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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男人嘛,都愛打架,或者看打架。且見拳來腿往,虎虎生風,好不刺激。

楊老将軍笑着笑着,又熱淚盈眶了,道:“以前我困局碎月城的時候,哪敢想能有這一天?那時吃不飽,穿不暖,別說是添兵,能不減兵就很不錯了。”

聽說楊老将軍那三十多年間在碎月城中從沒落過一滴淚,自從回到故鄉,他是見了一朵花也想哭,見了一座山也想哭——自然,要盡量避開他的士兵,偷偷哭。

澹臺蓮州拍拍他的肩膀:“以後會越來越好。”

又問:“不過,将軍,你們已經打了三十幾年的仗,還要繼續打嗎?我不是出于王子的立場,只是出于一個你的朋友的立場。你的性格并不激進嗜殺,你難道不想解甲歸田嗎?”

楊老将軍實誠地說:“想也想的,您看,我這不是在軍營後面種了不少菜嗎?我每天都要去耙兩鋤頭。

“但是,您對我的恩情重逾泰山,還沒有好好報答您,我怎能棄劍還鄉?我要為您繼位做準備,提前為您練出一支得力的軍隊才行。

“而且,我打了三十幾年的仗,您讓我去做別的,我也做不來。”

澹臺蓮州颔首:“也是,無恃而不來,恃吾有以待也。不能幻想敵人不來進攻,而要寄希望于我方已做好準備,敵人根本無法對我們進攻。①

“誰知妖魔還會不會來犯,假如他們又來,我可不想讓昭國有第二個碎月城。”

臺下忽地掀起一陣喝彩聲。

原來是比到了射箭,阿鸮力壓群雄,拔得頭籌,別人只是把箭射在靶子上就已經很厲害了,而阿鸮的箭不光劈開了前者的箭矢,更是穿透靶身,繼而還擊穿了後面的石牆,留下一道蜘蛛網狀的裂痕。

手上拿着的是一把妖弓。

這樣稱呼是因為這把弓是用他們在碎月城時殺掉的妖魔筋骨制作而成,但自做成以後,就沒有人能将它拉滿弓。

楊老将軍知道阿鸮箭術好,就把這把弓拿給他試一試,沒想到被阿鸮拉了接近滿弓,于是幹脆将這弓送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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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臺蓮州的吸引力立時被勾了過去,眼睛一亮,站起身來,喊了一聲:“好!”

他快步下臺階,走到阿鸮身邊,驚喜地問:“阿鸮進步了好多!”

阿鸮的皮膚看上去比以前更黑了,他得一句誇獎就高興得不知所措,臉蛋黑裏透紅:“阿鸮,想、想幫忙!公子才厲、厲害,阿鸮比、比不得。”

阿鸮今年才十七,比他矮半個頭,在澹臺蓮州看來還是個大孩子,笑道:“哪裏?我扪心自問,我的射藝可不行,阿鸮比我厲害,前途無量。”

這一年半來,阿鸮苦練箭術練得很辛苦,手上磨得都是血泡,拉弓拉得肩膀胳膊疼。

這些日子有多辛苦,現在被蓮州公子稱贊就有多滿足。

公子身邊圍着一群厲害的人——黎東先生自不必說,出謀劃策如鬼神之筆;秦夫人籌算一絕,就是後來他們的隊伍擴充到三千多人,她還能把所有人都安排得妥當;楊老将軍與碎月城的人還有孟将軍都是極其出色的将士;連年紀最小的蘭藥妹妹,都能溝通禽獸,把妖軍地點和數目都摸得清清楚楚。

只有他,好像是個無用之人。

總是派不上用場。

阿鸮揉揉婆娑的淚眼,正要回答蓮州的話,卻沒發覺一片陰影落在了他們的頭頂。

突然,他被狠狠地推開,聽見澹臺蓮州冷聲道:“阿鸮!躲開!”

在旁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澹臺蓮州往天上出了一劍。

一聲铮鏦!

數片被切斷的羽毛飄落下來。

半妖半人的鳥妖饒有趣致地盯着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尖牙。

澹臺蓮州一見他的相貌,脊背一寒。

這青藍色的短發,和一金一紅的鴛鴦眼,與上輩子抓他的那個魔将何其相像,乍一眼看去,他還以為就是那個魔将。

仔細分辨能發現不是一只妖。

這位的頭發短,顏色淺一些,鴛鴦眼的顏色也不一樣。

抓他的那個魔将是左金右紅,而這個是左紅右金。

那個性格沉靜,這個嚣張跳脫。

這是那對魔将兄弟裏的弟弟,後來被仙君抓住的那位。

澹臺蓮州呼喚:“小白!”

白狼飛身到他身旁,在半空中時就旋身變大,跳到最高點,差點捕住了鳥妖,卻在将要碰到的時候,鳥妖往上飛高了一寸。

如在戲耍它一般。

小白與之擦邊而過,遺憾地落地,護在澹臺蓮州身邊,作躍躍欲戰之姿。

鳥妖打量着它,得意揚揚地說:“哦,這就是那只白狼啊?”

“原來是個還不能化形的小妖,哈哈,都沒發現我來了吧?……我們妖魔中怎麽出了這麽個丢人叛徒,被仙人抓住就算了,竟然有服從于一個凡人的?”

白狼一言不發,只是從喉嚨底滾出悶雷般威脅狠厲的聲響。

碎月城的将士們也已抄起武器,擁向澹臺蓮州的身邊,阿鸮也拉弓指向天空。

鳥妖拍着翅膀懸在空中,掀起的亂風在寨子裏蹿來蹿去。

他第一次被這麽多凡人這樣用武器指着,很是新奇,以往他遇見的所有凡人一遇見他都是直接鬼哭狼嚎、屁滾尿流地逃跑,他很喜歡聽這種聲音。

他看了一圈,撇了撇嘴,嘀咕:“都沒有女人和小孩,全是老人和男人,不好吃不好吃。”

再盯住澹臺蓮州,舌尖舔了下牙齒和嘴唇,吞咽涎液地想:只有這個又白又漂亮,看上去好像有點好吃。

站在練兵場正中心的澹臺蓮州卻收起了劍,他仰起臉,展開緊蹙的眉心。

在這緊要關頭,他越是顯得冷靜沉着,道:“達骨羅魔将。好久不見了。”

鳥妖被叫出名字,微表驚詫:“咦?”

在過于懸殊的實力面前,澹臺蓮州覺得沒必要打,小妖還可一戰,魔将就算了吧。況且他身後還有這麽多凡人。假如他只是自己逃,帶上小白,興許還能逃得掉,卻不能連累好不容易才活下來的碎月城将士慘遭殺害。

澹臺蓮州平靜地說:“我跟你走,放過其他人。”

鳥妖原想把這些擅自從萬妖域逃走的人全部殺了,以儆效尤,此時卻因為被澹臺蓮州這好像跟他很熟的樣子而弄迷糊了,問:“為什麽?”

澹臺蓮州:“你不就是來抓我的嗎?”

鳥妖:“……”

澹臺蓮州想:一口一個凡人,而且岑雲谏前腳剛走,除了因為發現他是岑雲谏的伴侶而來抓他,還能是因為別的嗎?上輩子就因為這個原因抓了他一次。

鳥妖歪頭,問:“你怎麽認識我的?”

澹臺蓮州好笑地說:“我還認識你哥哥達骨丹呢。”

鳥妖驚得啾叫了一聲。

小白不同意地嚎叫起來,撲上來,想要按住他。

澹臺蓮州回頭:“趴下。”

澹臺蓮州以欣然赴死的姿态,回身對将士們行了個禮,笑着說:“此是我個人緣故遺留下的舊怨,與你們無關,你們不必管我,也管不了。不用受我的拖累。請諸位好好活下去。”

将士們哓哓不肯罷休。

小白死死地趴在地上,不甘心地望着他。

澹臺蓮州又用言靈咒說:“攔住他們。”

小白遵照他的吩咐,攔住了想要追上來的将士們,澹臺蓮州則被鳥妖達骨羅擒走了。

澹臺蓮州一點都不怕。

反而有種得償夙願之感。

看吧,他不怕死。

他澹臺蓮州本就願意用自己一命去換許許多多的人活下來的。

為将軍,為庶民,為奴隸,為這世上的千萬凡人。

-

昆侖。

臨冰書閣。

這裏是昆侖的公共書閣,即使是昆侖修為最低的弟子也可以自由地出入,但高層精英的弟子們并不常來,或者說,幾乎不會來。

他們都已經選定了自己的功法,不必再看其他路,剩下的要做的只有埋頭苦練。

最近,小弟子們卻發現仙君時不時過來,借上幾本書帶走。

因為保密,所以也不知仙君借的是哪些。

強如仙君,沒想到也會讀書,這讓小弟子們來書閣研學的氛圍一時高漲。果然學無止境,或許不應該閉門造車。

他們還發現,岑雲谏總是在書閣的一處固定的角落多逗留了一會兒。

那個地方有什麽特別的呢?

當岑雲谏離開之後,有人過去走了一圈,沒發現任何特別的地方,景致一般,光線不好,旁邊書架上的書也是,都是些稀松平常的。

看守書閣的是一位極為年長、滿頭霜發的老者,她總是在打盹,這時聽見小弟子們議論,将蒙昽的睡眼睜開一條細縫,瞥過去一眼。

哦,那兒啊。

那兒是那個凡人澹臺蓮州以前過來看書最愛待着的地方。

若不是現在仙君過去,平時人躲在那個角落看書,別人都發現不了。

她記得那個凡人,幾乎每天都要過來看一會兒書,要麽借兩本回去,他借的書有許多都是先聖所寫的雜書,跟修煉都沒什麽關系。

偶爾,那個凡人會給她帶一籃子野果野花,以此請她幫忙用法力拿一下放在高處、他踮起腳也夠不到的書。

有一回。

她出去了一趟,回來的時候見到那個凡人和彼時還只是門內最優秀的弟子的岑雲谏站在一起。

岑雲谏手指一點,就讓書架最高處的一本書飛到手中,遞給他:“你要拿的是這本嗎?”

澹臺蓮州接過書,說:“有勞了,謝謝,謝謝。”

他不敢跟岑雲谏對視,拿着書就走了,留給人一個倉皇的背景,仔細打量,還能發現他的雙耳通紅。

她以為那是意外,只見過那麽一次,再後來竟然聽說那個凡人用在藏書閣看到的一個禁術救了岑雲谏的命。

因此,兩人成了親。

後來,澹臺蓮州也常來,只是不在藏書閣逗留,都是把書帶回去看。

依然會請她幫忙拿一下書,有時岑雲谏也會一起來,他們倆在一起時,卻沒見過站在那個沒有光的角落。

沒想到除了她,還有別人記得那個凡人喜歡待在哪兒。

記得的人竟然是那個幾乎不怎麽來書閣的岑雲谏。

-

人間已是秋末冬初,萬物凋敝,但昆侖上依然溫暖如春。

他這會兒總算從指頭縫裏漏出一點空兒,得以在暇餘飛快地讀起新借來的書,都是關于咒術的。岑雲谏不好這個,看得不多,所以得補。

澹臺蓮州想解開噬心劫,他既然答應了,就會去做到。

在蓮池邊的大樹下,岑雲谏盤腿坐在一副席子上,身邊放着兩個整齊的書堆,一堆是看過的,一堆是沒看過的。

他想找找有沒有能夠解開噬心劫的方法。

樹冠只剩下了一半——上次蓮池着火,不小心将它也點燃。

于是如今半邊焦枯、半邊青蓊。過去好兩個月,焦枯的一側也沒有再長出新芽。

而蓮池早就被清理得幹幹淨淨,在微風中碧波蕩漾,在日光下水光洌滟,水底下蟄伏了岑雲谏新播種下的蓮種。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種。

只是,看到水面空落落的,總覺得少了什麽。

思來想去,還是重新種上了,沒用法力,等它們慢慢長,來年夏天應該就會長成一片連天碧葉了。

他自認為重新種花跟澹臺蓮州并無幹系,只是自己覺得看不過眼罷了

這時,一只紅色的信蝶飛到他面前。

有公事。紅色,還是急信。

岑雲谏毫不猶豫地收起書。

岑雲谏打開信蝶。

這是負責對接管理昆侖的人間轄區的弟子發來的一封信,道是昆侖所管轄的昭國境內突然出現了一只大妖。

讀到這兒,岑雲谏已有了不祥的預感。

再往下讀:

不知這個大妖意欲何為,但他并沒有大開殺戒,只抓走了一個人——昭國的大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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