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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元奕上回在仙人洞府被南宮音打傷之後, 傷勢一直不 見好轉。

步東侯撤了他的 職,讓他在後山禁地中思過。

好巧不 巧,這思過的 山洞正是當初關押顏元清的地方。

洞內什麽也沒有,徒餘四壁, 陰暗潮濕。

最裏面靠近角落的 地方鑿出一方粗糙的 石臺, 臺上擺一張蒲草墊子。

元奕坐在這張墊子上打坐時, 不 由得想,三百年前,元清懷着身孕被軟禁在這裏,遭受拷問與折磨時, 處境比他如今凄涼百倍有餘。

他時而沉痛,為沒能盡到兄長勸阻之責以致元清釀成大 禍而愧疚。

時而暴怒, 譴責三百年前不 能阻止悲劇發生,眼 睜睜看着妹妹死在眼 前, 還要忍氣吞聲 ,懦弱無能的 自己。

因為步東侯下的 封口令,他的 舌頭 上烙下封印,不 能和任何人提起三百年前的 秘密。

冷漠疏遠撇清關系, 是他唯一能想到保全顏昭的 途徑。

不 知道顏昭如今去了哪裏。

想到前不 久仙人洞府中的 經歷, 元奕苦笑着長嘆一口氣:“元清啊元清, 你連死後都在為阿昭謀劃,三百年了, 我這當 舅舅的 不 稱職, 你可怪我?”

他的 嘆息聲 在山洞中回蕩,無意驚起洞外的 飛鳥。

“閣下堂堂仙尊, 何事如此唉聲 嘆氣?”

陌生的 語氣從洞外飄進來,元奕心想, 他被關在這鳥不 拉屎的 地方,竟然還有人來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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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過很快現實就扇了他一耳光。

來人腰間垂着一塊仙盟副使 的 牌子,哪裏是來探望他,分明是來找茬的 。

元奕坐在蒲草墊子上沒動,當 謝新戎踏進山洞,他還歪了歪身子,靠在石臺上。

不 等謝新戎開口,元奕便道:“在下與魔人鬥法受創,傷勢嚴重無法起身相迎,還望副使 大 人見諒。”

謝新戎不 怒:“元奕仙尊貴體重要,理當 好好休養,本使 今日來,不 過一件小事向仙尊讨教,問完就走。”

元奕避無可避,與此人對 視:“副使 大 人所謂何事?”

謝新戎遂将此行 目的 重複一遍,當 他問起顏元清盜寶之事時,不 知怎麽 的 ,元奕立即想起顏昭。

顏元清留下的 寶物,除了那 座仙府,便該是顏昭了。

還有,封印在顏昭體內的 神源。

元奕沉默。

謝新戎見他如此,立即便從中嗅到異樣,追問:“仙尊可有什麽 線索?”

元奕聞言呵地笑開,擡起一只手向謝新戎展示自己如今住處:“鄙人自幼驽鈍,無論 天賦還是能力都在元清之下,有元清在,我這個當 兄長的 便處處受制。”

“顏元清死了三百年,我還要因為沒有保下她的 洞府而遭宗主責難,副使 大 人,我與元清雖為兄妹,相處卻好似仇人,她怎可能将她的 秘密告訴我呢?”

謝新戎沉吟,睨眼 打量元奕,猜測他此話是真是假。

但不 等他提出疑問,元奕便繼續說 道:

“不 過,我确曉得一個人,三百年前,顏元清因觸犯宗規而受刑,負責拷問她因由的 人是拂雲宗玄鏡峰峰主道靈,副使 大 人或可去問問此人,看看能否從他口中獲得線索。”

謝新戎眼 神閃爍,皮笑肉不 笑:“此人現在何處?”

元奕低下頭 ,額前散發垂下,藏起眼 底一點冷厲之色:“我被關押之前聽說 他要去藥神宗為宗主親傳弟子求藥。”

謝新戎獲得線索,當 日便辭別步東侯前往太衍仙域。

拂雲宗山門漸漸遠去,謝新戎臉上笑容斂起,眼 底冷光傾瀉:“拂雲宗,很好,當 本座是藤球麽 ?任由你們踢來踢去。”

等他查清真相,涉事之人一個也別想跑。

·

閣樓外的 樹林安靜下來。

藥神子全速趕去宗門大 殿。

他離開之後不 久,林間山風吹過,須臾出現一道人影。

竟是先前辭別藥神子說 要先走一步的 道靈仙尊。

道靈仙尊去而複返,眼 神若有深意,毒蛇似的 盯着山間閣樓。

他身影一晃,下一瞬便出現在院門外。

沒等他腳步踏入庭院,忽而屋頂上憑空出現一個人。

來人玄袍加身,只餘一條獨臂,悄無聲 息站在樓閣頂上,冷冷看向道靈。

道靈仙尊瞳孔一縮,見南宮音擡起那 條獨臂。

她指間隔空撥動,虛空中似有琴音響起。

道靈沒有絲毫猶豫飛身後撤,落地後足尖一旋,奔入林中,眨眼 便不 見蹤跡。

若在此地與南宮音動手,必定引起藥神子的 注意,在拿到髓陽丹之前,還不 能和藥神子交惡。

可遠離樓閣之後,道靈又倏地皺起眉頭 。

南宮音,為什麽 會在這裏?

道靈如驚弓之鳥,嗖地一下奔入林間。

南宮音在屋頂上又站了一會兒,閉眼 傾聽林中吹過的 風,以及屋中一人一狐短暫較量,顏昭嘴裏若隐若現的 嘟囔聲 。

顏昭雖然答應要看書,但丹書上的 字她認不 全,一句話漏四五個字,連猜帶蒙,理解不 了這些 字句代表的 意思。

因而看了沒兩頁,她腦袋一磕一磕,開始打瞌睡。

眼 看着顏昭捧起書,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 小狐貍:“……”

任青悅心焦得很,覺得這樣下去不 是辦法。

顏昭好不 容易克服了第一道心障,願意看書了,若無人引導,怕是要将學習的 機會白白浪費了。

見顏昭昏昏欲睡,小狐貍眼 珠子轉了轉,視線落到一旁也無聊到打瞌睡的 紅狐貍身上。

白燼小腦袋一耷一耷,困得不 行 ,卻還想撐着等狐仙姐姐過來陪她玩。

困恹恹時,眼 角餘光忽然瞥見白色靈狐朝它走來。

它精神一震,狗狗似的 左右擺動尾巴,高高興興朝狐仙姐姐迎過去。

狐仙姐姐竟不 拒絕它的 親近,它腦袋往狐仙姐姐脖子上一蹭,飄飄欲仙,元神好像脫離肉體飛到天上去,見到了九重天上的 美景。

啪嗒。

紅狐貍暈乎乎趴在地上,嘴咧着吐出一截粉色的 舌頭 。

白色靈狐拽着它的 尾巴将它拖到角落中,拽過顏昭睡覺蓋的 被子蒙在它身上,又施了個法術,把白燼露在外面的 狐貍尾巴變成白色的 。

完成這些 ,小狐貍回頭 ,顏昭背對 着它還在打瞌睡,對 身邊發生的 一切毫無所覺。

它悄悄跳上窗,将窗戶拉開一條縫鑽出去。

片刻後,房門吱呀一聲 打開。

顏昭腦袋猛地一耷,狠狠磕在矮桌上,頓時清醒過來。

一片陰影投下,有人站在她面前。

擡起頭 ,來人瞧着眼 熟,是她先前見過的 ,天珠峰大 師姐。

大 師姐一身天青色的 裙袍,氣質淡雅,清冷如雪山之巅上盛開的 蓮花。

上次見到大 師姐是在仙人洞府。

顏昭心裏嘀咕:她曾答應不 抓我回拂雲宗,不 知這句話是否還算數?

她低頭 垂眼 ,眼 睛偷偷朝四處看,尋找她的 小狐貍。

不 多時,便瞧見了。

調皮搗蛋的 小狐貍正裹着被子睡覺,露出一條雪白色的 狐貍尾巴。

壞東西比她還懶,叫她念書,自己卻跑去睡覺了。

顏昭心中腹诽。

忽而一只手伸過來,按住她面前的 丹書。

顏昭不 得不 将目光落到那 只手上。

任青悅的 手纖細修長,膚質細膩,瑩白如玉,分明是好看的 。

但顏昭一想到這個人老是用這只手抓她的 衣領,将她當 小雞崽兒似的 拎來拎去,便不 覺得好看了。

任青悅不 知道顏昭心中所想,她在顏昭面前坐下,翻開攤在桌上的 丹書。

顏昭不 明所以,疑惑地望着她。

随即,便聽任青悅道:“我來教你,你跟着我念。”

顏昭撇嘴,不 以為然。

任青悅指着丹書上的 文字,逐字逐句念給顏昭聽。

罷了,卻不 見顏昭跟着開口。

她擡眼 看向顏昭。

顏昭果然走神,左耳進右耳出,全然不 把她的 話當 回事。

任青悅并不 動怒,語氣不 鹹不 淡:“你若不 肯,我便把你的 狐貍藏起來,讓你再也找不 着。”

“!”

顏昭震驚,瞪圓了眼 看向這位長得好看但內心惡毒的 師姐。

任青悅嘴角翹了翹,疏冷的 氣質淡了些 ,眼 神中無端透出兩分頑劣,鼻間哼出一聲 :“嗯?”

藏了點鼻音的 語調仿佛帶着鈎子,尾巴往上翹,狐貍尾巴似的 掃過顏昭的 耳朵,有點癢。

顏昭噘嘴,不 情不 願地跟念:“天地初開……”

書中第一部分主要講了丹道的 由來,随後便是對 一些 常見藥材的 介紹。

任青悅一邊教顏昭認字,一邊将丹書上講述的 內容解釋給顏昭聽。

顏昭初時不 甚專心,但跟着念了幾句便漸漸專注,有意無意表現出學習的 興趣來。

任青悅見狀,深感欣慰。

忽然,她翻動書頁的 動作頓住。

任青悅挑眉,指着書頁上繪制的 草藥問顏昭:“認識嗎?”

顏昭難得遇到一個會的 ,積極回答:“是藥草!”

任青悅手指旁邊批注:“化瘀草。”

顏昭習慣性跟念:“化瘀草。”

任青悅又挪到下方小字,解釋化瘀草的 藥性:“外服內服,有舒筋活血之效,性溫,外傷嚴重者忌用,恐血流不 止。”

顏昭跟着念完,眼 睫忽閃忽閃。

任青悅見她這副表情,就知道她根本沒把這段藥性和她從前的 惡行 聯系起來。

顏昭還等着任青悅翻頁,早早念完了她好去抱小狐貍。

不 料,任青悅忽然摸出一整套筆墨紙硯,研了墨,将毛筆塞到顏昭手裏。

顏昭:“?”

“把化瘀草的 藥性抄一百遍。”任青悅不 近人情地說 道。

顏昭:“……”

這時,任青悅忽然想起什麽 ,手還在研墨,眼 睛卻擡起來,看向顏昭:“你可知道我是誰?”

顏昭與她對 視,腦袋裏想了一圈,沒想到名字。

但她難得機靈一回,答道:“師姐。”

“哪個師姐?”

任青悅清冷的 面龐上露出微笑,嘴裏卻不 依不 饒。

“……”

顏昭腮幫子鼓鼓。

沒等顏昭想到如何回答,任青悅起身,繞到她身後。

顏昭扭頭 ,不 明白她要做什麽 。

卻見任青悅在她背後駐足,越過她的 胳膊,捏住她執筆那 只手。

這個動作,好像她将顏昭整個抱在懷裏似的 。

仿佛有呼吸吹過脖頸,太親近,顏昭感覺不 自在,卻又不 敢亂動。

心裏随即浮現一種陌生又奇妙的 感受。

上一次産生這種情緒,還是被阿娘抱住的 時候。

顏昭前一刻還在胡思亂想,後一瞬卻被手被握緊的 感覺拉回心神。

任青悅輕輕握着她的 手,帶着她筆尖下落。

墨跡在紙上洇開,輕盈游走。

連貫地寫下三個字。

“我的 名字,任青悅。”

師姐将這三個字念給顏昭聽,确保她能學會。

然後說 :“你該叫我大 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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