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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大丫是個膽子大的女孩子,她到處做工賺錢,街頭巷尾的每戶人家她都認識,只用了一天時間,就把張嬸要的五十個人給找好了。
張嬸問:“你娘呢?”
大丫說:“我娘要照顧外婆,外婆生病,離不開人照顧,而且家裏還有弟弟妹妹。”
其實她第一個就是跟娘說,讓娘去。
她爹娘卻不安心,娘輾轉反側一晚上沒睡着,說:“我還是不去了。我們最近受了太子太多的恩惠了。你跟你爹都在太子手下做工,又有的吃,又有錢拿。我們得了這麽多的福氣,總不能占光吧,要是還貪心不足,我怕被老天爺責罰。”
這吃苦吃慣了的人,一下子給他太多的福氣享受,他還要心虛,覺得自己不配。
大丫這才都找了別人。
她雖然不識字,但是腦子靈光,把五十個人每個人的名字年紀都記得一清二楚,給張嬸省了不少麻煩。
她一邊念,張嬸一邊慢慢地錄。
張嬸可真厲害。大丫想,會寫字的人她見得少,就算是在男子中也很罕見,她只見過幾個,大部分還是在軍營裏見的,女子會寫字,她還是第一次見。
她的心思活泛起來,誇贊道:“您可真有學問,還認得字。”
張嬸笑道:“我不算什麽有學問的人,我也就胡亂學過百餘個字,胡亂用罷了。我會寫的字,都是太子教的。”
大丫瞠目結舌:“太子?太子教的?”
張嬸說:“是呀,太子這些年一直在教我們學字,我笨得很,十天只能學一兩個字,還老是忘掉,但好幾年下來,也學了不少了。”
太子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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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丫完全想象不出來,她沒有念過書,所以她想不出什麽很好的辭藻,她只覺得太子是個極好極好的人,是她這輩子都沒見過的好人。
夜裏,她夢見了太子,但是看不清相貌,太子的身上全是光。她拼了命地想看見,可還是看不見。
盡管她一個多月下來,已經聽大家吹捧過太子的相貌,用了各種溢美之詞,但她覺得自己的想象力太貧乏了,按照她見過的最美麗的人來對照,她都無法想象出太子本人的俊美。
沒想到第二天,她就見到了太子。
當時她正在後廚燒火,拿着一根空心竹管,兩腮鼓起,費勁兒地吹氣,煙灰都飛到了她的頭發和臉上,把自己搞得髒兮兮。
張嬸在外頭叫她:“大丫,大丫。”
她馬上就要把火給升好了,心下着急,呼呼地多吹了幾口氣,但張嬸一直在催,她只得先放下手中的活兒,起身大聲回應:“我在這兒!什麽事?我把竈子燒起來了再去成嗎?”
張嬸比她還急,把她拉起來:“太子要見你,先別燒了。哎喲,你這個臉,怎麽髒得跟花貓似的!這怎麽見太子啊?”
趕緊拿袖子把她的臉給擦了擦,都擦紅了。
大丫紅着臉去見了太子,一見到太子,臉更紅了。
她眼睛都看直了,根本挪不開。
等到澹臺蓮州輕笑出聲以後,她才反應過來自己有多失禮,吓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地磕頭:“我直視太子,我、我該死。”
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她只是以前聽人講過一件事,說有個人出門,遇見了一個十分貌美的貴族,他直勾勾地看着那個貴族,貴族不喜,當場把他的眼珠子給挖了下來。
澹臺蓮州微微一驚,既心酸也好笑,走過去,把小女孩扶起來:
“你只是看了我一眼,我不會責罰你的,不會該死的。
“聽說你叫大丫,張嬸說你特別能幹,只用了一天時間,就幫她找好了制衣的女工。給你嘉賞了沒有?”
大丫雙腿發軟,她頭也不敢擡,聽到這裏,才疑惑地擡了擡眸,緊擰的眉心像是在說:還有賞賜?
澹臺蓮州從袖子裏拿出錢袋子,數了十個大錢,放在她的手心裏:“這是你應得的,拿去買點好吃的。”
大丫幹燥的手心一下子冒出了汗,她的額頭也在冒汗,直覺得整個人像是被放進了蒸籠,一下子被蒸得發燙。
媽呀,比貴人更尊貴的人親自握住她的手,給了她錢。
大丫從恍恍惚惚的狀态中回過神來,她看了看手中的錢,又看了看太子,也不知自己是從哪裏來的勇氣,心髒跳得好像要從胸膛裏炸出來,她虛着聲音說:“我可不可以不要錢?”
澹臺蓮州疑惑:“那你要什麽?你是想要別的賞賜嗎?”
張嬸在一旁提醒她:“大丫。”
大丫鼓起勇氣,說:“我想、我想學認字。我能不能學認字?就教我一百個字,行不行?”
澹臺蓮州錯愕,面對她那雙閃閃發亮的眼睛,說:“自然可以。錢你也拿着。想學認字不用拿錢換。”
張嬸摟了摟她,說:“你想學字,問我不就好了,我會幾個字,就教你幾個字。”
大丫連聲說“謝謝”,平時多麽伶牙俐齒的一個小姑娘,一時間高興得只會說“謝謝”,颠三倒四、翻來覆去地說。
澹臺蓮州被感染,眼角眉梢都因笑意而舒展開,他坐下來,問:“我還有別的事情想問問你。”
大丫現在是恨不得把心窩子都掏出來給太子,說:“您盡管問,我知道的都告訴您。”
澹臺蓮州問:“你可知道你家是怎麽淪為奴籍的嗎?”
大丫才憋着一股勁兒想要好好在太子面前表現一下,可這第一個問題就把她給難倒了,她支支吾吾地答不上來。
她不過十二歲,自生下來起就是奴籍,但是,從沒想過為什麽。
她是,她的父親是,她的母親是,她的爺爺是,她的外公也是,盡管她跟良民看上去沒有區別,沒有缺胳膊少腿,但她好像天生就是奴隸,就活該過苦日子。
大丫說:“我不知道。”
她因為沒能答上太子的問題而非常內疚。
問:“您能容我去問問我爹嗎?我爹也在軍營做工。”
澹臺蓮州說:“哦?你爹也在軍營,那直接把他叫來,我問他吧。”
澹臺蓮州等了一會兒。
大丫她爹匆匆趕來了,他看上去不像是才三十幾歲的人,身體還算強壯,但是臉老得不像話。
他比他的女兒沒膽子多了,雙腿一直在打顫,一直佝偻背部,頭低得深深的,一到澹臺蓮州的面前,第一件事也是下跪。
澹臺蓮州看他抖個不停,簡直下一刻就要摔倒在地了,說:“他是幹活兒幹累了吧,搬張椅子來給他坐。”
大丫她爹誠惶誠恐,一開始連話都說不大清,越是說不清就越害怕,怕惹惱了太子,以至于招來殺身之禍。
但是澹臺蓮州語氣和藹不說,溫聲細語地安撫他,終于能跟他正常交流了,詢問他們是怎麽落入奴籍的。
大丫她爹倒是記得自家的舊事,但因為他說得并不清楚,所以澹臺蓮州不得不問了好多遍。
終于大概整理明白了。
差不多是這樣的:
這齊姓人家的男人祖籍在昭國沂城,在他太爺爺那一輩,當時還是良民,不算窮,也不算富有,以種地為生,原本有兩畝田地,勉強可以度日。
有一年,王上說要打仗,點了他的太爺爺去當兵。
不去的話要被殺頭,所以他只好應召入伍。
但是士兵的武器、铠甲都得自己準備,要是不準備也要被殺頭,他只好賣了地,拿換來的錢去買了武器和铠甲,去軍營報到。
一仗打了兩年,士兵們在打完一仗以後還得去搶戰利品,要是慢一步,就一點東西都拿不到了,因為軍隊給的錢和糧食都不夠。
也有人為了錢,會故意殺害普通人。
他的太爺爺是個老實人,每次都拿不到太多東西,也不願意為了搶奪財物而殺害無辜的人,所以一直窮得兩袖空空。
最糟糕的是,當時在任的那位昭王不是個會打仗的,軍隊節節敗退,有一天,太爺爺聽說,敵國已經打到了他的故鄉沂城,于是連夜逃出了軍營,想要回去救自己的妻兒,然而才到半路就被抓了回去。
太爺爺被鞭笞了十下,沒死,另外剝奪了他的良籍,打入奴籍,充當炮灰。太爺爺僥幸沒死,活了下來,戰争結束以後,被流放到洛城做苦工。
澹臺蓮州聽完,沉默良久。
這洛城與昭國的奴隸有多少是這樣淪為奴籍的呢?
他算了算時間,應當是上上上位昭王所做的。
澹臺蓮州與黎東先生講了這個故事。
黎東先生道:“是以昭文王才改了軍制,使得昭國一時中興。如今已沒有這麽殘忍了。
“您若想赦免他們的奴籍,直接赦了便是。”
澹臺蓮州搖了搖頭:“我可以直接這樣做。赦免一個人、十個人、一百個人,甚至成千上萬人。
“但這些人莫名其妙地做了奴隸,又毫無理由地被赦免,他們沒有立錐之地,要他們去做什麽呢?還是得先教會他們該做什麽,讓他們有事可做。”
而且,讓這些人被流放、入奴籍的是他的祖輩,要是他直接反駁,便是一種不孝違逆的行為。
他知自己做每一件事都得有章程、有理由,而不是直接下令。
黎東先生問:“太子覺得怎樣?”
澹臺蓮州以一種寧靜而堅定的聲音:“我看,還得繼續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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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