,對吧?”

烏愫想點頭,卻莫名點不出來。

明明知道現在是寄人籬下,就該想盡辦法哄人開心,無論說的是對是錯一概按照以前那般認同附和就好。但是,這次,卻不知道為什麽,令她無法再順着他往下說。

她不敢擡頭看他,垂眼盯着手中還剩一點酒釀圓子的碗嗓音發啞道:

“我們班……其實也有幾個成績好的。”

例如第一次化學考39分,第二次就考了75分的烏蘇。

例如——

“有幾個成績好的,”男人聽完完全不當回事兒的笑笑,輕視道:“她們的成績再好能好的過你嗎?”

烏愫緊緊抓着筷子,輕輕點頭。

男人愣住了。

“你不是你們班第一名嗎?”

他坐正了些身體,氣場有些威壓道。

“不是......我是,第二名。”

“那你們班的第一名是誰?”

他的目光實在是太過懾人,氣場實在是太過強大,與沒談起這個話題之前的那種溫文爾雅的模樣完全不一樣。別說他是她的長輩了,就算他不是,一旦擺出這副居高臨下的審視姿态,都足夠令她感到害怕、有壓力了。

“是,是一個男生,上次聯考考了,考了682分,”她抓着筷子的手用力到指尖泛白,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凝固到一起了般硬邦邦道:“但他是拉小提琴的,高考會走藝術專項。”

“哦,我就說呢。”

男人聽完,眉眼重新放松了下來。

整個人又松松垮垮的靠回了椅子上,一條手臂順勢搭上椅背,翹起二郎腿,再不見一星半點之前那壓的人心悸的銳利感。

他理所當然的用自己貧瘠又局限的認知抹滅了談京野的實力道:

“你言澈哥哥學習那麽用功聯考才考了684分,一個拉小提琴的怎麽可能憑自己的實力考到682分啊。”

“不是我說,藝術班的那些孩子慣來歪路子多,又是買答案又是作弊的,這就是你們學校為什麽不讓藝術班的人上紅榜的原因,真要是讓他們上紅榜啊,這學校還指不定得被他們禍害成什麽烏煙瘴氣的樣——”

他越說越上頭,越說越激奮,眼見就要把藝術班的學生貶低的一無是處,烏愫實在是聽不下去了。

她措手不疊的将碗中所剩無幾的酒釀圓子灌下肚,來不及擦嘴,抓起碟裏那個還剩三分之一的豆沙包慌忙推開椅子,就要逃回房間。

不忘找個聽起來還算合理的借口:

“——那個,叔叔,我,我突然想起來今天的作業比較多,就先,先回房了。”

大腦就快宕機,本就緊繃着的神經徹底被拉成一條岌岌可斷的鋼絲,烏愫逃離的動作十分倉促,倉促到就連平日裏吃完飯會将碗碟都端進廚房自己洗幹淨的習慣都抛之腦後。

險些同手同腳的逃回了房間,像是身後有鬼在追似的急匆匆的關上門,雙手背在身後抓住無法上鎖的門把手,烏愫僵直的背部貼靠在門板上,心髒埋在黑的快要看不清擺設的環境中“咚咚咚”的狂跳個不停。

豆沙包掉到地上,不知道滾到了哪裏。

窗邊墜着的簾子被見縫插針鑽入的風搞的一晃一晃的,有些冷。

她靜靜屏着呼吸貼門站了約摸有一分多鐘,豎起的耳朵沒捕捉到門外有腳步聲響起,又等了十幾秒鐘,再次警惕的确認并沒有人跟來,才脫力般狠狠躬下身體喘了幾口粗氣。

一摸,後背汗濕一片。

她深呼吸幾下平穩了些許呼吸,撐在身後的手一推,整個人順勢從門板直起身體,摁開房間的燈慢慢悠悠的扶着牆壁朝書桌走。

才剛從書包裏掏出卷子,還沒做了五道題。

身後的房門猛然被人推開。

有人進來了。

意識到這一點,烏愫一瞬間繃直脊椎,抓着筆的手都在細微顫抖。

心髒跳的快要撞破嗓子眼。

“烏愫,”緊接着,背後響起一道不算太尖銳的女聲,“就算你不想吃也別到處亂扔,讓你言叔叔看見了怎麽想?”

烏愫的瞳孔猛烈收縮了一下。

她放下手中的水筆,扶着椅背慢慢回身。

站在她身後不遠處那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眉頭微皺,美甲極長的指尖捏着她剛剛因為太過慌亂而掉落在地的豆包,一言一語間,難掩問責般的洶洶氣勢。

烏愫身上為數不多的硬骨頭都在方才用盡,現下,再面對女人,數一點少,一點都使不出來了。

她又拿出那副已經做慣了任打任罵的受氣包的模樣,低聲下氣的道歉:

“對不起媽媽,我以後不會再亂扔了。”

女人沒說話,臉色卻稍微好看了些。

她蹬着那雙恨天高走上前幾步,将手中捏着的那個髒豆包看都不看一眼的扔進垃圾桶,只穿了條黑絲襪的腿一彎,就坐到了離她最近的床邊。

緩緩開口問道:

“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

烏愫沒太聽明白她問的是關于哪方面的打算,只以為又是在問學習,雙手攥着衣擺老實回答道:“接下來……我,我打算再把物理的分數提高一點,現在有點——”

“——我沒問你這個。”

女人不等她說完就擡手打斷她,再沒耐心的單刀直入,“我是問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去。”

她喉嚨發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雖然你跟言澈都在長藤,但是放學時間并不一樣,你也看到了,就你過這兒來住的這幾天,你言叔叔哪天不得t操心着為你單另做晚飯?一天兩天還好,一直這樣就不太合适了吧?”

“我……”

“以前好歹吃完飯還知道把碗洗了,今天這是沒樣兒了吧,我剛出去的時候看見你言叔叔在給你洗碗,你知道那一下,我心裏頭什麽滋味兒嗎?”

面對她咄咄逼人的質問,烏愫根本無法辯解什麽。

畢竟,無論因為什麽,她今天吃完飯沒有洗碗都是板上釘釘的事情,無法改變。

再怎麽解釋也只會被當成頂嘴令女人更加生氣罷了。

只能識時務者為俊傑道:

“對不起媽媽,我不會再——”

“無論說你什麽你都是“對不起,不會再有下一次了”,搞的就好像我不能說你,說錯你了一樣。對不起,對不起,一直說對不起有什麽用?能解決實際問題嗎?”

烏愫張了張口,想跟她說“她不是”,“她沒有”,“她誤解她了”,“她的本意并非如此”。

卻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因為。

下一秒。

女人已經自顧自的替她做了決定——

“正好明天是周日,不上學,你那短命鬼的爹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回去,你收拾收拾,等會兒我上夜班的時候就順路把你送回去吧。”

“想來等考完沒事了再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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