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不信
不信
謝珣從她手中一點一點地将匕首摳了出來。
“有孤在, 不會讓你喂熊。”他拿過匕首,叫她去樹後面藏着。
那黑熊也注意到了他們,身體由直立變成四腳落地,朝他們這邊跑來。
謝珣嚴陣以待, 他先前在東內院的時候就與這種東西較量過, 多少有些經驗, 待那黑熊沖到來時,他靈敏躲避的同時, 揮匕去刺它的眼睛……
匕首鋒利, 雖未刺中,但也劃傷了那黑熊的臉。
這一刀愈發激怒了黑熊, 那黑熊嘶嚎了一聲, 扭身又朝他撲來……
姜荔雪躲在樹後面, 心驚膽戰地看着一人一熊撕打的身影,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
他們昨日進山到現在滴水未進, 方才謝珣又背着她走了好久的路, 這會兒定然體力有損, 而那獸性大發的黑熊顯然也是餓極了的樣子, 一直撲咬着謝珣……
姜荔雪盼望着能天降神兵來救謝珣, 那些暗衛呢?護衛呢?生死攸關之際,怎的一個都沒來?
眼看謝珣落了下風, 被黑熊抓傷了胸口, 姜荔雪低頭摸起一顆石頭, 朝黑熊狠狠扔了過去。
那黑熊被她分了神, 謝珣趁機給紮了它一刀, 又被黑熊一掌拍開……
而後那黑熊便朝她咆哮而來。
姜荔雪掉頭就跑。
腳上的疼痛如今已經顧不得,比起那疼來, 顯然命更重要。
只是山上崎岖不平,更有盤根錯節,一個沒踩穩,身子便重重地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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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熊朝她飛撲而來,身後的謝珣追不上,只好将匕首當成飛刀射了過來。
空中響起一聲嘯鳴,一支箭破空而來,白色的箭羽淩空劃出一道橫線,正中黑熊的咽喉……
而後簌簌又飛來幾只,徹底将那黑熊射趴下了。
救兵來了!
姜荔雪驚喜地朝箭飛來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幾道矯健的黑色身影朝他們這邊奔來。
她高興道:“殿下,我就說嘛,我們會化險為夷,長命百歲的……”
她邊說着,邊回頭去看謝珣,卻又另一支箭擦過她的耳邊,徑直射向了謝珣。
謝珣亦是沒有防備,停下步子,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向沒入腹部的長箭。
“殿下!”片刻的怔愣後,姜荔雪驚慌地跑向她,然而下一瞬有人便來到了她的身後,她只覺背上一痛,人便昏了過去。
最後的意識是她看到謝珣踉跄向她走來的身影,耳邊聽到他在喊她的名字,而後她便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她做了一場夢。
她夢到了袁今安墜崖那日,那支朝着袁今安射去的箭一次次從她面前劃過,她想要抓住那支箭,t可是箭飛得太快了,她只能徒勞地抓着空氣,看着袁今安一次次的從她的面前跌落斷崖,在下墜的過程中,那張臉逐漸變成了謝珣……
而後夢裏便全是謝珣,他被一箭射中時那張驚愕的臉,那樣的清俊,那樣的無奈。
“不要!”她哭喊着,無力地伸着手,“殿下,不要……”不要死,殿下。
“良娣,良娣……”有一道溫柔的聲音在喚她。
她終于從夢魇中醒來,臉上已滿是淚水。
喚她的人見她醒來,便松了一口氣:“你終于醒了,良娣。”
姜荔雪看着眼前溫婉娴雅的女子,一時有些怔忪:“嘉雲公主?”
怎麽會是嘉雲公主?
她不是跟謝珣在一起,與嘉雲公主和七皇叔分道而行麽?
難道一切都是夢?
根本沒有分道而行,她和謝珣一直與七皇叔和嘉雲公主在一起,什麽截殺,什麽黑熊,什麽黑衣人,都只是她的夢罷了。
“殿下呢?太子殿下呢?”她迫不及待地問嘉雲公主。
嘉雲公主面露難色:“我去将毓王殿下叫進來,他會告訴你的……”
她起身離開了房間,不一會兒謝瞻便走了進來。
姜荔雪觀他面色,似乎并不悲恸,于是帶着滿心的期盼問他:“七皇叔,太子殿下呢?”
他略一沉思,才緩聲道:“還在找……”
還在找?
為什麽是這三個字?
她想起在東內院狩獵那次,袁今安當着她的面墜崖,她清醒後問謝珣,袁今安如何了,謝珣回答她的也是這三個字。
還在找……
後來才知袁今安墜崖的那一日便已經死去了,謝珣瞞着她,是不想她太過傷心。
如今她又從七皇叔的口中聽到這熟悉的三個字,頓覺錐心刺骨,痛得她一瞬間失去了力氣。
“我不信,”眼淚簌簌而下,她強撐着一口氣道,“我要親自去找殿下。”
她從床上爬起來,撐着綿軟的身子下了床,卻又摔倒在地上。
他彎腰将她扶起,冷靜得有些不近人情:“護衛們還在搜尋,你莫要去了。”
“你別管我……”姜荔雪甩開他,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卻又被他抓住了手臂。
“至少先穿上鞋。”他說。
足衣被血泡的水浸染出一朵朵嫣紅的花,她似是感覺不到疼痛一般,面無表情地将腳塞進了鞋子中,又繼續向外走去。
乘馬車往那片山林中趕去的途中,她從謝瞻的口中得知,他們自撫州城分開之後,謝瞻放心不下他們,便換了路線來找他們,發現他們果然出了事,搜尋到山林之中時,卻只找到昏迷的她,和一頭已經死去的黑熊。
姜荔雪怔怔的聽着:怎麽會只有她和黑熊呢?謝珣呢?謝珣分明與她一起的啊?
為什麽那些人傷了他,卻沒有傷害自己呢?
他到底去哪裏了?
姜荔雪渾渾噩噩地被謝瞻帶到他們出事的那片山林,護衛們還在附近搜尋,她只瞧見了地上的血跡,和一些打鬥的痕跡。
她在山林裏漫無目的地找了起來。
地上的枯藤,凸起的利石,将她一次次絆倒,腳上的膿血透過足衣在繡鞋上氤氲開來,她渾然不覺疼痛般,摔倒了再爬起來,被樹枝割破了臉也不管,手上,臉上不斷出現細小的傷口……
謝瞻在她身後默默跟着,直到有護衛高喊“找到了”,她仿若才活過來一般,飛也似的往那聲音的方向跑去。
他們找到謝珣了!
她欣喜地想。
可待她跑過去,卻發現他們只是找到了謝珣的幾片碎衣服,他穿的是煙青色的麒麟紋錦袍,在幾許沾着烏黑血色的碎布片中,有一抹黃色尤為顯眼。
姜荔雪走上前去,撿起那只有一半的黃色紙片。
與她腰上荷包裏裝着的那張一模一樣。
那是她曾去庵裏求來的平安符。
她顫抖着,嗫嚅地說着不可能,胸口痛到讓她喘息困難,她握着那破碎的紙片,連一聲哭喊也沒發出來,人便又昏厥了過去。
謝瞻早有預料,适時地将人撈住,而後将袁今安喚了出來,把懷中的人兒交給了他。
袁今安看着懷中的人兒,以前瑩潤的皮膚如今卻一絲血色也無,臉色蒼白的吓人。眼睫還濕着,唇上破皮的地方昭示着她承受了莫大的痛苦。
他神情複雜地看向謝瞻:“王爺,一定要這麽做麽?這對她來說太殘忍了。”
謝瞻負手看了一眼昏迷的人兒,随即移開了目光,眸底那絲不忍也不會讓任何人捕捉到:“本王需要一個證人,沒有人比她更合适了。”
大梁的儲君死了。
死在一場蓄意的截殺之中。
死在淑貴妃的父親,蕭國公周炎的眼皮子底下。
他已經派人八百裏加急将這個消息送去了京城,可以預想的到,皇宮裏的人得知這個消息後,該是如何的慌亂了。
“叫人都撤了吧。”戲做到這個份上也足夠了。
謝瞻負手信步下山,拂開歧伸的樹枝,他的眼前是大梁廣袤的州城,天際有流雲溶溶,他恍若透過流雲,看到了一張巧笑倩兮的容顏……
夜半,邸館的房間被人砸得咚咚作響。
好在這座邸館已經被謝瞻包下,才能讓人如此放肆。
守在謝瞻房門前的護衛低聲勸着砸門的人:“良娣,很晚了,有什麽事情明日再說好不好?”
姜荔雪全似沒聽到,邊敲邊喊:“七皇叔,七皇叔,我有事求你幫忙……”
好一會兒,房門才被打開,謝瞻衣履整齊地走了出來,看到發髻散亂,面色蒼白到近乎透明的姜荔雪。
她顯然剛從昏迷中醒來,就迫不及待來找她了。
雖然知道她一定是為了謝珣的事情來,但還是問道:“你想求本王何事?”
姜荔雪拉着他的衣袖,懇求道:“皇叔,你可不可以用秘術讓我見一見太子殿下?”
當初果然不該拿這種事情騙她,如今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抱歉,本王……愛莫能助。”
“皇叔是擔心會折壽嗎?回頭我去佛祖前上香,求佛祖把我的壽命給皇叔好不好?”
“秘術一事回頭再說,”謝瞻看着兩日滴水未進的她,搖搖欲墜着幾乎站不穩,“你先去吃點東西吧。”
姜荔雪難受到喉嚨哽咽:“我不想吃,我吃不下……”
“那就喝點酒,”謝瞻說,“或許能讓你暫時忘記這些事。”
“我不喝,我酒量好,喝不醉的……”
謝瞻讓人準備了些酒水,坐到大堂中陪姜荔雪喝酒。
這個口口聲聲說着自己喝不醉的小丫頭,半壺酒下肚,臉上便被熏出了醉意,一壺酒之後,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七皇叔,殿下真的死了嗎?”
“你親眼看到了,不是麽?”
“我不相信嗚嗚,”她抱着酒壺痛哭,“七皇叔,我好難受,我覺得我要難受好久好久……”
“不會很久的,”他說,“興許要不了多久,你就會好起來。”
“嗚嗚我不信……”
“本王說過的,本王從不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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