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可憐罷了
第2章 可憐罷了
A區,紅綠燈十字路口。
程辭間腳踩油門,趕上最後幾秒綠燈,他擡眸看眼被秦忏丢在後座的紙袋子:“又不吃,你收下幹嘛?可別把我剛洗幹淨的坐墊弄髒了。”
秦忏給自己打上抑制劑:“可憐他罷了。”
東西都遞到眼前了,再不收也挺難讓對方下臺,雖然他對這玩意也嫌棄的很。
秦忏貼好阻隔貼打開窗,點燃一根細煙,手搭在快要痊愈卻被纏上一圈多餘的繃帶之上,絲毫沒有半副之前虛弱無力的樣子。
腹部的小刀傷對他這樣的高階alpha根本算不上什麽。
程辭間又睨了眼掉落在副駕駛座下沾着血的小刀:“車上有抑制劑你不打,一定要跑到車外面去淋雨。腦子不清醒跑出去也算了,還要拿刀刺一刀,你有自虐傾向啊。”
程辭間越說越覺得好笑,他才下車一會會秦忏就沒影了,好在感受到了秦忏信息素,很快在便利店找到人。
“你爸說你在國外看病,今天剛回來就整這樣一出,要不再收拾收拾飛回去?”
秦忏聽着程辭間的調侃不為所動,掐着煙的手捏了捏眉心,身心力乏:“給蘭斯上交作品的時間只剩下三個月了,我上個月才剛剛辦完一場關于光影主題的展覽,現在對新作根本沒有任何精力和頭緒。偏偏這時候還碰上發情期,腦子跟團漿糊似的,想出來的畫面亂七八糟。”
“被整煩心了,就拿刀見血清醒一下。”
秦忏輕飄飄吐了一口煙,效果不錯,他現在确實清醒多了。
蘭斯是秦忏在國外簽約的一家知名畫廊,他們風格迥異,特屬極端,要麽是小橋流水人家的清新,要麽是黑雲壓城,山雨欲來的濃煙斑駁。
蘭斯因此眼光毒辣,很少能有畫家能入他們眼,但一旦能入蘭斯眼,畫家與畫家的作品市場價值,都能實現翻番。
但在他們還沒找上秦忏的時候,秦忏其實也小有名氣。
早期秦忏習慣把他完成的畫發到網上,當作日常分享,每一幅下他都會評論留下創作的靈感與過程,久而久之獲取了不少浏覽量,得到大量關注。再後來秦忏自費辦了三四場個人畫展,差不多一年一次,期間也持續投稿給各畫廊以展覽,在幾年畫技的沉澱下,蘭斯向他發出了簽約邀請。
一般的畫廊都會要求簽約畫家穩定輸出作品,更別說是蘭斯這樣嚴苛的畫廊,畫家交出的畫質量至少是要和上一幅畫持平的,不然很可能面臨解約風險。
秦忏之前有十足信心把握,現在真有點難說。他們alpha易感期很少發作,通常三四個月甚至半年才會有一次,但一次卻能循序漸進長達一個月。
易感期前期和後期症狀比較輕緩,打抑制劑即可,中旬的一個星期最嚴重,抑制劑甚至都派不上用場,多數只能靠omega度日才行。
秦忏現在還是頭兩天都難以集中注意力,更別說剩下數天情況加劇的日子,除去易感期一個月,他只有短短兩個月時間作畫。
趕時間又要保質量,也能怪他煩得都動刀了。程辭間算是了解秦忏這人,打小就要強,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初二為了争奪唯一一個代表學校參加油畫比賽的機會,跟着家裏請來的專業老師夜以繼日練習了兩個個多月,人都憔悴不少,最後毫無疑問成為了學校代表,以斷層式的成績取得第一。
程辭間不理解問過秦忏,這種程度的小比賽根本犯不着他那麽努力,好端端的,折磨自己幹什麽,他就算不刻意練習也極有可能是第一。秦忏之後的回答在程辭間看來很裝逼,他說,他不想給別人留下能超越自己的希望。
時間再往後程辭間就出國上學去了,很少和秦忏再見面。記憶最深的一次他回國過年,前腳剛落地秦忏就飛走治病去了,兩人連個照面都沒打,秦忏老爹還跟在後頭罵罵咧咧的,說是養了個神經病。
“你這病指定沒醫好,要繼續治,現在放自己血,說不準哪天出去放別人血了,活脫脫危險分子。”程辭間問秦忏,“那你跑便利店幹嘛,卧槽,該不會真要去……”
“秦忏,今晚慶祝會你要不別來了,雖然是專門為你舉辦的,但你還是老老實實,該吃藥吃藥,該打針打針,萬一你一個忍不住……我可兜不下啊。”
秦忏打斷他子虛烏有的想法:“什麽亂七八糟的,你以為我爸怎麽敢放我回國的?”
秦忏熄滅煙,聽到程辭間問他的這個問題,他也不禁沉思,是啊,他為什麽要跑到便利店去呢?
秦忏回憶了一下當初在車裏的情景。
窗戶玻璃上附滿了雨滴,他邊聽着淅淅瀝瀝雨聲邊提刀捅向自己,直到聞到若隐若現的血腥味,混沌的神經終于松弛下來,這時,好像,是車窗邊閃過一個人影,他眯着眼打望,頭腦一熱就推開車門追上去,直到倒在那人身上。
身體的條件反射反應告訴秦忏,他應該是認識這人的,可大腦回饋他的,卻是一片空白記憶。
他假裝暈倒觀察過這人,很普通的beta,按秦忏的生活軌跡來看,他們根本不會相識。而且那beta說自己還有個什麽缺陷,感受不到信息素?真是可憐。
不知怎得,秦忏腦海裏漸漸浮現出beta的一雙眼睛。
黑白分明,如本人一樣不起眼。兩人四目而視時,beta眼神陌生,卻摻雜着幾分估計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惶恐,很少很少,轉瞬即逝,但秦忏還是捕捉到了。
像土黃色,随風揚起的沙塵,秦忏腦海裏出現了這樣一場畫面,他站在一望無際的沙漠之中,獨身一人,面朝豔陽,他舉起一只手,感受沙礫散漫地吹過掌心,像有手在撓自己的心,酥酥麻麻的。
秦忏越想越入迷,他透過那雙眼睛,仿佛見證了許多從未見過的別樣色彩世界,一股奇異的感覺從大腦傳遍全身。
秦忏眼眸暗了幾分,突然開口,對程辭間道:“掉頭。”
“啊?我都快到暗渡了,你要幹嘛?”
“回家一趟。”
程辭間大眼瞪着他,等了一會也沒等到他接下去的話。
然後呢?
程辭間眨眨眼,像想起來什麽,豁然開朗。
“……你回家幹嘛去?”
秦忏有個老毛病,心情激動澎湃時候,說話跟擠牙膏一樣,問一句才答一句,不會自己一股腦全說完,就跟故意吊着人似的,別人不求着問,他就不說。
車外疾閃而過帶來的風聲呼嘯,與秦忏梢上幾分興奮的回答混成一團,他舔舔嘴唇,手指輕微發抖。
他有點迫不及待,想把在那beta眼裏看見的色彩畫下來了。
“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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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已經停了。
林拓拎着塑料袋,裏面是他濕掉的帽子,孤零零的一個冷掉蛋撻,以及便利店買下的碘伏和繃帶,踏着山路泥水來到弟弟林一宴墳前。
墓上的照片已經被雨侵蝕的看不清臉,不知不覺間,林拓對于弟弟的記憶也仿若雨水沖刷過,每次回憶時只有個大致模糊的印象與輪廓。
林一宴這張照片是林拓親自選的,其實邊上還有個林拓,但是被剪去了,照片從彩色換成黑白。
這照片對林拓而言也十分具有意義,那是他帶弟弟搬出家後的第一張合照----倆人坐在廉價出租房的不知道幾手的沙發上,拍下屬于他們自己的全家福。
林一宴并不是林拓親弟弟,他是林拓放學路上撿回來的,父親見他無親無故,加上失憶了想不起任何事,便好心暫添到了家裏戶口本上,白得了個alpha兒子。
林拓和弟弟相差三歲,在他高二的那年暑假,父親遭遇車禍撒手人寰,一家四口變一家三口,母親沒有工作,僅靠那麽點撫恤金和賠償金根本養不起他們,便很快結了二婚。
繼父是個做生意的alpha,不僅對市場打着精明算盤,對家庭更是挑剔,一個結過婚死了丈夫的omega能嫁進他家幾乎是不可能的事,那會成為他人生污點。但是母親做到了----他們的信息素匹配高達85%。
但盡管如此,繼父也只接受了母親,他并不承認林拓和林一宴是他的孩子,特別是林拓,居然還是個有生理缺陷的beta。
距離好日子僅一步之遙,母親自然不肯放棄繼父這個靠山,她給了兄弟倆一筆錢,沒有過多解釋就讓他們自己照顧好自己。從她離開那一刻至今,除了弟弟葬禮上匆匆過場,沒有再出現過。
林拓為了照料弟弟林一宴,在高三退學開始打工,因為年紀輕和并不高的文憑,林拓的工作之行步履維艱,但好在找到幾份跑腿小工,和弟弟的日子也勉勉強強過下去,直到弟弟考上大學,臨近畢業,淹死在了學校周邊湖裏悲劇的發生,他們僅有的美好日子被打破了。
林一宴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林拓也從此變得渾渾噩噩,一蹶不起。
林拓把掉在地上的那個蛋撻擺到墳前,絮絮叨叨跟林一宴講着最近幾年的事,無非都是些無關緊要的瑣事。他邊說,邊掏出餐巾紙擦了擦墓碑上的留存的雨珠,低垂着眼,顯得十分喪氣。
“不過,休息了快五年吧,我也攢下了一點錢。我翻出高三那時候的課本,雖然現在看那數學好多題都不會了,但只要查點解題過程,我發現我還是看得懂的。”
“所以我想繼續讀書,最好能考上和你一樣的大學,哈哈,有點癡人說夢了,我知道你上的大學難考得要命。”
山野上,就連風聲都透着寂寥,刮過樹梢樹葉抖動,似又有場雨要襲來。林拓擡頭看眼陰沉沉,沒有一片雲的天空,蹲坐良久的腿有點發麻。
他會有重新拾起書的打算,主要是這五年來他意識到,自己不能如此卑微打工一輩子。上大學是一條他當年本應該走上的路,如果不家中突變,他不該如此。
随着這幾年漸漸從弟弟去世陰影下走出來,林拓覺得自己是要真的往前看了。只不過,他餘生都将只身一人。
又在墳前除了會雜草,林拓後背起了一層薄汗,他收拾好東西趕着時間跑下山,踩空好幾腳泥坑,卻還是只能站在車站對面的馬路上,無力地望着他要搭乘的那班公交車緩緩駛去。車管排除黑灰的尾氣,像在嘲笑未趕上車人的狼狽。
距離自己打晚工的時間只有不到一個小時,林拓心不禁開始焦急起來,如果遲到那這個月全勤肯定是沒有了,他在那兒近乎也拿不到提成。
打車嗎?不行,這個點打車到那兒至少要50塊錢,雖然對比起他整個月的全勤來看不值一提,可是……林拓看眼手中提着的繃帶和碘伏,今天他花的錢已經超出預支了……更何況,林拓看了眼荒涼的周圍與群山,能不能打到車都還是個問題。
眼睛突然被不遠處的車燈晃了一下,他下意識眯上眼側過身,以為是車要轉彎或者掉頭,自覺站到行道上等着車快速開過。
通體亮黑的轎車遠處疾馳而來,開到轉彎處不緊不慢打了個彎,最終在林拓身邊穩穩停下。
“咔擦。”是車門開鎖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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