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第76章

午後的日光暖煦,在屋裏談事不如在室外。

桌子就擺在田邊,一棵古書下,樹影傾斜,将桌子一分為二,澹臺蓮州坐在灑滿光的那一邊,被曬了一會兒,臉頰紅潤不少,看上去白裏透紅,氣色極好,眼角眉梢也沒有愁苦的痕跡。

其實煩心事還是很多的,譬如感覺錢總不夠用,譬如他想搞的醫舍還沒有頭緒,譬如不知道來不來得及在過冬前攢造好足夠的地窩供洛城的窮人。

只是不至于讓他焦慮不安,埋頭去做就是了。

澹臺蓮州不是沒發現偶爾會有一只蝴蝶停在旁邊。

大冬天,突然冒出只蝴蝶,傻子就知道不對勁。

上回阿尚還咋咋呼呼地跟他說了,看到有漂亮的蝴蝶,但是沒撲到,下回一定撲到,拿來送給王兄。

澹臺蓮州一聽就樂了,讓他不用再抓了。

阿尚問為什麽。

澹臺蓮州心想,那是昆侖的信蝶,靈力的幻化,能抓到嗎?

一定是仙君的手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仙君本人在看,興許是別的弟子在代管也說不定。

澹臺蓮州不介意被昆侖密切關注着,一來他沒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二來倘若人間有什麽他們普通人應付不來的事,想必昆侖也會第一時間有所反應。

昭國每年會進獻供奉給昆侖,本來就是應該他們做的,受之無愧。

“你怎麽知道我在種地?”

此話一問出口,就把岑雲谏給問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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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臺蓮州見岑雲谏這一副老模樣,立即明白過來自己問中了。

澹臺蓮州心裏咯噔一下,心想,還真是岑雲谏本人在監察啊?

岑雲谏無法放下自尊,坦率承認,又無法違背真相,撒謊否認。

他喝了一碗茶,像是把尴尬給咽入肚中,神情審慎,言語則不失搪塞之意:“我偶爾會了解一下你在做什麽,你每日熱火朝天,陣仗那麽大,并不難知曉。”

澹臺蓮州并不戳穿他,甚至還客氣地給他倒上一碗茶:“勞煩仙君了。”

岑雲谏問:“你缺糧種,怎麽不來問我呢?你先前留在昆侖的糧種是忘了嗎?”

澹臺蓮州踟蹰了下,還是如實相告,盡管并非有意,但還是刺了岑雲谏一下:“沒有忘,偶爾也想到過。但是,上次你不是很生氣嗎?我哪還敢去惹你。我想,求不來的,不如不求。”

即便在遠處看他們倆的人都感受出來岑雲谏的心情不悅起來,盡管太子并無畏懼之色,但還是讓衆人為太子捏了一把汗。

随時四面無壁,然而有風,風一吹,聲音都散了,并聽不太清他們在說什麽。

岑雲谏伸手去拿茶碗,還沒拿到,就被澹臺蓮州收了回去。

岑雲谏問:“你這是做什麽?”

澹臺蓮州護着杯子,說:“怕你又把杯子捏碎了。上回你捏碎好幾個。因為是招待你用的,用的都是名貴的茶杯,很貴的,工匠要花大半年才能做出一個來。”

岑雲谏悻悻的收回手,又覺得手背仿似有一絲被灼傷的幻覺,在方才澹臺蓮州無意中擦碰到的地方。

岑雲谏說:“不過兩個杯子而已,我賠你就是了。”

澹臺蓮州深感興趣地問:“哦?用那套青玉蓮花杯賠我嗎?”

青玉蓮花杯就是他們成親時用的那套對杯。

岑雲谏毫無疑問地否認:“不用。”他按捺住差點要去摸袖口的手,說,“下回帶來賠你。”

澹臺蓮州:“還有下回?”

岑雲谏:“不想見我?”

澹臺蓮州禮貌地笑了一笑:“你不是說要把種子給我嗎?請給我吧。”

單方面被吵了一架過後,澹臺蓮州并不确定這種虛假的和平是否還能維持地下去。

岑雲谏變出五個麻袋,扔在地上。

澹臺蓮州打開袋子查看。

岑雲谏不聲不響地站在他身邊,說:“我檢查過了,沒有壞掉的。”

澹臺蓮州就不多看了,綁上袋子口:“多謝。”

岑雲谏又說:“我沒生你的氣。上次是我喝醉失态,應當我對你道歉。”

恍惚讓澹臺蓮州想起以前他們沒成親之前的岑雲谏,他覺得是看上去很謙遜溫和的一個人。

澹臺蓮州也說:“我不知道你會喝醉,要是知道的話,就不讓你喝那麽多酒了。”

到現在也他也不知道岑雲谏的酒量到底是什麽程度,究竟是一開始就喝醉了,然後越喝越醉,還是後來喝得多了才醉了。

進而叫他不由得聯想了一下,那他們成親那天呢?

在他的記憶裏,好像唯有那天也見岑雲谏喝了酒,回想一下,那天的岑雲谏就很反常吧,是不是也喝醉了。

岑雲谏被打量得不太自在。

但他自己也是第一次知道會喝醉,要是注意到了,刻意把酒氣給逼出來也就無事了,當時不知為何卻不想這樣做。

回憶起來,他覺得丢臉,也覺得痛快。

反而眼下,澹臺蓮州又想修飾太平又讓他覺得不快起來。

澹臺蓮州裝成去看風景。

岑雲谏走近了,與他一起站在田邊,看風吹拂田野成片成片的麥子,蕩漾起碧綠色的麥浪,以前他們也經常并肩站,但看的是昆侖的雲卷雲舒,是蓮葉天天連天,綠嫩擎新雨,小荷上停蜓。

他現在看什麽都覺得不大順眼。

為什麽他不在了,澹臺蓮州一點也不想他,過得還那麽快活?

為什麽明明澹臺蓮州常常遇見難事,卻不見他沮喪,也不來求助自己?

為什麽每次他一打開水鏡,看到的澹臺蓮州都是在笑着的?

笑得還是那麽明亮昳麗。

可他只覺得紮眼。

岑雲谏不打算裝下去了,像陰雲陣雷,他直接問:“你為什麽能夠裝成什麽事都沒發生?”

澹臺蓮州一頭霧水:“啊?”

他看向岑雲谏,欲言又止地問:“你又喝醉了?”

岑雲谏更氣了:“沒喝酒!你不要又轉移話題。”

澹臺蓮州覺得自己怪冤枉的:“我沒有轉移話題啊,你突然這麽問……我自然……自然覺得不怎麽像你會問出來的話。”

岑雲谏:“我為什麽不能怎麽問?”

澹臺蓮州理所當然地說:“因為你是‘仙君’啊,你會在意這嗎?”

尤其是被澹臺蓮州那雙像是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清澈眼睛看來,其中既無愛意,也無恨意,尤其讓岑雲谏來氣:“我為什麽不能在意?我是‘仙君’,我也是跟你成過親的岑雲谏。”

澹臺蓮州:“呃……”

岑雲谏比他高半個頭,微微俯身下來,正背朝太陽,影子罩下來:“這算什麽?澹臺蓮州,你要是恨我,恨昆侖,你盡可以說出來。不要裝成你什麽都不在意的樣子。”

“我以前讓你受了委屈,你可以告訴我;誰惹你不高興,你也可以告訴我;你需要什麽,只要跟我開口,能給的我都會給你。你為什麽不跟我說呢?”

岑雲谏的目光銳利。

澹臺蓮州覺得自己像是一腳踩進了荊棘叢中,他現在不愛岑雲谏了,即便能夠理解岑雲谏生氣的原因,也無法感同身受,倒似他成了鐵石心腸的那個人了。

澹臺蓮州一件一件地耐心回答:“過去的事就過去了,我也沒那麽記仇,就不提了。在昆侖,修真者看不起凡人也很正常,你們的世界就是這樣,沒人能改變的了修真界實力至上的規則。”

“至于我需要什麽,我暫時都夠用,沒有要麻煩你的地方。倘若什麽時候必須找你援助,我一定會厚着臉皮去找你的。不過,你也沒有義務要幫我。”

岑雲谏:“你救過我一命。”

澹臺蓮州不免心想,這個理由都說過八百次了,又是成親,又是給寶貝,又是傾力攜救,還沒用爛呢?

就沒有別的理由嗎?

說罷。

澹臺蓮州還沒回過神來,岑雲谏又取出了許多錦盒,放在桌上,沒一會兒就堆成了一座珠光寶氣的寶貝小山。

澹臺蓮州看了一眼,全是以前岑雲谏送他,他留在洞府沒帶走的物件。

他看了兩眼,也有點走不動道,建城練兵都要錢,越多越好,最近手頭是有點緊,要不是有他母後跟秦夫人為他管賬、送錢,他說不定已經入不敷出了。

能多一分錢是一分錢,說不定冬天就能少死一個人,多一個是一個。

岑雲谏看他的眼睛落在阿堵物上面,還發光,就不看自己,氣悶地問:“還有。下回再給你帶。這些反正我也用不上。”

澹臺蓮州就不跟他客氣了,美滋滋地說:“那我不介意幫你處理一下雜物,清空你的倉庫,才有地方放有用的寶貝。”

這時,澹臺蓮州想起了事,問:“要是可以的話,你能不能派幾個需要歷練的昆侖小弟子過來?不用多厲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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