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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說完那句話後,謝希書便飛快地轉過了身,脖頸僵硬地梗着,一動不敢動。

任誰來看都能看出來,謝希書在這一刻已經害怕到了極點。

事實上,普通的害怕已經不能形容謝希書此時的心情。随着距離的拉緊,齊骛的存在感變得愈發強烈濃厚。之前謝希書還能假借寫卷子念書,以及拼命自我催眠來安撫情緒,可現在他因為過度的精神壓力隐隐想吐。

他甚至都沒有聽見上課鈴的響聲,直到李老師夾着教案,帶着猙獰的表情一步一步走進教室。

教室裏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謝希書記得很清楚,李老師剛到南明的時候并不是這樣的。她實在是太年輕,而且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女老師,別說管教學生了,随便來個學生頂撞幾句,都能怼得李老師兩眼通紅。

可現在站在他面前的女老師臉上早已不見昔日的怯懦與稚嫩。

這段時間其他人在背後一直管李老師做“颠婆”,謝希書不喜歡這個南明這群人給她取的這個帶有貶低意味的外號。但在這一刻,他也必須得承認,年輕女老師的臉上,現在确實籠罩着一層萦繞不去的狂氣。

經歷了早上種種變故(謝希書很肯定,那個慣來欺軟怕硬的教導主任肯定已經找過李老師了),她臉上的表情卻依舊跟早上在校門前時差不多。

強烈亢奮讓她額角那幾根突突直跳的青筋變得異常明顯。見班上的同學都因為她的到來而變得安靜,李老師血紅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她的嘴角扯向兩邊,露出了一個怪異的微笑。

“你看,你們現在這課堂紀律,不是挺好的嗎?我就說了,只要好好聽話,你們還是有救的——”

然而話還沒有說完,李老師的目光便凝在了教室中央那個突兀的身影上。

她看到了齊骛。

女人細細的兩道眉毛瞬間便擰到了一起,青筋像是蚯蚓一般從額角一直蔓延到了頸側,就連她的臉部肌肉都抽搐了起來。

“你怎麽坐在那裏了,齊骛同學,那不是你的位置,你在破壞我的課堂紀律。”

李老師梗着脖子,沖着齊骛咬牙切齒地低吼道。

她死死瞪着齊骛,雙手撐在課桌上,說話時,她的指甲竟然輕而易舉地摳進了講臺的桌面。

“滋——”

木材與指甲之間的摩擦聲惹得教室裏所有人都齊齊打了個寒顫,這一刻就就連平時最刺頭最不聽話的學生,都下意識屏住了呼吸,不敢與講臺上那個面目猙獰的女人對上視線。

除了齊骛……

齊骛看上去好像完全沒有察覺到李老師的不對勁,他就跟往常一樣坐姿懶散,眼皮耷拉着掩着眼珠,甚至連頭也沒有擡——他的目光還是黏在自己面前,那個一動不動的少年的脖頸處。

“換個座位好聽講。”

他心不在焉地說道。

而就他話音落下的一瞬間,李老師的嘴角重重地抽了一下。

幾滴涎水順着她歪斜的嘴角淌了下來,好在下一秒就被她立即擡起手,粗魯地用袖子一把擦去了。

“呼……”

隐隐約約的,仿佛有一種相當低沉,細微而又含糊的呼嚕聲,正從年輕且消瘦的女人深處溢出來。

謝希書的心跳莫名有些加快。

他不由自主地擡起頭看向了李老師,那稍縱即逝的聲音卻瞬間消失了,不過,在謝希書看來,李老師的狀态依舊不佳。

他甚至覺得,李老師看上去……好像快要瘋了。

無論是對方嘴角不自覺抽搐的肌肉,還是脹得紫紅的臉頰,亦或者,是她肩膀處肉眼可見的顫抖,都讓人不由得擔心起,李老師會不會因為過度激動而腦溢血什麽的。

好在謝希書那莫名其妙的擔心最後都落空了。

李老師在一陣劇烈的顫抖後,倏然間像是被針戳破的氣球一樣,耷拉下了肩膀。

她喘着粗氣,看着齊骛,喃喃說道。

“……那你不要打擾其他人念書。”

說話時,她的頭部微微有些歪斜。

然後,她打開了教案,開始了激情四溢的講課。

“喀——”

講臺下,謝希書因為太過于用力,筆尖直接劃破了單薄的本子,中性筆的圓珠變了形,墨滴滲出來,滴滴答答污染了好幾頁紙。

雖然有些天真,但他心裏其實一直在祈禱:李老師這麽瘋,也許,也許真的能夠把齊骛趕回原來的座位——雖然他自己也知道這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而伴随着李老師的默許,換了位置的齊骛在謝希書的身後似乎變得更加輕松了。

謝希書可以感覺到,自己的椅子背被桌子的邊沿抵了一下,然後齊骛在愈發憋屈狹窄的座位上來回變幻了好幾次姿勢,才找到了舒服一點的方式。謝希書沒有回頭,然而他的所有注意力,都不受控制地,全部放在了身後那個男生的身上。

也許是因為過度的緊繃,謝希書覺得自己的感知,也變得異乎尋常的敏銳,他甚至可以捕捉到那個男生在動作變幻時,引發的極其細微的氣流。他聽到了齊骛的衣服在他換動作時的沙沙聲……對了,還有他的呼吸聲。

齊骛可能也跟成安一樣感冒了。

謝希書想。

而那種比普通人更加沉重渾濁的呼吸正是來源于此。

隐隐約約中,謝希書還能感受到從齊骛身上彌漫開來的那種……氣味。

他确實在齊骛的身上嗅到了某個牌子的高級洗衣液的香氣,但除此之外,好像還有一些別的味道。謝希書說不上來,但總覺得那味道讓他想起了自然世界中,來自于年輕雄獸的腥臊味。

夏天的風扇在教室的天花板上呼呼轉動,帶起一縷又一縷溫熱濕潤的風吹拂在下方昏昏欲睡的學生身上。這本應是盛夏中難得的一點慰藉,可謝希書的喉嚨卻變得越來越緊,汗水細細密密從毛孔中滲出來,潮乎乎地覆蓋在他的背脊上。

微風吹過謝希書時,他總是不自覺的身體緊繃。

那微弱的風讓謝希書想到了齊骛的鼻息,溫熱的氣流仿佛随時可以沿着他的頸部一點點滑進他的衣領深處。

每一次後頸軟軟的碎發在風的吹拂下碰觸到他脖頸的時候,他都會不由自主地顫抖一下。

謝希書一點都不懷疑再這樣下去,自己一定會因為這種草木皆兵,杯弓蛇影的心态,徹底瘋掉。

而就在下一秒,謝希書忽然感覺到,有什麽東西觸到了他的脖頸。

這次,不是頭發。

*

齊骛的指尖正輕輕沿着謝希書的脖頸弧度慢慢下滑。

指尖經過之處,少年的皮膚上浮現出了細密的汗珠。

飽含着恐懼和絕望的氣味從謝希書的身體中彌漫開來,略微有些苦澀,濃郁,而且相當誘人。

齊骛知道,謝希書現在應該害怕極了。

但他并不是故意的。

在做出那個動作之前,齊骛的大腦,就已經因為過度的克制而變得一片空白。

他只能朦胧地感知到,自己做了一個非常,非常失敗的決定。

而且,他已經失去了糾正錯誤的最佳時機。

*

人類,便是這樣一種可悲的動物:如果自始至終都身處地獄,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從未得到過拯救,那人反而會變得麻木,習慣,然後一直堅持下去。

可若那個人得到了喘息的機會後,又失去了它。

那麽,原本的痛苦反而會變得更加強烈深刻,再也難以忍受分毫。

*

齊骛也是這樣。

*

勾織着謝希書氣息的那件校服,在那麽多天裏一直是齊骛逃離惡臭地獄的那根蜘蛛絲。

可是随着時間流逝,校服上的氣味原本就非常淡了。

偏偏它還被小五以及其他人碰觸了。

青春期的男生有着旺盛的油脂分泌,他們對自身的清潔通常也很是漫不經心,他們的手上彌漫着尿騷,煙臭,jy的腥臭,油垢的哈喇味……

那些無比強勢的惡臭瞬間便污染了謝希書留在校服上那清淡甜潤的香氣。

每當齊骛習慣性地想要從那件校服上得到慰藉時,他那異常敏銳的嗅覺卻偏偏會愈發準确地捕捉到來自于其他人的臭味。

*

齊骛再一次落回了地獄之中。

*

在齊骛的計劃中,他之所以留在學校,只是為了更多地攝取一些謝希書的氣息——那已經是齊骛維持自己理智的唯一解藥。

齊骛并不希望,也不敢,真的讓自己身體裏蠢蠢欲動的那樣“東西”真的得到完全釋放。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體正在發生一種離奇而古怪的異變。

然而,那個叫做謝希書的少年顯然不知道齊骛為他做出的犧牲。

就在齊骛盯着謝希書雪白的脖頸,拼命忍耐着牙龈深處不斷翻湧的細密硬物時,來自于少年的味道忽然發生了變化。

那是……血液的甘甜。

強烈到仿佛化作瑰麗濃漿般的香氣如同海嘯般瞬間洶湧而來,讓齊骛的意志以及理智差點化為齑粉。

純粹是靠着多年來的訓練,齊骛才不至于在那一瞬間徹底變作野獸撲在謝希書身上啃咬對方的脖子——他完全是落荒而逃地離開了那間教室。

*

理智告訴齊骛,自己絕對不能再回教室,不應該再靠近謝希書——哪怕那個少年的氣味再甜美也一樣。

齊骛很确定自己正在失控。

而且這種“失控”,跟以往的他所知曉的任何一種都不一樣。

*

他伸出細長的舌頭,舔了舔自己口腔內細密尖銳的牙齒。

牙齒一層疊着一層,一直從牙龈蔓到了喉嚨深處。

一直到他情緒徹底平複下去,那些牙齒才慢慢收回深紅色的肉中。

*

但最終齊骛還是沒能真正地遠離謝希書。

離開教室之後,外界的氣味變得那麽的強烈惡臭。

偏偏他所有的感知依舊保持着完全放開的狀态,他的每一根神經,每一顆細胞都還在愚蠢且貪婪地渴求着不久之前嗅探到的那種令人暈眩的氣味。

所以最後齊骛還是回去了。

像是飛蛾撲火,也像是在深淵中墜落。

從來都沒有人能夠抵抗那種誘惑。

齊骛亦然。

*

所以,當他看到自己的手指在觸碰到謝希書的頸部時驟然綻裂,探伸出一小截濕潤鮮紅的軟肉時,他只是瞳孔微微縮緊,心底卻并沒有絲毫的訝異抵觸。

甚至,隐隐約約的,他覺得……自己好像天生就應該是這樣才對。

被皮膚包裹,遲鈍的手指根本就沒有辦法達到他的目的——只有遍布豐富嗅覺細胞與味覺細胞的“舌頭”才可以完整地感受到那個人的味道。

……

齊骛安靜地看着自己的新生器官吸附上了謝希書雪白的,綴滿了冷汗汗珠的皮膚。

*

下一秒,控制不住地,打了一個哆嗦。

就跟他想的一樣……謝希書确實,非常,非常,非常的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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