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過冬節(一)
方伯豐狠狠忙了幾日,到冬節這日總算歇了,能前後歇兩天,進了臘月基本上就沒什麽事兒了,衙門裏原有的人手也夠,到時候便不再需要他去幫忙,他這一場“公務”也就結束了。
前一日晚上,兩人就商議開了。從前在方家時候,伯豐娘還在時,冬節是個大日子。因這一日要祭祖,伯豐娘就會在家裏祭大房,雖不過香燭紙馬等物,卻是每年讓王氏及二房那邊自覺無立足之地的時候。一般到了下晌,方赟也會帶了二房衆人回老屋祭奠去,只多半天沒黑就回來了。
等伯豐娘去了,當年的祭祖就給改了,改成了都去宗祠祭祠。在那之前,方家只有各家家長在除夕這日去祭宗祠的,也不知族長方赟是如何說服衆人的,就給改了例,改成了冬節祭祠。
這就沒方伯豐什麽事兒了。且伯豐娘去世前告誡過伯豐:“人死如燈滅,我在的時候,在家裏祭祖,那是年年一耳光叫他們不敢輕視我們母子。我若去了,他們必定要使法子的,你還小,通不用管此事,只要記得保全性命用功讀書。他們要如何便如何,你只作不懂便是。待得日後考取功名,立身成家了,再說此事不遲。”
方伯豐牢記此話,只二房雖使法子混過去了祭祖一事,到底在多少人眼皮子底下活着,冬至仍會往老宅去叩拜一回。
今次算起來,卻是方伯豐“立身成家”後頭一回正經過節。
他便對靈素道:“咱們晚上也祭祖。要的東西我都記得,明日再置辦不遲。”
靈素道:“‘冬至酒放到九月九’,明日還要做酒,我們就做一百斤米的,可好?”
方伯豐初時還嫌多,後來聽說靈素連糯米都早就買好了,便同意了。兩人又連夜淘米浸水,這浸米的水卻被靈素掉包成了山上的山泉水。她早聽說這酒好不好,三分米七分水,是以才使了這法子。
都做完活兒,洗漱躺下,又說起肉的事,她靈境裏還收着些野豬鮮肉,竹屋裏挂着三只後腿三只前腿攏共六只腌腿子。最開始兩只只用了鹽腌,後面幾只她先收在靈境裏,後來學的多了,配了幾樣料炒了鹽再腌的,還加上許多辛酒。只是沒聽說誰家用野豬肉祭祖的,故此明日還要另割些豬肉才好。
兩人又商量一通。
都快睡着了,忽然一激靈,想起七娘說過冬至要做冬至團的事兒來,正待說給方伯豐聽,卻聽着他輕輕鼾聲,只好自己先記着。
第二日一早,靈素醒來,想先去街上買兩碗馄饨回來,哪知道走了一圈,竟沒一家開門的。幸好她腳程快,最後在後街上一個馄饨攤買到了,卻是生的。問起來,老板娘笑道:“今天家家要過節,哪個出攤呢?我這兒還是因街坊鄰居央告了,自家擀皮子麻煩,都要同我這裏買,才做了這些出來。一會兒都來買走了,我也收攤了。”
靈素想起來問道:“那過年時候豈不是沒地方買東西了?”
老板娘道:“怎麽你不曉得的?過年要等燈節前後才重新熱鬧起來。那之前,家家都忙着拜年,誰個去做買賣?!只大酒樓裏有定了年酒的,要些新鮮菜蔬,才有近處的菜戶們趕早送來。街上可是連根菜葉子都買不着的。”
靈素道:“那要買菜的可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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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道:“這不是前陣子臘前集?進了臘月裏,還會有一趟官集,一趟年集,要買什麽都趕緊買了。到臘月二十六七,真是叫花子都不讨飯了!”
靈素回家裏做了馄饨,同方伯豐吃早飯時說起此事,嘆道:“我都不知道這事,沒聽哪個提過。”
方伯豐道:“在村裏時不覺着,這縣城裏還真是要盡早打算才行。家裏的米夠的吧?”
靈素點頭:“你這一回就領了快兩石回來,盡夠了,倒是鹽還要多買些,腌肉用了太多了。”
商議好了,趕早先去看豬肉,靈素也不往別處去了,直接同方伯豐奔屠戶巷去,縣裏人管那一塊叫做升天街,禽畜屠宰多聚在那裏,是個雞鴨豬羊升天的地方。
果然已經有不少人在那裏了,都直接跟屠戶們定的,或者要後腿,或者要前肘,還有要夾心五花的。
倆人找着當日給靈素拾掇野豬的那位屠戶,問道:“您這兒今天還能買豬肉不能?”
那屠戶回頭一看是靈素,笑道:“原來是客官你啊,還要買肉?那幾百斤都不夠吃?還是都賣給旁人了?”
靈素搖頭:“都在呢,只是今日不是要請冬節大神和祭祖麽,想買點新鮮肉。還有,勞駕您問一聲兒,這請年神的年豬頭要怎麽辦?那時候你們還做買賣不做?”
屠戶笑道:“做,怎麽不做!我們正該忙的時候呢,進了臘月就得給各家殺年豬去了。你若要買,到時候提前兩天來說一聲兒。許多人家都是殺兩口豬,賣一口留一口。你要豬頭,我替你留着。”
靈素點頭,那屠戶又問:“這說起來,你上回那野豬頭呢?”
靈素道:“劈開了腌着呢。那個不好拿來請神的吧?我給燎了一遍,看着還是……啧。”
屠戶眼睛一亮,試探着問道:“這位客官,你看這樣成不成?你拿那個野豬頭來,我拿兩個家養的豬頭同你換!”
靈素一愣,看看方伯豐,方伯豐笑道:“我也不懂,都随你。”
靈素便對那屠戶道:“一個換兩個?你虧不虧……”
屠戶娘子在邊上聽到了,笑道:“這妹子真是實誠!虧什麽,不虧!那野豬的肉性兒大,有吃不慣的嫌臊氣,若是會拾掇的,炖好了那真是撲鼻的香,家養的怎麽也趕不上的。”
靈素點頭道:“好,我一會兒給你拿過來。你能不能教教我怎麽炖野豬肉?我總覺得那味兒太重了。”
屠戶娘子笑道:“要好吃也容易,先腌一腌,撿冷的時候挂上一月半月的,那味兒就被酵沒了,反成了香氣。野豬的腌腿子,那可香得狠了。若是拿些核桃松子殼兒弄個小煙熏上幾回,更得了,挂牆上別着太陽曬,存幾年都沒事!越陳越香!”
這位看着也是同道中人,說起那野豬腌腿滋味來也是眉飛色舞的。
靈素心道幸好當時都給腌上了,半點沒糟踐。
屠戶娘子又教她:“你家裏若有別的腌好的野豬肉,拿幾塊來,我們用新鮮肉同你換!豬頭一會兒你也先拿一個走,再給你留一刀肉晚上請神祭祖用。那豬頭你拿回去剔洗幹淨了,也給腌上,到請年神的時候,看想用腌的還是新鮮的,都随你!”
靈素都答應了。又同方伯豐兩人轉到後街去買酒藥。早上買馄饨時候這家就關着門呢,幸好這會兒開了。
靈素道:“大叔,我生怕你今兒不出攤呢。”
老板嘆道:“是沒預備再做買賣的。可邊上這個二愣子愣是沒有預備酒藥,死活給我敲開門了!這不,索性開一會兒,明兒就去看遇仙會了,歇三天再說。”
靈素不好意思了:“這,大叔,我也是來買酒麯的。”
大爺笑得開懷:“我這是當着和尚罵了回賊禿!”又問靈素,“你要做甜酒的還是做辛酒的?”
靈素不解,老大爺給她細說:“這甜酒做出來的是渾酒,味兒甜,跟酒釀似的,下的水也少,這裏頭的飯也能吃。辛酒做出來的酒發清,酒味有苦酸氣,酒勁兒大,這裏頭的就是酒糟了,除非開春了自家燒酒,要不然也沒啥用,都作空了,吃不得。”
靈素拿不定主意,最後道:“那一樣給我來一些,我各做五十斤米的。”
老大爺聽了便給她包酒藥,一邊包一邊道:“這甜酒的出了頭酒後,下些熟水和燒釀還能出二道,就沒那麽甜濃了,也還能喝。要放久了,酒勁兒也會變大,酒糟都能蒸酒,一樣的。
“這白包的是甜酒藥,頭酒一斤生米下一斤水,這黃包的是辛酒藥,一斤生米下一斤半的水,若想要烈一些,就下一斤二兩,不能再少了,記着啊。”
靈素趕緊點頭記下。
回家先把兩個大缸洗幹淨倒置晾着,再把昨日浸好的米撈出來蒸飯。兩口大鍋齊開,還去問隔壁借了一個飯甑來,加上自家的一個,都是能蒸十幾升米的大甑。便是如此,還各蒸了三鍋才算吧那點泡好的米蒸完。
蒸好的飯放在大木盆裏打散,濃濃米香,中飯倆人就是各自握了兩個糯米團裹上鹹菜肉碎給對付過去的。等米飯晾到不燙手,就把兩包酒藥都用擀面杖擀碎擂粉,和進各自量好的水裏,再拌進米飯裏去。
靈素記着那大爺說的話,這飯的溫度若是太低了,就一直是飯,變不成酒來。若是飯的溫度太高了,做的酒又容易發酸。非要下完水之後,還是溫溫熱的才是剛好。她神識強大,易得緊。
米飯吃飽了曲水,更顯脹滿。兩人把大缸擡進來,按着甜酒辛酒各裝了一缸,上頭用草編大團餅封住缸口,又蒙上氈子,用繩子系緊。再把缸搬進後堂屋裏,底下墊上草墊子,周圍圍上草圍子,上頭還蓋了幾只麻袋。
總算忙完了,方伯豐看着那兩口保溫齊全的大缸,狐疑道:“這就能做出酒來了?”
靈素也忍不住用神識往那缸裏頭探,卻是不見丁點動靜,只好道:“過些日子就知道了。”
方伯豐累得額頭出汗,靈素捅開一個爐子,燒上一沙铫水,熬了了茶出來,又擂了些炒過的芝麻核桃,放進去兩粒紅棗,沖進去茶水,一人來上一碗,歇一歇。
又對方伯豐道:“我要往屠戶巷換肉去,你先在家歇一歇吧。”
方伯豐搖頭道:“一會兒就該預備祭祖的事兒了,你算算還有什麽要買的,我去後街買。”
靈素想起還要做湯團,便道:“還要些紅豆烏豇豆做餡兒,別的我一時也想不起來,祭祖請神要用什麽東西我也不知道。”
方伯豐道:“那個我知道,要香燭元寶,還要幾個爆竹。要九個碗,魚、肉各一碗,一碟老豆腐、一碟豆腐幹、三樣素菜、一碗飯、一碗糕團,還有酒……”
靈素道:“釀子坊我一會兒路過,酒我會打回來的。剩下的你去後街看看吧,給你錢,後街上用銀錢不便當。”
說着拿出兩串青錢來遞給方伯豐,得有三四百,方伯豐笑道:“哪裏要這許多?”
靈素道:“成串的好拿。肉有了,魚也有,別的你看看吧。”
說完自己挎了個半人來高的籃子往竹屋裏去了。方伯豐便另外拎了個籃子,從後門出去往後街買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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