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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任青悅離開許久,封瑾獨坐屋中對着眼前燭火出神。

房門處傳來一絲響動,她倏地驚醒,回頭,卻見阿玲将房門推開一條縫,探頭探腦往裏瞧:“老大,子時已經過半,你怎麽還沒睡呀?”

一種莫名的情緒浮上心頭。

恍惚間,她竟希望敲開這扇門的,是那位狐仙。

“這就要歇了。”

封瑾起身吹滅桌上的油燈,阿玲哦一聲,退出去合上門。

過了兩秒,又把門推開,問:“小狐貍怎麽樣了?它吃東西沒有?”

黑暗中,封瑾看一眼空蕩蕩的木籠,吩咐道:“拿出去倒了吧,她不吃這些。”

阿玲有些疑惑,推門進來摸黑走到桌前,俯身去夠籠子,沒曾想一頭撞進封瑾懷裏。

她呀一聲,兔子似的縮回來。

退的太快險些摔倒,封瑾憑直覺撈了她一把,扶她站穩。

兩個人靠得近,阿玲下巴在封瑾肩膀上撞了一下,講話都結巴了:“老,老大!你怎麽在這兒?”

她還以為封瑾已經到榻上去了。

本不必要說謊,封瑾卻下意識地回答:“方才在桌旁冥想。”

“哦哦。”阿玲低着頭從封瑾懷裏退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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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拍無故燒紅的臉頰,轉身摸摸索索地拿起籠子。

籠子很輕,再仔細檢查,發現籠門上的繩子被解開了,小狐貍已經不在籠子裏。

阿玲頓時忘記了剛才的尴尬,大喊:“老大!老大!狐貍不見了!”

“嗯,我知道。”封瑾語氣平靜,“籠子拿出去吧,用不着了。”

阿玲沒明白什麽意思,但封瑾沒多解釋,吩咐完便回榻上躺下,睡前最後叮囑:“出去記得關門。”

“哦。”阿玲應聲,輕手輕腳退出房間。

從院子裏經過時,她看見東廂客房亮起燭燈,心下覺得奇怪:誰點的燈?

那小賊傷得那麽重,不可能這麽快便醒了。

阿玲心生好奇,在小院兒繞一圈行到屋前,透過門縫朝裏邊兒瞧一眼。

屋子裏空蕩蕩的,除了榻上昏迷未醒的顏昭,沒有別人。

忽然一陣冷風吹來,将房門吹開一些,阿玲倏地打了個哆嗦,搓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噫!咱們寨子裏不會鬧鬼吧?”

鬧不鬧鬼不知道,但挺吓人的。

她拎起籠子小跑着離開,回自己房間去了。

屋裏,任青悅靠牆站在門後,确認阿玲已經走遠,這才順手插上門栓,再關上窗戶。

這間客房陳設簡單,但勝在整潔,不髒不亂。

顏昭此刻正躺在榻上,封瑾找人來替她驗了傷,上了藥,順便使了個清塵咒,把她那身被血污泥水弄髒的衣服打理幹淨。

任青悅閉上眼調理呼吸,剛才兵行險着勉強化形,所剩不多的法力被盡數掏空,她能維持人形的時間所剩不多。

她快步走到床榻邊,将顏昭搭在被子外的手拿起來。

指尖輕輕切住顏昭的腕脈。

片刻後,眉頭微皺。

顏昭脈象平穩,與其說重傷昏迷,倒不如用呼呼大睡來形容她此刻的狀态。

任青悅又撥開顏昭的衣領。

顏昭右側肩頸相連的位置本該有兩枚泛青的牙印,但此刻她幹瘦的鎖骨未見半點淤青,就連從山坡上跳下去時所受的擦傷撞傷也都不見痕跡。

任青悅心中浮現一個大膽猜想。

她迅速揭開顏昭胸前的紗布,顏昭發育不良的身板兒在她眼前暴露無遺。

其右肩位置,被劍氣穿透的地方,只留下指甲蓋大小一塊疤。

而且,這道疤痕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溶解,消失。

任青悅薄唇微抿,指尖撫上那一點餘留的瘡疤,若有所思。

這孩子果然不同尋常,不僅身份成謎,她的身體裏還藏着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既如此,她倒也能稍稍安心,雖然顏昭無法修煉,也不通人情,但至少不會那麽容易丢掉性命。

鬥轉星移,晝夜交替。

第二天清早,顏昭睡醒,伸個懶腰的同時,還打了個長長的呵欠。

睜眼,發現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間。

顏昭愣了半息,昨夜發生的事情走馬燈似的在腦子裏回放。

遭了!

她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正要奪門而出,餘光瞥見枕頭邊一團毛茸茸。

顏昭急急止住腳步,風風火火跑回去,一把将睡得半醒的小狐貍抄起來,左團一團,右看一看,确認它就是自己的那只小狐貍,沒有被人搶走。

經過昨夜折騰,小狐貍傷得更重了,精神頭很差,困恹恹的不理人。

顏昭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她摸了摸腰間荷包,乾坤囊還在,便取出昨兒撿的兩條肉,切下一小塊喂到狐貍嘴邊。

小狐貍掀開眼皮,綠琉璃似的眼珠子神光黯淡。

“多多少少吃點兒吧。”顏昭小聲勸它,“你得吃東西,傷才能好。”

小狐貍看一眼生切下來,沒煮也沒洗的臘肉塊:“……”

看顏昭的表情,如果它不吃,她很可能掰開它的嘴把食物強塞進去。

該怎麽委婉地告訴顏昭,其實它不吃東西也餓不死。

無解。

它只好不情不願,勉為其難,身心抗拒地把臘肉塊囫囵咽下去。

顏昭還想切第二塊,它立馬從顏昭懷裏跳出來,寧願讓傷口痛着,也不要被顏昭抓到。

“诶,你跑什麽!”顏昭果然停下切肉的動作,注意力跟着小狐貍滿屋子轉。

篤篤篤。

敲門聲響,打斷一人一狐嬉鬧。

顏昭警惕起來,把臘肉塞回乾坤囊,手裏卻還握着骨刀,朝小狐貍使了個眼色,讓它找地方躲起來。

小狐貍蹲着不動,顏昭抱起它,将它塞到床榻底下。

狐貍銀白的毛發裹上一層灰。

“……”

顏昭這才跑去開門,撥開門栓時,感覺到一絲違和。

這門竟然是從裏邊兒鎖上的。

來不及細想,她拉開房門,門口站着一個男人,虎背熊腰,壯得像頭牛,比顏昭高了兩個頭。

顏昭握緊藏在身後的骨刀,猶豫要不要出手。

這時,男人突然彎腰,朝顏昭行抱拳禮:“大當家請姑娘到前廳用餐。”

顏昭驚疑:“???”

男人說完後退兩步,在門廊下等候。

小狐貍從床底下鑽出來,跳上顏昭的肩膀,要跟她一起去。

顏昭拿它沒辦法,讓它自己待着她也不放心。

她只能将狐貍往懷裏一揣,走出房間時忍不住小聲嘟囔:“這撥土匪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男人聽見了,瞥她一眼,面色不善。

狐貍沉默。

此刻如果有針線,它一定把顏昭的嘴巴縫起來。

好在前廳與客房之間就隔了幾步路,男人忍下沒有發作。

顏昭再次踏進山寨主帳。

昨天見過的女土匪高坐主位,左右手邊各擺了一張矮桌,桌上陳列七八個盤子,各種菜式,雖然瞧着清淡,但葷素都有,還配了豐盛的果盤。

阿玲在右邊那張桌子後,左邊的桌子則空了出來。

顏昭一只腳剛邁進門檻兒,屋子裏兩個人的視線同時落在她身上。

阿玲面露詫異,而封瑾則是看向顏昭懷裏一小團鼓鼓囊囊。

小狐貍沒有藏好,衣襟開口的地方掉出一小截尾巴尖兒。

“怎麽是她!”阿玲一聲驚呼,打斷封瑾的思緒,“老大你說要宴請的貴客就是這個小賊?!”

封瑾回神,不動聲色垂下眼睑,輕聲呵斥:“阿玲,休要無禮!”

言罷,她擡手示意顏昭入座:“請。”

顏昭也很意外,女土匪的态度令她不明就裏。

但瞥眼滿桌好菜,她饞得舔了舔唇,心想:她是不是在菜裏下了毒?想毒死我?

顏昭撇嘴,不以為然。

有人把飯送到她嘴裏,不吃白不吃。

她繞到矮桌後,發現桌旁有兩個蒲團,另一個不知道給誰準備的。

待顏昭落座,封瑾忽然注意到,她步履平穩,面色如常,看上去傷已好了大半。

是師姐替她療了傷罷。封瑾暗自揣測。

廳中幾人各懷心思,顏昭入座便直接上手抓起一塊排骨,呲溜啜一口。

香。

土匪寨裏的廚子手藝确實很不錯。

阿玲滿臉嫌棄:“粗鄙!”

顏昭充耳不聞,主人家還沒動筷子,她便兀自大吃特吃,風卷殘雲把桌上飯菜一掃而空,還讓領她過來的土匪老哥給她添了三碗飯。

小狐貍從她懷裏冒頭,見滿桌好菜被糟蹋得不成樣子,露出和阿玲一樣的表情。

心想:這會兒你怎麽不喂我吃一口?

顏昭看見它,伸手按住它的鼻子,把它腦袋撥回去:“別嗅了,乖啊,這些東西狐貍不能吃。”

阿玲臉色青了又白,幾次想發作,被主座上的人瞪回去。

她倒了幾口氣,深呼吸。

忍耐,老大定有自己的想法。

再看封瑾,似乎欲言又止。

但最後,她什麽也沒說,只是看向顏昭的眼神多了一層深意。

顏昭吃飽喝足,拍拍肚皮長籲一口氣,這才看向另外兩個人:“你們怎麽都不吃?”

封瑾垂眸,一聲輕笑,端起酒杯問顏昭:“介于姑娘有傷在身,今天的飲食比較清淡,姑娘覺得咱們寨子裏的夥食怎麽樣?”

顏昭長這麽大,頭一回被人一本正經地喊姑娘。

雖然明知對方不懷好意,她也受用,破天荒地給了回答:“還行。”

“既然如此,咱們可以好好聊聊。”封瑾将杯中酒一飲而盡,視線掃過顏昭懷裏的狐貍,“昨日之事我回頭細想,覺得其中或許有些誤會……”

顏昭:“啊?什麽誤會?”

餘下兩人連同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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