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33章

只要澹臺蓮州往前走一步,就能回到仙境缥缈的昆侖。

多少凡人夢而不及的仙山,對于此時此刻的他來說唾手可得。

那時仙魔兩族間戰争演變得愈發激烈,作為修真界主帥的仙君自然要坐鎮前線,一年也回不來幾趟。在他死前幾天,仙君還特地回了一趟昆侖。

澹臺蓮州怕給別人添麻煩,一直安靜老實地待在昆侖,實在憋得慌也只是去後山逛逛、練劍、撫琴。

見到仙君突然回來,當時他很驚喜。

仙君風塵仆仆,帶着淡淡的倦色,微笑地道:“我實在是想見你。”

澹臺蓮州高興得不知所措,問:“那送只信蝶回來就好了,怎麽還特意回來?怎麽不提前跟我說一聲?要住一天嗎?還是得走?”

仙君遺憾地說:“沒時間留宿,這幾個月我都很想見你,但實在抽不開身,想想幹脆忍到今天再來見你好了。”

“今天?今天是什麽日子嗎?”澹臺蓮州納悶地自問,倏忽記起來了,笑說:“噢!今天是我們成親的日子,我真是天天悶在洞府都被悶傻了,連今夕是何夕都不知道。”

話音還未落。

仙君的氣息靠近,暧昧輕浮,微微偏過頭,熟稔地尋一個接吻的好角度。

這大半年不見面,一來就接吻,澹臺蓮州有點不好意思,但肯定沒拒絕,閉上眼睛,就這樣順從地接受了。

仙君的一只手隔着衣服貼在他的後腰腰窩凹處,另只手原在後背,沿着脊骨往上,滑至他的後頸,不自覺地輕捏這塊軟肉,又或是摸一下耳垂。

好幾個吻仍然不解情燥。

仙君卻停下來,意猶未盡地啄吻兩下,道:“只能見你這麽久,我該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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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臺蓮州:“那你快回去吧。”

仙君盯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澹臺蓮州的錯覺,總覺得他好像有點悶悶不樂。

澹臺蓮州滿是關心地說:“我聽他們說好像打得很厲害?我不能過去,也不清楚。只怕耽誤前線戰機。”

仙君:“還好。”并不多說,叮咛說:“那我走了。你待在昆侖,不要亂走。”

我何時亂走過?

澹臺蓮州在心底嘀咕。

“我就去後山逛逛,這總沒事吧?”

仙君:“這倒無妨。”

幾天後。

有昆侖弟子剛剛從前線回來,澹臺蓮州在洞府看到他們從天上禦劍飛過,因為實在是太想知道仙君在前線的安危如何,便特地前去北宸宮那邊詢問。

他所住的洞府離北宸宮很遠,要翻過幾座山,以他的腳程也得一整天,他不會禦劍飛行,只能跋山涉水地用一雙腳尋過去。

等到了那裏,還差點被人攔了下來,新來的弟子不認識他:“你是誰?怎麽一個凡人會在昆侖,還找到這裏?”

旁邊的人提點:“我們昆侖還能有幾個凡人?上回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就是仙君的那位。”

澹臺蓮州問:“請問從前線回來的弟子可還在?若是在的話是在哪兒?”

好不容易找到幾個人,他們忙得很,澹臺蓮州又不敢插嘴,在邊上罰站半天,才有人問他:“你要問什麽?”

他問:“仙君可還一切安好?”

那人的态度有點不大耐煩,像是聽到一個極其愚蠢的問題:“仙君能有什麽事?自然一切安好。”

澹臺蓮州連聲說:“哦哦,謝謝,謝謝。”

他知道多半沒事,但知道歸知道,還是會忍不住地擔心,不問一句就焦急難耐,即便這在別人看來是一句廢話,只有對他來說很重要。

仙君每周都會給他送一兩封信蝶回來,信中一向不提任何的公事。

那人問:“還有別的事嗎?”

澹臺蓮州說:“沒有了。”

在這裏,澹臺蓮州自知無趣且多餘,起身離開。半路遇見幾個昆侖弟子,他為了避開人,特意繞了路,換一座不會遇見人的山路。

傍晚,他停下來弄點東西吃。

樹林裏的小動物仿佛都認識他,在他身邊蹦來跳去,一只小鳥飛下來,停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他的下颌,叽啾兩聲。

這是一只很漂亮的小鳥,巴掌大,圓滾滾,通體棕黑,羽端有青藍色的漸染,裝飾着星星點點的珍珠斑。

澹臺蓮州覺得甚是可愛,這整天一個人待在昆侖的一座山裏,要不是還有鳥雀狐兔作伴,那更得無聊死。

小鳥蹭了他兩下,他伸手要摸時,卻飛了起來。

澹臺蓮州剛笑了一笑。

這只小鳥已站在他面前松樹的樹枝上,眨眼間,忽然幻化成一個青藍色長發的男人,他生一雙妖異的鴛鴦眼,一金一紅。

澹臺蓮州陡然一驚,如墜冰窖,遍體生寒,他毫不猶豫地抽出劍。

鳥妖冷冷地睥睨着他,說:“我聞出來了,你身上有仙君的味道。你是他特地藏起來的心愛之人。”

……

心愛之人。

他算嗎?

澹臺蓮州自覺不算,他想:岑雲谏最心愛的還是仙道,是天下。

他看着敞開的“金絲雀籠”之門,完全沒有往前走一步回到昆侖的念想,他說:“仙君,你所言差矣。那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昭國,在王都,在紫微宮,在我的父母親人身邊。這裏才是‘回來’,而不是‘回去’。

“我下山的時候沒有回頭,現在也不會。”

說完,澹臺蓮州施施然地轉過身,直面着岑雲谏,道:“我以為上次我已經說清楚了,我們已經一拍兩散了。你要是沒聽懂,那我就再說一次。仙君。”

岑雲谏臉色沉下來,他用十分冷靜的勸告的口吻說:“我還沒說我答應了,這就是沒達成共識。

“你不想繼續修真,好,那就不修了;你想做凡人,生活在凡間,好,那我也接受。你作出這個決定的時候一句話也沒跟我商量,去哪兒也不告訴我,澹臺蓮州,你覺得這說得過去嗎?”

澹臺蓮州:“你在這裏開個回昆侖的門不是也沒跟我商量?你不跟我商量的事還少了?

“兩個人在一起需要雙方兩情相悅、情投意合,但分開不用,其中一個覺得過不下去了,難道他們還能安穩無恙地繼續過下去?”

澹臺蓮州搖頭,不緊不慢地說:“你無非是覺得你被落了面子吧。若是這樣,你就當是你離棄了我,我不介意。”

岑雲谏緊抓住這句話:“我沒有要離棄你!”

他沉聲耐氣:“別那麽沖動,蓮州,你再好好想想,反正我把這個門放在這裏,你要是想回來,随時可以用這裏回來。不要太着急。”

澹臺蓮州都快不耐煩了:“我們真的已經離了。”

岑雲谏向他走過去,逼近,一錘定音似的說:“沒離。有噬心劫在,你我之間就離不了。你忘了嗎?澹臺蓮州,我們的命已經被這個禁術給系在了一起。

“你知道這個禁術解不開。”

澹臺蓮州卻在這時,臉色突然發白起來。

他的心髒像是被一只手給狠狠攥住揉捏,疼得他差點摔在地上。

岑雲谏的臉色立時也變了,伸手抱扶住他:“蓮州,怎麽了?”

這個疼痛他還挺熟悉的,岑雲谏殺了他的時候,他的心髒也是這樣的疼法,只是比現在要更疼許多。

澹臺蓮州半晌才緩過來,他冷汗涔涔,虛弱而憤怒地擡頭瞪着岑雲谏,一時失言,單刀直入地道:“你又要殺了我嗎?就因為我想離開你?”

其實,就在岑雲谏抱住他的時候,這種疼痛就迅速地消減了。

岑雲谏道:“我哪有要殺了你?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他皺眉想了一會兒,猜測地說:“大概是因為你惹我生氣,噬心劫才發作了。”

他悶聲說:“早知你會這樣,我就忍住不生氣了。”

真有這麽回事嗎?

澹臺蓮州将信将疑,那為什麽上輩子一次都沒有過?

岑雲谏哄着他說:“你再想想吧,你看,有這個噬心劫在,我們倆的命是分不開的。怎麽可能說分就分?你要住在人間就住在人間,我來見你就是了。”

澹臺蓮州原先沒覺得不想見到他,因為既不喜歡他,也不讨厭他。

此時此刻,是真有點不想見到他了。

畢竟,誰都會介意一個掌心捏着自己性命的人這樣在眼前晃來晃去。

仿似在威脅他乖乖馴從。真是令人焦躁。

岑雲谏說:“我得先回去了。反正,這扇門放在這兒,你要找我就進去。我還有事要忙,先回去了。”

澹臺蓮州看着岑雲谏走入門中。

他已經從疼痛中恢複過來,但仍然心有餘悸,他想:必須得把噬心劫給解開。

這世上最愚蠢的事,莫過于因為愛把自己的生死交托在另一個人來作決定。

他不後悔救了岑雲谏,但他後悔有這麽個糟糕透頂的副作用。

王宮的人們很快發現了禦園的湖中怎麽一夜之間出現了一個那樣美輪美奂的建築,甚是驚奇,紛紛去看。

昭仁王忽然聰明了一下,來問澹臺蓮州:“那是不是仙人立在那裏的?我已經讓人在岸邊看管,不許別人随意靠近了。昨天孤看到天上又出現了紫雲,想必就是仙人來過了吧?

“怎麽不跟你父王說一聲呢?孤好歹也招待他一下啊。”

澹臺蓮州:“不必招待。”

昭仁王:“你膽子可真大,不愧是在仙山上長大的。對了,那個屋子有什麽奧妙?”

澹臺蓮州:“那就是個囚籠罷了。”

他态度冷硬得讓昭仁王覺得像一口咽下顆實心湯圓,嘀咕:“你怎麽跟你母後一樣,生氣起來就這樣子……也不說在生氣什麽……”

澹臺蓮州好幾日都在瘋狂地回憶他在昆侖藏書閣看的那麽多典籍中,有沒有可以應對的方法,夜以繼日地苦思冥想,一直沒有想到。

岑雲谏走後過了半個月。

這天,澹臺蓮州在枕席上翻騰,夜裏天氣劇變,從天邊遠處滾來的轟隆隆的悶雷,暴風吼叫,狂雨罩滿天地間。

宮殿的瓦頂被狂倒下來的雨塊砸得極是吵鬧。

澹臺蓮州睡不着,索性起身走出宮殿,他沒撐傘,一路往宮湖去,冰冷的雨水澆在他的身上也毫不在意。

這座湖不光暗潮湧動,此刻在暴雨中也像是煮沸了一樣,水面破碎翻滾。

澹臺蓮州飛身踏至湖心,岑雲谏留下的竹屋在磔格作響,他跳上屋頂,拔出琅琊劍,一劍紮在上面。

他退回到岸邊。

等待着,等待着。

“哐嚓!”

一道霹靂被引下來,劈在竹屋上。

“哐嚓!哐嚓!哐嚓!!”

第二道,第三道……不停地劈下來。

被施以仙法的竹屋無法用人力損壞,卻抵抗不住玄雷,在還未平歇的雨中燃起熊熊大火。

痛快多了。

澹臺蓮州淋雨笑起來。

天火把屋子燒得焦黑時。

烈火中。

岑雲谏推開即将傾坍的門走了出來,望見站在岸邊的澹臺蓮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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