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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起梅花刺起身,只拿了藥瓶,“不必了。”

李見月攔在他身前不讓走,十分堅持,“聽說那毒強行壓制便會反噬,輕……輕則瘋癫重則喪命!”

其實她也并不了解,只是不放心,随口胡謅诓他的罷了。

洛沉不肯服用解藥,興許是已挺了過來,可父皇曾說過,毒發後須得及時服用解藥方能活命,是以不敢大意。

他這一夜定不好過,不知怎麽熬過來的。

李見月将藥捧到他面前,視線落在那藥丸上,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可又說不上來。

“這藥好像……”

尚未瞧出個一二來,洛沉冷不丁伸手,拿起來扔進了嘴裏。

動作快到李見月都沒反應過來。

他揚起頭咕隆一聲咽下去,再看向她時,表情不太自然。

“方才說半天你不聽,這會兒又這麽急。”

李見月小聲嘟囔。

清晨的風冷冽刺骨,帶着濕冷之氣。

找了一夜,未覺得寒意難捱,眼下見着他,緊繃的精神松懈下來,頓覺手腳冰涼,渾身困乏。

李見月牙齒打顫,臉都凍青了。

洛沉餘光移向她,很快收回,一言不發帶她走到一個早點攤前,要了碗熱湯面。

曹德喜一死,街上的巡查松懈不少。

二人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路上漸漸人多起來,旁邊有幾個男子在議論刺史府血案,李見月聽見“義士,死得好”一些零星字眼。

曹德喜在隴州為官這些年看來沒幹什麽好事,百姓都對他深惡痛絕,巴不得他早點死。

用了熱飯,身子暖和了些,此地離朔州尚有數百裏路程,李見月想早點出發,免得再出岔子。

洛沉不動聲色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什麽也未說,帶她去了車馬行。

兩匹馬三十兩銀子。

掌櫃的說出價錢,李見月十分心虛,輕撓眉心,蓋住自己的眼睛,想問能賒賬嗎?幾度開不了口。

“要不然我們還是走着去好了。”

她低聲跟洛沉商量,那人好像壓根就沒聽,大搖大擺上前,掏出了一個金錠。

李見月眼睛都瞪圓了,“你哪兒來的錢?”

洛沉,“死人錢。”

刺史府順的?

李見月閉上了嘴。

洛沉跟着掌櫃去後面牽馬,她在外面等了會兒。

街上偶爾還是有巡邏的官兵走動,她戴着幂笠,乖乖站在樹後面,用腳尖畫樹葉輪廓。

不經意擡頭,看到不遠處兩個差役捧着一張布告貼在牆上,才發現這車馬行距離汧源縣衙很近。

隴州城轄下七個郡縣,只汧源縣位于州城內。

衙門的官差走後,一群人圍了上去,嗡嗡的,離得遠,聽不清他們說什麽。

李見月鬼使神差的走了過去。

“……先皇驟崩,皇八子靈前即位,改元建平,遵輿制……”

零零碎碎的話語傳入耳中。

“之前怎麽從未聽說過還有個皇八子?”

“聽說是過繼的紀王幼子,尚在襁褓之中。”

“先帝不是定了儲君嗎?”

“誰知道呢,恐怕太子也……”

“那怎麽也輪不到紀王之子吧,先帝又不是只太子一個子嗣。”

“噓,這話可不興說,你不要命了,如今羅珲只手遮天,誰當皇帝還不是他說了算。”

“唉,才過了幾年太平日子,恐怕這又要亂起來了。”

……

百姓們議論的言語從四面八方傳來,李見月面色慘白站立不穩,有人從旁輕輕扶住,拉着她走到隐蔽處。

“不是讓你別亂跑嗎?”

洛沉話出口,才發現她淚眼婆娑,責怪的語氣柔和了些許,“你忘了這是什麽地方?”

李見月低着頭,毫無焦點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像是還沒回過神。

意識到自己仍牽着她,洛沉迅速松開。

“對不起,”她紅了眼圈,“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盡管那日在驿館外親眼看到父皇被擡走,可宮裏一直沒動靜,她便始終懷抱一絲希望,或許父皇并沒有死,那日不過是受了傷,或者其他什麽原因,只是被羅珲軟禁了呢?

洛沉嗯了聲,“新帝登基,按照禮制各地郡王、節度使都要入宮觐見。”

“新帝?”李見月聽到這兩個字,情緒瞬間崩潰,“哪有什麽皇八子,他不是父皇的孩子!羅珲他害死了父皇,還想把持朝政,挾天子以令諸侯,他不過一介草莽,何德何能,大盜竊國逆臣賊子……”

洛沉言外之意她是一點沒聽出來,只沉浸在自己的悲憤不甘中,激憤痛罵。

“公主。”

“公主!”

……

洛沉一連叫了幾聲,一聲比一聲語氣重,她被吼得呆住,慢慢冷靜下來。

“所,所以……三皇兄也要入京?”

他是父皇名正言順的正統子嗣,又手握兵權,羅珲怎會放過他,但若不奉召,羅珲定會給他安一個藐視新帝,包藏禍心的罪名,舉兵征讨。

李見月心跳加速,“羅珲不會讓他活着離開京城的!”

顯而易見之事,歷朝歷代皇權更疊哪次不死幾個人?更何況奸佞當道。

洛沉想起了一些塵封的記憶,眼底閃過一縷哀傷,“這本就是他該承擔的,”停頓片刻,涼涼道,“你身上的東西,難道不會要他的命嗎?”

李見月一驚,垂下眼眸掩飾自己的慌張,“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洛沉輕嗤,并未挑明,“你想好了,若一定要去朔州,即刻動身。”

李見月腦子很亂,幽州軍骁勇善戰,兵力強盛,如今京城六軍又為羅珲把控,三皇兄不過一個戍邊郡王,可用的兵能有多少,如何與之抗衡。

史書中的亂世紛争皆因皇權旁落而起,羅珲殘暴昏聩,視人命如草芥,注定不能長久,勢必有不少王侯霸主虎視眈眈,洛沉的話讓她警醒,她不知道,當下動蕩的時局,父皇這封密信,是否會讓三皇兄成為出頭之鳥。

李見月坐在火堆旁,目光空洞呆滞。

從隴州出來,這一路都沒有理出個頭緒,她只是個久居深宮的小公主,不通政事,不懂朝局,更不會在風雲詭谲中利弊權衡。

洛沉割了些草給馬喂了,拍拍手上的灰塵走過來。

“夜裏別睡太死,這山林有狼。”

“當真?”

李見月神思回籠,一個激靈,害怕得左右環視,往他跟前挪了點。

洛沉餘光注意到,加了幾根柴禾,火苗燒得更旺了。

李見月望着他被火光映照得發紅的側臉,突然問,“洛沉,你可有手足?”

洛沉沒有理她,就在她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聽到一聲極淡的,“嗯。”

李見月莞爾一笑。

“我和阿弟、三皇兄都是在長樂宮長大,阿弟年幼,又頑皮,我和三皇兄一塊兒玩的時候總是不帶他,他小短腿,追不上我們,每每氣得哇哇大叫。”

李見月柔聲講述,想起了很多以前美好的場景,“後來三皇兄受封出了宮,我便很久很久才能見他一次,他溫厚端方,最是守禮,又是父皇和母後親自教養的,對父皇的敬愛之心不比我少,定會去京城祭拜。”

洛沉端坐在一旁,看似漠不關心,她的每一句話,都聽在耳中。

李見月長籲口氣,緩了緩才接着說:“我是個很沒用的公主,既救不了父皇也保護不了阿弟,如今……也幫不了三皇兄,如果連父皇最後的囑托都辦不到,那我還能做什麽?”

忽明忽暗的光暈中,她低下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洛沉有所動容。

“我力有不足,無法預料以後會發生什麽,但我覺得,聽父皇的話,一定不會有錯,”李見月點了點頭,以此來堅定自己的內心,“三皇兄我是一定要見到的,可此去朔州途中難保不會錯過,前往京城,這裏是必經之地,我們不如就在此等候,你意下如何?”

洛沉定定看着她,這一刻才驟然意識到,眼前的小公主雖怯懦膽小,卻十分有決斷。

他早就另有打算,并未準備真的去朔州,曹德喜被殺,羅珲肯定以為他們逃出了隴州,他知道公主和三皇子的關系,必會派人往朔州方向追殺,這一路過去要經過四個州城,還不知哪些已站了隊,敵友不分,危機四伏,反而隴州現在是最安全的。

“随你。”

李見月滿懷期待,想聽聽他的想法,可只聽到不鹹不淡的兩個字,有些失落。

她頭伏在膝蓋上,拿了根小樹枝在地上劃拉。

氣氛沉寂下來。

做了決定,李見月一下子輕松許多,長夜漫漫,實在無聊,還想跟他聊聊,又湊近些許。

“我都沒問過你,你祖籍何處,家在哪裏,家中可還有親人?”

洛沉嘴抿成了一條直線,又成了那副冷漠無情的冰霜臉。

“洛沉,我問你話呢,你可聽見?”

沉默。

“說說嘛。”

洛沉,“沒什麽可說的。”

期門死士出身都不好,李見月看他是真不想說,想着大約是觸及了他的傷心事,識趣的縮了回去,悻悻道:“我也只是好奇罷了,并非要探聽t什麽。”

“好奇?”洛沉扭頭看她,話鋒一轉,“那不如公主親自去看看。”

李見月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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