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第95章
除夕夜。
下了數月的大雪終于停了,這幾天都是好天氣,今兒也是晴空萬裏。
中飯已經很豐盛了,結果晚上才是重頭戲,昭太子結結實實地犒賞了三軍一番。
吃飽喝足以後,衆人擠擠攘攘地進了在練兵平地上搭起來的圓形大帳篷裏,邊上放了一圈又一圈的椅子,從外向內高度降低,坐滿了士兵。遮了風,還有這麽多人都圍坐在一起,帳內頗為暖和。
因着前幾次宴會總有許多人争相唱歌跳舞,雖說快活,但未免顯得混亂。熟學禮數的二王子跟太子提議,不如想要表演的人提前報名,排好順序,屆時有序展出,太子無有不允。
只是如此一來,竟然每支小隊都有幾個人想要上去顯擺顯擺,二王子辛在删減編排之後發現足需三個時辰。今日一整天的軍營日程都是由他來計算安排的。
衆将士落座,一眼就能看見昭太子的所在。
在澹臺蓮州的右手邊,一支拿着各種樂器的樂隊正在敲敲打打、彈彈吹吹,喜慶的樂聲飄揚開來。
“他們拿的都是什麽樂器?我怎麽從沒見過?”
“聽說是太子做的。”
“你們說太子怎麽什麽都會呢?”
“也不知道等會兒有什麽看?哈哈。”
“往年我在老家的時候也很無聊,無事好做,沒想到當了兵還有這麽多熱鬧看。”
“這是當兵才有熱鬧看嗎?是給太子當兵才有!以前我給幽國打仗可沒這麽好,頂多過年了能吃飽頓飯,給的還是糙米,哪能像在這兒一樣,有菜有肉。”
“就是就是。”
“我是反正老家也沒人了,在這兒挺好的。”
“不怕你們笑話,我還是來了這裏才親眼見到歌舞宴會。以前倒是有在長輩的口中聽說過,那些達官貴人才可以欣賞弦……弦什麽來着……”
“弦歌雅樂!上個月學的!哈哈哈哈。”
因着幾乎所有人都是面帶笑容地在說話,帳子裏鬧哄哄的。
這次慶祝新年的宴會基本上沒有邀請軍營之外的人,僅僅請了個別洛城的本地人,有鄉紳,有農民,有商人,還有幾個德高望重、年近百歲的老人家,幫廚的大娘們也有單獨的位置,先前幹活兒受賞的奴隸竟然也有位置。
幾個從其他國家趕來、已經和軍營簽訂了長期貿易協議的商人坐到附近,亦在打量着澹臺蓮州,樂呵呵地說着話。
“我和那麽多國家的大官打過交道,參加過好多宴席,這樣的倒是第一次。”
“可真吵鬧啊,是不是有點不雅?”
“昭太子這軍營怎麽老的老,小的小,這乍一看好像也沒什麽稀奇啊……”
“欸,可別這麽說,我看其中一定有太子自己的規矩。”
這時。
一個士兵擊響了紅漆牛皮。
咚咚咚。
三聲。
差不多是在第一聲響起的同時,原本還在嬉笑說話的士兵們不約而同地開始安靜了下來,等到最後一聲落下的時候,已經全部人都靜了下來。
猶如所有聲音剎那間被捏在了一只無形的手中。
幾個商人沒有反應過來,從極鬧到極靜的迅速轉變像是一記無形的重錘,砸在他們的心上,一時間被震得茫然無措。
片刻之後反應過來,如被電到一般,一陣激靈從腳蹿到頭,臉上更是臉色變幻。
這一場宴會一直開到深夜才結束。
表演本身在他們看來并不算多麽精彩,畢竟,看多了王族宴會上争奇鬥豔的美人,聽多了王家樂師的歌曲,再看昭太子軍營這些一群大老粗們自己弄的熱鬧,女子的節目只有兩個,還都是軍營裏搞後勤的女人們,一眼掃過去,連個白嫩纖弱的都沒有。
至多只能說有些野趣。
只是其中透露出來的某些信息實在是讓人心驚膽戰。
子時過後,宴會結束。
住在洛城的人乘馬車回家。
一個商人回到居所,緊閉門窗,點起油燈,在書桌上鋪開一卷新的竹簡,借着昏黃不清的火光,在竹簡上用刀筆刻起字來。
他早已沒有在軍營裏的笑容滿面,反而緊皺眉頭,愁眉不展,活似心頭被人狠狠紮了一刀。
今日他在昭太子軍營裏的所見所聞,即便是管中窺豹,也足可見昭太子的軍紀如何嚴明。
乃是他的母國慶國所遠不及的。
還有那些士兵所穿的衣服,竟然每個人都有棉衣,有皮靴。最叫他不解的是,這樣龍蛇混雜的宴會,昭太子竟然允許他們佩戴匕首之類的小兵器,這是何等的自信啊?
寫到這裏,他停下了筆。
從懷裏掏出一把小匕首,非常小,只有三寸長。
将匕首湊近燈火,卻幾乎沒有光反射在上面。
既不是鐵,也不是銅,這究竟是什麽礦石鍛造而成的武器?
他花了不少錢出去打點,打聽到了許多關于昭太子軍營的消息,而在這之中,鍛造房是最神秘的,一點兒有用的消息都打聽不出來,而他派進去的間子還差點被抓了,他只好暫時按下,不敢輕舉妄動。
在昭太子的軍營裏安排一個間子實在是太不容易了,就那麽一個人,可不能這樣輕易地折損了。
但是隐隐約約地,他大概也能拼湊出一個并不确定的消息,那就是昭太子有一種與其他國家都不一樣的材料用來鑄造刀劍槍槊,所以才能有跟妖魔一戰之力,甚至還得勝歸來。
他取出自己的青銅匕首,将兩個武器相碰,稍用力,他的青銅匕首就像是春天的泥土一樣輕而易舉地被割了一道口子。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真是一把好刀。
這樣的武器,是他今天趁着人多,大着膽子從一個士兵身上眼疾手快地偷來的。
他不是不想花錢買,可惜出錢也買不到。
而這樣的神兵利器,好像對于昭太子軍來說只是随手可得的兵器。他還聽說,昭太子有兩把劍,那才是真正的仙器,此事倒不算隐秘,昭國百姓與士兵都喜歡在外面這樣誇大吹噓。
習武的男人沒有哪個不喜歡武器的。
他也不例外。
他把玩了匕首良久,到底是不舍得地把匕首用油布包了起來,再找了一個黃花梨木的精致盒子,珍之又珍地把匕首裝在裏面。
剛裝好,想了想,又把匕首取出來,換了一個普通的木盒子。
燈盞裏的燈油将将燒完的時分,他的竹簡也寫完了,而外面的天空也已經浮現出溟濛亮色。
慶國商人叫來他的護衛,這是與他一道過來的隸屬慶王的死士。
他鄭重其事地将封泥的竹簡與木盒子一起托付給死士,互述了一番忠君愛國之情,最後奉上路資。
清晨的路上人煙鮮少,他親自幫死士套好馬,站在門口送人離開,直到煙塵落下,他才收回目光,掩上門扉。
此時此刻。
澹臺蓮州還未入睡。
昨日宴會散後。
他還有另一場約。
他、岑雲谏、小白三個坐在屋子裏一起喝了半夜的酒。
喝到天亮才覺得稍微有點醉了。
他絮絮叨叨說了好多話。
岑雲谏沒喝酒,大抵是之前酒後吐真言的經歷給了他心理陰影,只是喝口茶。
紅泥小爐裏的炭用完了,他就幫着添一把炭。
竟像是個凡人,一丁點靈力都沒有用。
兩人吵了架,又裝成無事發生。
岑雲谏手執竹勺,從小瓷罐裏,為他的酒杯裏加了一勺桃花蜜——這是他從昆侖帶來的——靜聲叮問:“你能帶着你的軍隊殺妖,其他國家呢?我派到各國的昆侖弟子,只有你這裏有勝利,其他國家并做不到你這樣。”
澹臺蓮州品了一口加了桃花蜜的酒,清香撲鼻,還很甜,一口喝下去,醉酒和清神的感覺沖突在一塊兒,有種別樣的感覺。
他不太文雅地咂了下嘴,臉頰緋紅,星眸微亮:“不要那麽着急嘛。我們凡人本來就很弱小,學東西也慢,哪有那麽快。
“不過等明年就會好些了,等新的幾爐妖骨兵器煉出來,我就可以把手上的給賣掉。嘿嘿。”
岑雲谏剛想問:若是其他國家得了這些好兵器反過來打你們怎麽辦?
還未問出口,卻自己先想通了。
“——哦,賣的是舊兵器,更好的你都自己留着。”
澹臺蓮州像是醉了,斜身倚在一旁的小屏風上,下面還墊着軟乎乎的白狼,他一邊撫摸着白狼柔順的毛發,一邊說:“那我也是有私心的嘛。我得先顧着我身邊的人,才有空去管其他人。”
岑雲谏轉頭看向窗戶,已經有天光透了進來。
他說:“天亮了,我回昆侖了。”
岑雲谏沉默了須臾,道:“之後我不會常過來,要是有空,明年過年我還會來。平時要是有事,還是用傳音鏡聯系,我就不親自過來了。”
說完,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澹臺蓮州的臉,似乎是想從中找出挽留之意。
可惜沒有。
澹臺蓮州打了個酒嗝,點頭,輕描淡寫地應了一聲:“嗯。
“我有些醉了,就不送你了。”
說罷,還閉上眼睛,像是睡了。
岑雲谏看了他一會兒,悄悄起身離去。
走到門口,聽見背後有動靜,他回頭看了一眼。
追上來的不是澹臺蓮州,而是那只白狼。
紗帳後面,澹臺蓮州靠在矮桌上睡覺,身子随着呼吸輕輕起伏。
白狼用不贊同的目光看着他,像是在嘲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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