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番外：謝瞻（1）

番外：謝瞻（1）

“樂安, 這是你……七皇爺爺。”

小丫頭哭得鼻涕都流出來了，還是十分有禮貌地喊了一聲“七皇爺爺”，然後摟着謝珣的脖子繼續哭：“父皇真是太兇啦！我鼻鼻都流出來啦……”

謝珣朝他無奈笑了一下, 接過宮女遞過來的帕子, 熟練地給小丫頭揩鼻涕。

謝瞻看着這個長得三分像姜荔雪, 四分像謝珣的小丫頭，恍惚覺得時間過得真快，距離上一次離京已經過去了五年，謝珣從儲君變成了一國之君, 而他已經是給人家當爺爺的人了。

爺爺？

聽起來便覺得十分和藹的稱呼。

謝瞻走過去，自懷中掏出一個錦袋來, 遞給這位小孫女兒：“瞧瞧，看皇爺爺給你帶了什麽好東西？”

小丫頭瞧見了好東西，滿臉好奇地接過來，小臉哭得一抽一抽的, 不忘說一聲：“謝謝爺爺。”

錦袋打開, 裏面是一個碩大的粉色的南珠。

白色的南珠已經足夠珍貴了，這粉色的更是稀罕之物。

“哇，是粉色的珍珠！”小丫頭舉在手裏，開心極了，“我最喜歡粉色啦！”

謝珣笑道：“皇叔慣喜歡送珠子, 這幾年攢的珠子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謝瞻笑笑：“是我懶而已……”這種既珍貴又有地域特色的禮物，确實是他慣喜歡拿來送人的, 區別只有珠子的大小和數量而已,

小樂安得了珠子, 高高興興地要去玩，謝珣将她交給了宮人們, 便邀他去禦書房說話了。

“七皇叔，那個人……沒帶來吧？”

“孩子都這麽大了，還防着呢？”謝瞻打趣他，“他前些日子在執行任務的時候受了傷，現下正将養着，沒個把月下不了床……”

晚上謝珣在宮裏置了家宴，姜荔雪牽着小樂安也過來了。

白日裏他送出的那顆粉色的珍珠，已經被姜荔雪鑲嵌在了通草花簪中，戴在小丫頭的頭上，小丫頭沖他搖着腦袋顯擺：“皇爺爺，你瞧我漂亮不？”

“漂亮，你最漂亮！”

小丫頭有點挑食，不肯好好吃飯，被謝珣又板起臉來訓斥了兩句，小丫頭鼓着嘴巴，窩在姜荔雪懷裏生氣：“父皇又兇我……”

姜荔雪逗她：“那我們打父皇好不好？”

小丫頭瞪着圓溜溜的眼睛想了想：“不要，我喜歡父皇，舍不得打父皇，母後你幫我罵父皇就好了……”

“哈哈哈……”

童言稚語，卻也是這世上最純真動人的話。

小丫頭吃飽就困了，姜荔雪便也匆匆用完，領着小丫頭先回去了，留下他們叔侄二人盡情喝酒。

謝珣問他：“七皇叔，真的不打算再娶一個嗎？”

謝瞻飲下一杯酒，唇角勾起一絲無奈的苦笑：“你知道方才我瞧着你們一家三口，心裏想的是什麽嗎？”

“在想皇嬸？”

“嗯，”香醇的酒在滑過喉嚨，回味分明甘甜，他卻覺得苦澀，“想着她若是沒死就好了，或許我們也早就有了和樂安一樣可愛的孩子，一家人快快樂樂的過日子……”

謝珣便也沒再多勸，與他對飲，聊起南境的事情來。

不知是謝珣的酒量見長了許多，還是他年紀大了酒量不行了，這一頓飯吃下來，他竟難得醉了。

謝珣早就讓人收拾了一座宮苑出來。

宮人扶他過去休息，他仰面躺在床上，自懷中摸出了一個荷包。

那荷包上的繡線和花樣已經破舊的不成樣子是，是他多年來時常撫摸才會如此。

裏面裝着一縷青絲，是當初兩人被迫分開時，她拔了他的劍，割下一縷頭發給他，說是此生怕再難相見，給他留個念想。

青絲，情絲，這輕飄飄的一縷，寥寥不過數十根，牽絆了他的一生。

他不知何時睡着了，荷包依然攥在手心，置于心前，像以前一樣陪他渡過一個有一個漫長的夜晚。

光線忽然變得有些刺眼，頭疼得有些過分，尤其是後腦勺，像是磕在什麽冷硬的東西上一般，又疼又麻。

“他不會死了吧？”一道輕柔的聲音，帶着繼續哭腔，“這可怎麽辦呀哥哥？我砸死人啦……”

好熟悉的聲音。

那是好久沒有聽到過的聲音。

一瞬間喚醒了他。

猛地睜開眼睛，便瞧見了一張方桃譬李的小臉，正憂心忡忡的看着他。

見他睜開眼睛，臉上的愁苦登時如潮水般退了個幹淨，欣喜道：“太好了，你終于醒了，我還以為你死了呢……”

謝瞻不是個會做夢的人，他以為人人都像他一樣不會做夢，直到後來知道不僅有人會做夢，甚至還會夢游。

而現在，他居然也會做夢了，還夢到了自己十幾年最想見到的人。

她的容貌還停駐最是姣好的年紀，讓他忍不住伸手想去摸一摸那張夢寐以求的小臉。

下一瞬，卻被她冷着臉打落了手。

“你這個人，怎的一醒來就要動手動腳？”

謝瞻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方才被她打落的手：疼？

是疼的感覺，且如此的真實。

“哎，你又怎麽了？”對方在他面前揮了揮手，“不會是摔傻了吧？”

謝瞻狐疑地打量着四周，白牆黛瓦的院牆，樹立在院牆邊的竹梯，背着包袱的年輕姑娘，一身利落的窄袖衣裙，手上臉上都是灰塵……

這是……他第一次遇見她的地方。

正準備翻牆逃跑的小姑娘，是禦史中丞府上的三娘子。

今年是皇兄登基的第二年，正準備遴選秀女充實後宮，禦史中丞府的三娘子郁千音也在選秀名單之上。

這一年，年輕意盛的他剛打了勝仗回來，太後說這次選秀讓他也去相看一番，若是瞧見喜歡的，就向陛下求過來……

禦史中丞的兒子郁千淩是他手底下的副将，整日在他耳邊誇他那三妹妹是多麽的貌美，還邀請他來府上先看上一眼，待郁千淩将他引到她的院子裏時，正好瞧見了準備翻牆逃跑的郁千音。

那郁千音瞧見了他們，慌得腳上一個沒踩穩，人便掉了下來。

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接，沒想到看着挺瘦的一個姑娘還挺沉，他被連累得摔倒地上，後腦勺磕在一塊青石板上，暈了好一會兒。

“七皇子，您沒事就好，都怪我這妹妹莽撞，沖撞了您……”郁千淩替自家妹子給他道歉。

“無妨，”謝瞻起身，彈了探衣服上的土塵，往那直往自家兄長身後躲的小姑娘看去，“不過，既砸了我，便要對我負責，我這便回去，向皇兄請婚……”

“啊？”兄妹二人不約而同長大了嘴巴，郁千淩驚愕道，“七皇子這是……對我這三妹妹一見鐘情了？”

“我對她……”謝珣看着那思念了多年的人兒，“鐘情很久了。”

郁千淩吓了一跳：“殿下你之前見過我妹妹？”

謝瞻不知道該如何向他們解釋，自己竟然回到了十幾年前，回到了與她初相識的這一年。

雖然不曉得為什麽，但是既然有這樣的因緣，即便是虛幻的，他也要牢牢抓住她。

上一世的他并沒有對她一見鐘情，只是覺得她樣貌确實極好，于是回宮之後便與太後說了此事，想讨她做妻子，誰知卻被太後駁了回來，說他如今功勳在身，馬上要受封藩王，自是要挑選一個端莊得體的姑娘做準王妃。

那郁家三娘子的畫像她見過，太嬌，太媚，選來做個側妃尚可，做正妃是遠不能夠的。

他其實并沒有覺得她太過嬌媚，相反，他覺得她靈動可愛，與其她的貴女都不一樣。

但畢竟只是與她見了一面，犯不着為了她與太後起沖突，索性便不提這件事了。

後來她入宮選秀，故意将自己弄得又黑又醜，才藝展示時跳舞跳得同手同腳，果然沒有被皇兄選上。

他在一旁看着，忍俊不禁笑了好幾回。

選秀結束後，她與其她落選的秀女一起出宮，衆多灰敗的嬌靥中，唯獨她仰着一張黑乎乎的小臉，笑得牙齒燦白燦白的。

他的目光不自主的背她攫住，而後追上去攔住了她，問她要不要嫁給自己。

她擰着秀氣的眉頭，不屑道：“我要嫁的人，此生只能有我一個女人，我才不想與別人共事一夫。”

“那你怎知我不是這樣的人？”

“你這般輕浮，一看就不是忠于感情之人……”

“我輕浮？”他可是天縱奇才，不僅謀略過人，且文譽甚彰，落在她眼中竟然只有兩個字，輕浮？

他是天生的将軍，骨子裏有着異于強人的征服欲，她越是對他不屑一顧，他越是纏了上去。

終于纏得她對他動了心時，她卻在一次宴會上，不小心與身着常服的皇兄偶遇，一時未能認出那人曾是在高臺上選秀的帝王，被他問出了身份，不日召她進宮的聖旨便送到了禦史中丞的府上。

她哭着說不想進宮，他便拉她上馬，打算帶她往南方逃跑。

中途追上他們的，并非皇兄的人，而是太後派來的。

太後本就不屬意她做他的正妃，趁此機會分開了他們，她抽劍割了青絲給他，說日後怕是再難相見。

後來再見時已是三個月後，在皇兄置辦的家宴上，她神情木然地坐在諸多嫔妃之中，他去找她，喚她“音音”，她掩面而泣，手腕上傷痕累累。

“毓王殿下逾越了，你該喚我嫂嫂……”

那雪白的腕子上的每一道傷痕，都是她意圖自戕的的證據。

帝王有比他更多的法子将她折服，她雖活着，眸中卻再也沒有了神采。

回憶如潮，謝瞻看向此時躲在郁千淩身後的小姑娘，她雖然身子在躲着他，眼睛卻在肆無忌憚地打量他，花枝草蔓眼中開，小白長紅越女腮①。

“我知你不喜與人共事一夫，日後我只你一人，你可願嫁給我？”他說。

她羞得臉上紅撲撲的，抓着兄長的袖子，怯怯道：“哥哥，他好像真的把腦子摔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