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第54章

一直到昆侖掌門交接典儀結束,岑雲谏都仿佛不知道有一批贈送給他的“夫人”的禮物,完全交由兩名弟子去打理。

是日。

昆侖終于恢複清靜。

兩名弟子因為只能看倉庫,而不是去見識一下各門派離開時的熱鬧,而小有怨言。

此時四下無人,便聊起天來:

“這麽多好東西,全是送給那個凡人的。就因為他是鈞天仙君的妻子,真好啊。”

“天材地寶,應有盡有,他要是還在仙山,見到這麽多寶貝,一定高興壞了。”

岑雲谏放下推門而入的手,站在門外沉默傾聽。

不,澹臺蓮州不想要。他想。

不然澹臺蓮州也不會在下山的時候一件寶貝都沒有帶走。

那兩個弟子還在羨慕地議論:

“要是我能得到那麽多寶貝,我的修為哪止現在這般地步?”

“唉,我也是不敢說……仙君在那個凡人的身上浪費了太多,別說報一次救命之恩,就是十次也值得了吧。”

這番話聽着不算很耳熟,但岑雲谏大致知道仙門裏一直有人這樣說澹臺蓮州。

就在岑雲谏向澹臺蓮州提出要成親來報答之後過了兩天,澹臺蓮州垂頭喪氣地來找過他一回,讪讪地說:“那天我說得含糊,大抵是腦子有點熱,不大清醒。我不是想跟你成親的意思,我只是、只是想讓你給我安排個比先前清閑點的事做。譬如給你看園子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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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都已經說好了嗎?岑雲谏心下悶了一悶,他眉心緊鎖,目不轉睛地凝視着澹臺蓮州,問:“你不想跟我成親?”

澹臺蓮州的視線被他膠住,挪不開,慢騰騰地蒸紅了臉,到底沒辦法搖頭。

岑雲谏覺得那一刻的澹臺蓮州像極了想要又不好意思說的小孩子,眼睛裏充滿了欲說還休的渴望。這種渴望是很純粹的渴望,不包含任何其他對于力量、名利的向往,僅僅是在向往着他而已。

澹臺蓮州嘴唇嚅動了下,話滑到了喉嚨邊,翻了個樣:“……想。”

覺得聲音有點輕飄模糊,又重新說了一遍:“想。”

岑雲谏忽然記起來了。

他總覺得澹臺蓮州拔出心劍時的神情似曾相識,原來是與說想跟他成親時十分相似。

後來。

早先他們剛成親時還常成雙入對,澹臺蓮州會随他每日去北宸殿早修,他不管去哪兒也愛帶着人。

只是,澹臺蓮州畢竟是個凡人,每次都得分神保護他,難免拖慢了整個隊伍。

即使不說,他也知道別人對此頗有微詞。

岑雲谏不認為這有什麽好在意的,因為他不在意自己被議論。

他年紀輕輕一路攀到昆侖首席的位置,不是沒有過非議,不是沒有過刁難。他都沒放在心上,回頭專心修煉就是了。

現在他卻莫名地想了想,要是澹臺蓮州在這裏,聽到這些言論會作何感想。

澹臺蓮州跟他不一樣,遲遲無法入道,又不可能用更進一步的實力讓人閉嘴。

而他對澹臺蓮州說了什麽呢?

他說:別在意那些人的話,好好修煉。

他是太推己及人了。

他是個不在意外界言論的人,但澹臺蓮州為什麽不可以在意?

他應當知道蓮州有一顆溫柔的心。

只是沒仔細去看過。

先前他總不明白,為什麽好端端的,他只是去了一趟天山論道回來,澹臺蓮州就不見了。

這會兒他隐隐約約地想明白了。

岑雲谏深知,這十幾年澹臺蓮州不是為了昆侖的靈氣,或是為了什麽寶貝才留下的。不是因為這些的話,那是因為什麽呢?

岑雲谏的心裏一忽兒想起七歲的澹臺蓮州一團稚氣地笑着喚他:“小木頭。”

一忽兒又想起十八歲的澹臺蓮州如幼時一樣,滿臉笑容:“岑雲谏。”

都是那樣毫無陰霾、別無所求地望着他,對他說:“你來啦?”

一個人在原地被困住太久,肯定會想要走去別的地方看一看吧。

“平時大家見了他,表面上還得敬着。”

“幸好他還有點自知之明,曉得自行下山。”

“你說,會不會是仙君對他說了什麽,表示在當上仙君之前算是報恩?許多神仙故事都這麽寫的嘛,以身相報哪有一輩子的,都是三五年,或是解了燃眉之急就結束了啊。”

“啊?是仙君讓他下山的?”

“那總不能是……”

話還沒說完,就被推門的聲音打斷了。

岑雲谏走進門去。

兩人趕緊起身,臉色一僵,低頭行禮,驚慌羞窘,不敢擡頭:“見過仙君。”

岑雲谏:“口如扃,心方恒。”

這是在說,假如嘴巴像門一樣,心性才會堅定。

叱責他們嘴淺呢。

兩個弟子頭低得更深,羞恥得漲紅了臉:“是。”

這是岑雲谏第一次在這種口舌小事上教訓人,他們惶惶不安,不清楚仙君來了多久,都聽了多少。

而且,恰好在他們懷疑是仙君逐走了那個凡人的時候突然打斷,那開門聲就好像是在反駁他們的言論。

仙君怎麽突然來了?

因為典儀結束都好幾天了,這個把月以來,仙君對這裏全無問津啊。

是來要他們把東西搬過去嗎?

兩人後悔極了,心想接下去一定守規矩,別說聊天,就是頭也不敢擡。

這時,仙君忽地沒頭沒尾地冷聲說:“我沒逐他走。”

啊?誰?那個凡人?

小弟子都沒反應過來。

岑雲谏說:“把東西都送到我的洞府去。”

兩個小弟子這次很守規矩,一聲不敢吭,但在搬東西的時候,他們還是用眼角瞥見了些許仙君洞府裏的陳設。

因是第一次進來,也不知道先前是怎樣的,打一眼看過去,好像跟其他人的洞府不大一樣,有蠻多凡間的玩意兒。

與仙君平日裏清心寡欲的風格很不相符。

裝點了各種色彩。

只是現在看過去仿佛有點暗淡。

欸?

凡人都走了,還留着這麽多舊物嗎?興許是仙君太忙,懶得改吧。

-

澹臺蓮州在人間亦圓滿進行了太子冊封儀式。

昭王分出國務讓他上手歷練,學習怎麽當一位君王。

當晏猗親眼見到昭王喜滋滋地向太子蓮州傳授經驗說:“做王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會聽取意見,比如孤就很會聽取晏相的建議。”

又誇太子學得快、學得好,說:“太子真是為孤減輕不少負擔!甚好!甚孝順!”

晏相語塞。

不免腹诽:臣先前是讓王上有過政務上的負擔嗎?

事實上,昭王以前也沒怎麽用心,都是讓晏相決定好,到時候他說一句“好”就成了。這就是他的善于納谏。

晏相又想:昭王耳根子這麽軟,倘若他生出異心怎麽辦?之前也不是沒有別的權貴蠢蠢欲動過,都被他壓下去了。田氏代齊又不足為奇。

他才是真正感受到太子上位後,肩上的擔子瞬間輕了不少。

近來吃得飽、睡得香,他的夫人給他梳頭時還說覺得他頭發變黑了呢。

算了算了。

難道他還能反駁王上不成?就對王上厚顏無恥的言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

在春天舉辦的祈禱風調雨順、莊稼豐收的祭天禮,昭王也分了一半出來,讓太子來主持。

盡管太子是第一次上陣,沒有經驗,但他形象佳、氣質好,記性更是一等一地好,各種禮儀和祝詞,禮官只需要跟他說一遍,他就能完整地複述出來。

不光是在民生政務上,澹臺蓮州幹得井井有條,在操練軍隊上也相當不錯。

之前被他從荒城帶過來的八百多人被他收編起來,名為長虹軍。這些人皆自稱是昭太子的武徒門生。

澹臺蓮州每日一早就會親自過去,繼續将之前沒教完的劍術講授給他們。

畢竟,之前在荒城的日子不算長,怎麽可能把他的劍術教完。倒不是澹臺蓮州藏私,是真的來不及,他只挑了其中的幾招,為了讓人學得會,還簡化了不少。

追随他來到昭國的這些人都紛紛感到慶幸不已。

每天一大早,他們根本不用人催,已經愈發熟練地快速地排好隊列,等待澹臺蓮州來上課。

當然,隔壁碎月軍軍中的人若是想要學,也盡管可以過來看。

為了避免混亂,楊老将軍編好了還想精進武藝的人,每天一齊過來聽課。

從十幾歲的黃毛小兒到滿頭白發的老兵,澹臺蓮州都不拒之門外。

今天他又講解了一個劍招。

當岑雲谏到的時候,正看見數千個人圍在高臺的四面,如癡如醉地看他舞劍。

他在雲上,不作聲地觀看。

卻見澹臺蓮州的身影矯似游龍,真如江海凝清光,熠然映寒日。

比起在昆侖時,更多了幾分灑脫開闊。

要由岑雲谏來評價的話,不談法力,只說劍招之妙,昆侖中也沒幾個人比澹臺蓮州更靈。

他也看得很入神。

他喜歡澹臺蓮州的劍。

當年他們一道學劍的時候,澹臺蓮州就很聰慧,新劍招看一遍就能學會個中精髓。

再看澹臺蓮州的徒弟們學他的動作,連一兩分都難以模拟到。

岑雲谏看得直皺眉。

澹臺蓮州發現天上多了一片紫雲,知道是岑雲谏來了,便收起劍,暫停解說,讓大家自行練習。

總不能讓忙碌的仙君等他吧?況且,他對被岑雲谏這樣高高在上地窺探的行為感到很不舒服。

澹臺蓮州對那片雲招招手,再往軍營後走去,到主将帳中等人。

岑雲谏才到。

澹臺蓮州便如猜到他心思地說:“是來找我商量嶙山置的事吧。”

岑雲谏沒開口就被說中:“……嗯。”

澹臺蓮州知道他最近是接任昆侖掌門職務了,有禮貌地對他擡手賀道:“先前你當了仙君我沒有親口祝賀你,這次你當上掌門,一并賀過吧。只是我沒準備禮物,萬望見諒。凡間這些東西贈給你你也用不上,還是不給你添麻煩了。”

岑雲谏回:“也祝賀你被冊封昭國太子。”

澹臺蓮州沒想到他竟然知道,微微錯愕,笑了笑:“謝謝。”

寒暄完,又立即問公事:“何時出發?仙君,我直接乘你的紫雲車去行嗎?也省些時間。”

岑雲谏答應下來。

他是愛劍之人,見了精妙的劍招忍不住想問問:“剛才你教的劍招以前沒見你用過,很不錯,叫什麽?可以抽空再舞一遍給我看看嗎?”

澹臺蓮州聞言,卻面露尴尬之色。

他斟酌了下,硬着頭皮說:“是我自創的一套劍招,從水之中悟出來的,謝謝仙君稱贊。剛才那招……叫‘覆水難收’。”

“我沒有譏諷的意思。”

他又客氣地補充說。

太尴尬了。

澹臺蓮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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