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命運之章：風雲突變

命運之章：風雲突變

有時候命運的加碼會引來巨變，栗姝也知道，現實世界太複雜了，一切都不會在她的掌控之中，更何況是生活中各種風雲突變之事，總是來的特別突然。

羅毅當初也是這麽認為的。

他的前三十年都伴随着鮮花和掌聲，雖然出身于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家庭，但幸運的是得到了基因賜予的出衆天賦。

總是雲淡風輕的，就能輕輕松松拿到最好的成績，上了最頂級的大學之後，命運再一次偏愛了他，他還不費吹灰之力，就談了一場純粹的校園戀愛，沒有經歷畢業即分手的崩塌，也沒有經歷家庭的阻撓，而是安安穩穩、順順利利地娶到了衆人心目中的女神栗姝。

栗姝的家世很好，長得漂亮、氣質出衆、才華橫溢，能夠得到她的垂青，是羅毅覺得最夢幻的意外。

有令無數人豔羨的婚姻和事業，幾乎沒有受到任何挫折的他一直都感到十分滿足。

可是人到中年，他卻越來越發覺，事業達到瓶頸，生活中絕大部分的事已經不是靠努力就能解決的了，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生活仿佛一下子撕掉了所有的僞裝，開始露出了殘酷的模樣，正在不遠的将來凝視着自己，龇牙低吼，作撲越之狀。

他總感覺自己像一只旋轉的陀螺，每個人都會精準地抽他一鞭子，而他只能在歡聲笑語中旋轉至眩暈。

關于事業上的事，羅毅雖然不願意去相信，但不管他怎麽掙紮，他不得不承認他好似已經被逼上了絕路，能做的事情已然不多了。

而關于被背叛這件事，羅毅似乎也很早就有了預感，因為像栗姝這樣的女人，好像沒有人能夠完全掌控的了，她似乎永遠都在邊緣徘徊，敏感又遲鈍，破碎又堅硬，天真又世俗，又殘酷又善良，仿佛時時刻刻都會做出預料之外的事，但是卻每次都會擰巴着回歸正軌。

但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否認栗姝是個好妻子、好母親，甚至在工作上都給予了他最大的助力。

這個社會上的誘惑不可謂不多，但羅毅十分慶幸一生中所有重大的決定，不管是從事什麽行業，為什麽奮鬥，還是選擇與誰攜手、步入婚姻等都能壓縮在20歲到30出頭的年齡裏。

而到了40歲，才能意識到，擁有了更成熟的心智，更充分的準備，更好的物質基礎，更深刻的認知和更強大的自己之後，最可貴的并不是有了重新選擇的能力，而是能夠以更大的智慧和慈悲認識到不管是哪個驕傲又執拗的青年，都會步入到危機四伏的中年生活裏，并且幾乎沒有人能逃脫的掉。

所以，即便是放栗姝自由地去飛，她也會像蝴蝶的翅膀扇動一層層巨浪，試圖在浪裏奮力掙紮，卻終究是徒勞無益。

故而，當初選擇與栗姝修複關系，對于他來說，與其說是束縛，不如說是救贖與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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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毅并不認為以栗姝的智慧，會想不明白這些。

他始終都認為栗姝的錯誤是極其愚蠢的。像他這種在愛意裏生長的孩子，也罕見地有足夠的心力和能量，去堅信栗姝就是自己守護的那朵玫瑰。

至少在她面對圈套的時候，羅毅一定會拉她一把。

可是面對背叛，總歸沒有一個男人能夠那麽輕易的釋懷……

即便他有足夠的定力，也只能一次一次在崩潰的邊緣将自己的情緒壓制下去，又在栗姝每一個似乎要掩蓋自己情緒的行為下崩潰。

尤其是出差在外打不通電話的時候，他的腦海裏都是那些翻雲覆雨的畫面，餘文靜給他看的那些聊天記錄也一幕一幕浮了上來……

幸虧繁忙的工作讓他能夠暫時擺脫那種窒息的感覺，否則那種強大的不安就會連皮帶骨地吞噬他。

“你去哪裏了？”連續打了幾個小時都沒有接通的電話終于回播過來了，這個電話再不來，羅毅幾乎要在所有人面前肉眼可見地撐不下去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媽媽病危，從昨晚我就收到了消息，開車趕回來又聯系轉院然後一直忙到現在，在醫院信號又不好，手術做完了才剛想起來手機可能沒電了，就趕快給你回了電話！”栗姝耐心地講述并解釋着發生這一切的原因。

聽完栗姝的講述，羅毅那一口憋了很久的氣瞬間煙消雲散了，又迅即被愧疚感充滿了，甚至他還開始為自己那将近抑制不了的憤怒而感到自責……

原來一切都是自己誤解了！

發生這麽大的事，栗姝又是情願一個人扛，羅毅馬上聯想到了栗姝連夜趕往那個有一個半小時車程的城市時孤立無援的情景，而自己那個時候卻還在觥籌交錯之中……

這些年來，栗姝總是這樣形單影只卻頑強地幫他照顧好家裏的一切事務，從來也沒有說過什麽怨言。

“發生這麽大的事，你怎麽沒告訴我一聲！”羅毅一邊忍不住地心疼着，一邊又控制不住地埋怨着。

“是昨晚淩晨之後發生的事，那個時間你已經睡了，什麽事情也不能做，又何必告訴你，讓你白白擔心！”栗姝淡淡地說。

從某個角度來說，栗姝說的倒也是事實，但是羅毅卻并沒有為栗姝的“賢惠”而感到輕松，反而是更加內疚和擔心了：“媽媽具體什麽情況？”

“急診檢查是右側丘腦出血，很嚴重，轉院過來已經做完了頭顱穿孔引流術……”即便是在極力的克制下，栗姝的聲音也有一絲顫抖。

“現在是什麽狀态？”

“不太樂觀！”

“我安排一下後續的事情，然後會盡快回去陪你！”

“不用了，工作的事要緊，治病是醫生的事，你回來了也幫不上忙。護理方面你也不用擔心，好在現在洛洛出國了，如果能出她icu我就會請護工，肯定能忙得過來！”

栗姝果然又像往常一樣，總是會未雨綢缪，把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條。可這種生死攸關之事，畢竟不像其他，羅毅絕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雖然栗姝有時候簡直是冷靜和理智到可怕，但是她真實的心理呢？

羅毅呼了一口氣，關切地問道：“你還好吧！”

“我……”

“是病人家屬嗎？”

正當羅毅想要安慰栗姝幾句，卻被突如其來的醫生打斷了。

“我這邊有點事，先挂了，回頭再打給你！”栗姝匆忙中挂斷了電話。

“有件事需要告知你一下，病人的情況很不好，還合并了嚴重的感染，像這種情況，預後的效果會很差。你要不要和家裏人商量一下，是否要做接下來的開顱和插管手術！”

“不……”

栗姝剛要開口說話，就被醫生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作為醫生我必須提醒你，這種手術，病人會很痛苦，效果一般也不會太好，而且還非常昂貴！”

醫生清楚明白又極具傾向性地告知了栗姝接下來手術的利與弊。

栗姝慘然地笑了笑，沒有絲毫地猶豫，接着剛才的話頭繼續說了下去：“不用商量，我一個人就可以做決定！做！不惜任何代價！辛苦您了！”

醫生錯愕地點了點頭，也不由得嘆了一口氣，畢竟像這樣的冷靜理智的家屬并不多。

醫院走廊裏的回聲嘈雜而又空洞。而在這一刻，所有的喧嚣落幕後，栗姝只感覺到悲涼。

她現在的心情實在是太複雜了。

栗姝和母親的關系很糟糕，母親永遠都在等栗姝說一句感謝，而栗姝在等的，是她的道歉。而到了生離死別的這一刻，卻是誰都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

現在社會上很多人都說獨生女家庭中的重男輕女只是一種無病呻吟，那全然是一種污蔑，那種真真切切存在于日常生活中隐形的、無時無刻的感受才是最深的痛。

因為每一個獨生女其實都有父母想象中的弟弟，還有一個隐形的婆家。

那種近乎于磨滅掉自己尊嚴的壓迫和貶低，卻又滲透到了骨子裏，而傳統文化裏對父母的維護，總是會給予他們的暴力、霸淩正當的理由。

栗姝還永遠都記得自己生下洛洛後，在被推出産房時，母親知道自己生的是男孩，臉上是那種如釋重負的微笑，仿佛是借了自己的子宮幫她生出了一個兒子一般。

像是她這個女兒的存在本身就是對她的一種挑戰。

上大學之前，母親會給自己算賬，養自己花了多少多少，必須給她回報多少多少，當時栗姝還內疚得要死。

母親也不會在自己失敗的時候給予幫助，只會在傷口上撒鹽，甚至恨不得多踩自己幾腳，這樣就覺得能控制住自己的孩子了……

從小到大栗姝只要跟別人有矛盾都一定是栗姝的原因，別人永遠沒錯。遭遇校園暴力，她也認為為什麽別人只欺負你不欺負別人……

逼婚逼孕，每一個選擇，人生走的每一步她都會不停地幹涉，而等真正需要她的時候，她卻退縮到一邊……

回望過去的種種，人生到目前為止，栗姝都按照她的意願來進行，甚至包括如今的治療！

其實栗姝也給母親找過足夠多的借口，畢竟在東亞這種社會環境下，大部分女性想要得到原生家庭裏沒有雜質、近乎偏袒的愛和安全感的難度，是遠遠高于男性的，這種愛無關于孩子又不優秀，好不好看，懂不懂事，但是栗姝依舊不能和母親達成和解……

聞訊趕到的張章目睹了栗姝的崩潰，也是心有戚戚然。但是她懂得栗姝原生家庭的悲哀，因為她也是！

“今晚我幫你在這兒照看她，你忙了一天一夜了，在這樣下去鐵打的身體也會撐不住，這應該是一個長期戰役。你快去我那兒休息一下吧，有事我打電話給你！”

“謝謝你！”

幸好還有張章在。

總是寥寥數語，卻能給栗姝強大的力量。

栗姝和張章與其說是朋友，更不如說都把雙方投射成了想象中的母親，能把自己的人格都無法包涵的痛苦、糟糕情緒和感覺傾倒給心理距離很近的彼此，執行本該幼兒時期提供轉化功能的親生母親的責任，她們都默默地認同了這個心靈上的依托并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