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第68章

“黎帛,我聽說你最近跟黎琛很迷戀的那個……叫什麽來着,關系很親密?”

上午八點半。

天光早已大亮。

然而黎家當初翻修的時候依舊按得最老牌的形制,梁高檐深,一色的烏檀木家具,便是到了此時,廳中也是一片昏暗。

也許是因為黎琛的去世,黎帛在這裏的地位有了些許微妙的變化。

往日就算是他晚上在老宅這邊過夜,第2天也會早早離家去公司處理事務,罕有被兩位老人留在家裏吃早飯的“殊榮”。

只不過對于此時此刻的黎帛來說,如今這頓早飯倒還不如不吃。

“那小孩是叫……讓我想想,是叫,楊思光?”

餐桌上驟然響起的聲音,讓黎帛的指尖輕輕顫抖了一下,盛着燕窩羹的湯匙很輕很輕地在碗邊上碰了一下,發出了一聲輕響。

頓了一秒後,他才擡起眼來看向主桌上的黎老先生。

就跟他記憶中的一樣,老人依舊是那麽一張耷拉着眼皮的長臉。

臉頰上倒是紅撲撲的,乍一看顯得氣色極好,然而,黎老先生的皮膚總是會泛着一層蒙蒙的柔光,跟真正的老人比起來,他臉上的那層皮看上去倒更像是用蠟制成的。

在他身邊坐着的人是黎太太,也許真像是旁人說的夫妻臉,她看上去也跟黎先生有着某種說不出的相似。

正是盛夏時節她卻披着一件很厚的山羊絨外套,肩膀耷拉着,整個人瘦得像是骷髅上覆了一層皮,眼皮低垂,一如既往的不發一語。

黎帛還記得自己年幼時第一次見到黎老先生,後者便是這幅容貌,這麽多年過去了,對方好像絲毫未曾有過改變。當然黎太太也是這樣。

黎帛聽說,小時候自己看到他們的時,便會因為恐懼而吓得直哭,所以一直以來,這對老夫婦對自己都不太滿意。

當然時至今日他早已不會因為那種恐懼而嚎啕大哭,只是……時至今日,一看到這對夫婦,他依然會感到自己心底深處有個角落,會不由自主戰栗起來。

尤其,當“楊思光”這個名字,從那一張深紅色,滿是細細溝壑的嘴唇中說出來,那股寒意瞬間沁入了他的脊椎。只是當黎帛開口時他的聲音卻一如既往的平靜,全然聽不出絲毫慌亂。

“是的,還有一些後續收尾的事項需要……”

結果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老人便直接打斷了黎帛。

他冷笑了一聲,聲音沙啞。

“後續事宜?人都已經死了,該銷毀的送去銷毀,該抹掉痕跡的抹掉痕跡……該處理掉的人送去處理。這麽簡單的事情,你真的處理那麽久嗎?黎帛,我記得你之前可沒這麽無能。”

黎帛按在湯匙上的手指尖微微有一些發白,臉上卻依舊不動聲色。

“是的,這次進度有些慢。我很抱歉,讓您失望了。”

話音落下,老人又盯着黎帛看了幾秒,驀地,上一秒還在斥責黎帛的人,卻在下一秒忽然對男人露出了一抹近乎慈祥的笑容。

只是,他這樣的笑容,只是愈發讓黎帛毛骨悚然。

果然下一秒他就聽見老先生輕快地開口道。

“你有那個時間跟小男生厮混,不如趕緊去找人多生幾個孩子,我之前已經挑好了名單,送到你的辦公室了。你看一下就行。”

“……”

“那些都是本家的女孩子。每一個都很乖,要是順利的話,家裏就能多出許多血脈更濃的孩子。”

頓了頓,老人又悠悠開口道。

“我知道,你們年輕人現在不喜歡生孩子,不過我們家是不一樣的,黎帛,你應該也知道,老鏡仙的堂口不能就這麽空下來,不然聖仙怪罪下來,我們誰都承受不來。”

黎帛在這一次陷入了更加漫長的沉默。老人的眼珠子在薄薄的蠟黃色眼皮下轉動了一下,那雙死魚似的瞳孔直勾勾地對上了男人。

“怎麽了,不樂意?”

“噗嗤——”

沒等黎帛回答,餐桌的另一端傳來了一聲充滿嘲諷意味的冷笑。

那是黎艾玲。

女人的身體就像是沒有骨頭似的挂在硬邦邦的烏檀木明式座椅上,周身都是尚未褪去的濃重酒氣。她顯然是剛從酒吧回來就被管家逮個正着,強行拖到飯廳來的,臉上的妝都還沒來得及卸,口紅花了,一直蹭到了臉頰上,乍一看就像是她的嘴唇已經徹底裂開正在汩汩往外冒血。

在所有人的注視中,黎艾玲吃吃笑個不停。

“他怎麽可能會高興,他一個死gay,看到女人硬都硬不起來,你讓他去找女人像種豬一樣生孩子,他能高興得起來才來鬼——啊,不對,我家好像确實有鬼來着!”

随着黎艾玲的嘟囔,空氣瞬間變得格外凝重。

黎老先生的臉看上去卻始終沒有太多的變化,只是他望向黎艾玲的眼神看上去更加森冷了一些。

在死一般的寂靜中度過了幾秒鐘,終于,黎老先生嘆了一口氣,卻不是因為黎艾玲故意替黎帛出櫃這件事——

“畢竟也是老鏡仙當初就沒看上的孩子,事到如今也沒有辦法。”

老人渾濁的目光掃過了黎帛,黎帛面無表情。

“……到底不如黎琛那麽令人滿意。”

黎先生總結道。

說罷,他又望向了黎艾玲,不同的是,這次他的聲音中多了幾分厭惡。

“你看看你這像是什麽樣子,每天就知道胡說八道。艾玲這段時間多少也要稍微收斂一點,黎琛好歹也是剛死,你就玩得愈發沒譜了。前幾天剛替你把你玩小明星那件事遮掩下來,你呢?一臉理所當然。明明對家裏一點貢獻都沒有,還這麽肆意妄為。當初要不是你母親攔着,光那件事就能讓我直接把你打死了——”

“砰!”

黎先生這句話甚至未能說完,就被一聲骨瓷破碎的聲音直接打斷了。

只見黎艾玲直接起身,掀起自己面前的餐盤便砸在了地上,緊接着她雙手撐着桌面,朝着黎先生的方向俯了俯身。

“貢獻?你要我做什麽貢獻?我他媽要是夠聰明了及時弄掉子宮,現在不還跟一頭母豬一樣,不停下崽給你那狗屎老鏡仙當奪舍的對象……我圖啥呀?”

“黎艾玲,你在發什麽瘋!”

老先生顯然沒有想到,自己的女兒竟然敢當着自己的面忤逆。

那張宛若蠟像面舉般終日不變的臉,這時終于多了些許變化。

黎先生神色變得一片死灰,他哆哆嗦嗦地擡起手指向黎艾玲,卻被直接被後者直接淬了一口。

“你個老不死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幹了什麽。老娘生了一個孩子給你們當工具。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奶奶的以後少來管我。我現在做的一切,都是你欠我的,黎家欠我的,知道嗎?!”

“你,你敢說我什麽?!”

“老不死——怎麽了?!好早我就想說了你們兩個怎麽還不死啊!”

……

……

……

原本肅穆而又寂寥的飯廳裏,随着黎艾玲的發瘋,瞬間變得一片雞飛狗跳。

唯一值得慶幸的一點是,很快管家便匆匆忙忙帶着一幹人等及時沖進了飯廳,安撫下住了黎艾玲。

黎帛也不得不坐在現場,硬生生停過了這麽一場狗血鬧劇。

只不過作為黎家明面上的繼承人,黎帛最終還是擔負起了送老先生回卧室的任務。

*

與那位永遠如同泥塑一般毫無波瀾的老夫人不同,黎先生身上多少還有些許情緒的變動。

而黎帛也确實能看得出來,老人被自己的親生女兒氣得不輕,回去的一路上,搭在輪椅扶手上的那只手,都在不停微微顫抖,滿是老人斑的皮膚皺巴巴的,就像是一張非常舊的牛皮紙一般,松松地包裹在老人枯瘦的骨架和單薄的皮肉之上。

“先生不用太生氣,艾姨她……一直都是這個脾氣,她也不是真心想讓你們這麽生氣的。”

黎帛說着毫無誠意的話,然後便在幾個護工的幫助下将黎老先生送上了卧室的床。

黎老先生吸上了氧氣,雙手合十搭在身前,漸漸平靜了下來。

老人的眼皮耷拉了下來,只剩下了一條虛虛的縫隙,似乎是快要睡着了。

可就在黎帛準備及時退下的時候,他的手卻毫無預兆被老人一把拽住了。

“黎帛——”

老人喃喃道。

黎帛不由自主地因為老人掌心那冰涼而光滑的詭異觸感打了個哆嗦,再低下頭時,卻發現老先生不知道什麽時候又睜開了眼睛,只不過,老人渾濁的瞳孔在這一瞬間似乎有些渙散,隐約間還有些白翳蒙在了眼珠之上。

他的聲音變得又尖又利,聽上去格外陌生。

“你最好不要學那個孩子……艾玲被她媽媽寵壞了,我也沒有辦法管她只能随她去了。”

老人的表情十分古怪。

“可事情并沒有那麽簡單。黎帛,老鏡仙才是我們黎家的根本,這麽多年的榮華富貴全都靠老鏡仙的庇佑。如果不能讓祂滿意,祂一旦開始作妖,我們所有人都得死。祂其實也很想弄死我們,只是礙于這麽多年下來,我們始終兢兢業業,恪守當年定下的誓約,血脈子嗣從來沒斷過,不然……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包括你,黎帛,你不要以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你也有黎家的血,想逃也逃不掉的。”

“你看黎琛,鏡仙是真的喜歡他啊。結果呢?現在還不是死了,所以不要亂來,黎帛。亂來不會有好結果……”

聽到這裏黎帛的手顫抖了一下。

他立刻就意識到,黎老先生這時候肯定已經有些犯糊塗了,不然的話,老人絕對不可能在他的面前說出這麽私密的話。

什麽必須讓老鏡仙滿意……不然全家人都得死之類的話。

這句話,到底意味着什麽?

黎先生在說完最後那句話後便徹底陷入了安靜。

護工們知曉他的脾氣,這時候也早已退出了房間,一時之間整個房間只剩下了黎帛和老人……

黎帛盯着老人滿是褶皺松松垮垮的脖子看了好一會兒。

【“幹脆就這樣掐上去吧。”】

驀地,耳邊似乎傳來了一聲柔軟而帶着笑意的聲音。

黎帛動作一僵。

【“他知道你和楊思光在一起的事情了哦。再這樣下去,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也會在你身上重複一遍呢。不是我說,那樣真的很痛苦……非常痛苦。”】

【“所以幹脆把他弄死了好了,沒關系,不用怕,我會幫你的。”】

*

黎帛的指尖碰觸到了老人毫無彈性的皮膚。

下一秒他猛地打了個機靈,然後倏然清醒過來。他這才發現自己雙手已經虛虛地卡在了黎先生的脖頸處。

黎帛大吃一驚,猛然間向後褪去,眼角的餘光中似乎有一道淡青色的影子飛快地竄進了套間內的衛生間。

有人看見了?!

這個念頭闖進腦海的瞬間,黎帛瞬間變得面無表情。

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從懷中取出了一支從不離身的金筆。

對于他這個職位的人來說,有這麽一只金筆實在正常,所以很少人會知道他的金筆筆尖是特質的,很好寫,也異常尖銳,尖銳都可以随時劃破某些人的脖頸——然而,當他追過去的時候,他才發現衛生間內空無一人。

黎帛冷冷地環顧周圍,裝潢奢華的衛生間空間充裕卻沒有太多可以躲人的死角。

大概……是錯覺吧。

然而就在他這麽想的時候,他突然感覺到了一道強烈的視線,他猛然轉頭卻發現洗手臺前光潔平整的鏡子裏,有道人影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黎帛看。

那正是黎帛自己的影子。

黎帛忍不住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看了好一會兒。

隐約間,他覺得自己看上去有些陌生了。

自己的眉目之前有這麽森然嗎?

表情……有這麽怪異嗎?

黎帛甚至忍不住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嘴角。

明明就在幾秒鐘之前,他差點親手掐死了自己的養父,但是現在的他卻笑得格外愉悅。

……

套房的另一端,躺在床上的老人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麽,艱難地發出了幾聲咳喘。

黎帛立刻便冷靜了下來,然後重新收回了筆。

離開衛生間之前,他最後看了一眼洗手臺前的鏡子,鏡子裏的自己已經恢複成了原本平靜淡漠的模樣。

很好。

黎帛想。

然後轉身離開了鏡前。

而也正是因為這樣,他一點都沒有注意到鏡子裏的影像,并沒有跟随着他的動作而動作。

那個跟他一模一樣的“影子”轉動着眼珠子看着黎帛遠去的背影。原本被強行按捺回去的嘴角漸漸的,漸漸的,又開始向上勾了一下。

*

黎帛越過護工的包圍離開了黎先生的卧室。

關上房門的那一刻,他背靠着走廊不自覺地長松了一口氣,好像這樣就能将肺裏剛剛吸進去地那股透着老人衰亡絕望氣息的空氣徹底擠出體外。

而正在他準備找個借口及時離開老宅時,他在走廊上停下了腳步。

透過窗簾望向樓下,他正好看見了那位剛剛把家裏弄得一團糟的女人,如今正一改之前的兇悍暴躁,好像什麽都沒做一樣,悠然自得地坐在中庭的噴泉旁抽着煙。

*

“在看什麽?”

黎帛靠近的時候,看上去已經醉醺醺到不省人事的女人,卻突然間睜開了眼睛,目光銳利地落在了男人的身上。

黎帛走出門廊處茂盛的草木遮掩,來到了黎艾玲面前,緊接着便習慣性地微微俯身,沖着女人打了個招呼。

“艾姨。”

他小聲開口道。

黎艾玲果不其然皺了皺鼻子。

“啊,這稱呼不行,把我叫得太老了……”但很快,女人看上去似乎也冷靜了下來,“不過,唔,從年齡上來說,你好像确實別叫我阿姨來着,你好像也就比黎琛大了幾歲……一歲還是兩歲……”

“四歲。”

黎帛溫和地提醒道。

黎艾玲在空中随意揮了揮手。

“噢,四歲……不過,沒事,這也不是很重要。”說罷,她微微偏頭看向了黎帛,“怎麽了?找我有事嗎?”

女人用掌心托着下巴,一眨不眨地盯着這個倒黴的便宜弟弟。

黎帛遲疑了一會兒沒開口。

他其實不應該跟這個女人有過多的接觸。

黎艾玲早就已經被酒精弄壞了腦子,情緒變化完全不受控制。

至少,醫生們每次檢查完她,都是這麽跟他反饋的……所以這個女人說的話根本就沒有任何可信度,很有可能就是一頓胡編亂造。

然而,黎帛最後還是開口了。

“老鏡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問。

黎艾玲頓時捂着嘴笑起來。

“老鏡仙?怎麽了,你對這玩意兒也感興趣?我還以為,你對它不會感興趣呢……真不愧是流着黎家的血的人,再淡的雜種也還是這幅模樣。”

有那麽一會兒,黎艾玲在提及老鏡仙時候表露出來的極度厭惡,讓黎帛幾乎以為自己終将一無所獲。

讓他沒有想到是,在這個早上,黎艾玲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更加好說話,而且極為具有耐心。

“什麽老鏡仙……噗嗤,祂根本就不是仙,是鬼,惡鬼。這點你應該知道吧?”

女人喝了一口酒,幽幽開口道。

“我們黎家從清代開始就以養鬼起家。你說好不好笑,明明就是鬼,卻偏偏要稱之為‘仙’。那玩意兒本來是鎮壓在鏡子裏的惡靈,天知道我們家祖上,那喪了良心的東西,最後是怎麽找到這麽一面鏡子的。反正,最後,先輩肯定是跟鏡仙定下了協議,每一代,家裏都要給這玩意兒提供自己的血脈子嗣,成為那老鬼的落身之處。然後就是開堂口,出鏡仙,每日都在祈禱老鬼能盡心盡力保佑我們家繁榮昌盛榮華富貴……”

“可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真仙從來不會開所謂的堂,也不會叫人出馬仙,你說我們家的人不聰明嗎?他們可聰明了,可偏偏他們就信了這鏡仙的邪……一代兩代……都壞掉了,都是一幫惡鬼……”

女人仰頭大笑起來,脖子和額頭的青筋清晰可見。

過了一會兒,她忽然醉眼迷茫地轉向了黎帛,再次開口,卻是直接跳躍到了另外一個話題。

“別的我也沒法跟你多說,但艾姨有句話,你一定要聽。”

女人湊到了黎帛的耳畔,一字一句地說道。

“你要是生孩子,就不要對他産生任何感情。因為那根本就不是你生的孩子,那不過就是一具特意為惡鬼準備的容器而已。”

黎帛如置冰窟。

他忽然間想起了,黎琛之前一直向他不斷重複的那句話。

黎琛說過,自己的身體裏,好像擠了另外一個人。

确實,随着年歲的增長。最開始到家時那個稚氣膽怯的孩童,就在黎帛的觀察中,變得越來越怪異,越來越令人毛骨悚然……

仿佛看到了他的所思所想,黎艾玲用力地點了點頭,。她神經質地睜大了眼睛。在酒精的作用下,瞳孔一直在不自然微微顫動着。

她似乎在看着黎帛,但更像的,是越過黎帛,看向了無盡的黑暗虛空。

“……那孩子現在總算也是解脫了,不用再被惡鬼控制着,做那些惡心的事情……不過,當然,也可能他現在還被鎖在鏡子裏呢,我們所有人,最後都會被鎖在裏頭。你應該看到過吧,黎帛,你去過哪裏,看到過那些鬼。它們都是黎家的祖祖輩輩,可它們在那裏頭,能做的只剩下尖叫哭嚎……那可是惡鬼,誰家的惡鬼會喜歡替人辦事啊。祂們最喜歡的只有折磨那些靈魂,讓他們痛失所愛,永世不得超生。”

眼看着黎艾玲的神智變得越來越渙散,說話也愈發颠三倒四。黎帛按捺下胸口那股說不出來的陰寒恐慌。裝作不在意似的,補了最後一句問話。

“可是黎先生跟我說,如果我們家不繼續提供血脈讓老鏡仙開堂口的話,全家人都會死于非命。”

黎艾玲捂着嘴,眼睛瞬間笑成了兩道月牙。

“沒關系呀,我們家的人……全部死光了也沒有一個是無辜的,不是嗎?在這個家裏,能活下來,無非就是你殺我,我殺你……一個接着一個,手上全部都不幹淨。”

她聲音在這一瞬,仿佛被沙礫打磨過一般,粗粝沙啞。

酒精的丹寧味從女人的口腔深處吐出來,化作一股近乎新鮮鮮血的鐵鏽味。

“你不也一樣嗎?”

黎艾玲盯着黎帛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

黎帛的瞳孔瞬間變縮緊了。。

他側頭避開了黎艾玲格外尖銳漆黑的注視。

“艾姨,我也是替人辦事。我沒得選的。”

他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嘆息。但是黎艾玲已經沒辦法再給他任何的回應了,女人的目光已經在酒精的作用下徹底渙散。

當仆人們發現不對趕過來,扶着她往房間走的時,黎艾玲一直在醉意中仰着頭高聲大叫。

“我們都會有報應的,我們全部都會有報應,放心,一個都逃不過,一個都逃不過——”

女人凄厲的聲音不回響在樹蔭重重的庭院中。

明明是盛夏,周圍卻變得異常陰森寒冷。

黎帛按了按自己的額角,眼眶一陣脹痛。

從黎艾玲這裏得到的消息,跟他之前猜想的大差不差差。

但之前的猜想歸猜想,等真的聽到有人開口坦誠家族內部那個可怕秘密。黎帛還是感到了一種難以形容的惡心和寒意。

……黎家到底有多少人,成為了所謂鏡仙的傀儡?

黎帛甚至有些不敢想。

尤其是,在他意識到,自己在年幼時也曾被人推進漆黑的地下室裏,任由黑暗中貪婪而血腥的眼睛窺視,探究和挑揀。

那種徹骨的寒意就變得更加強烈了。

黎帛感到非常不舒服。

也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黎帛原本以為只是工作上的事宜,然而拿起手機一看,屏幕上的信息讓他神色瞬間凝重起來。

【黎總,經過詳細的檢查後,我們确實在丁小龍的身體裏,發現了一個圓形不明異物。】

【圖片1.pdf】

【圖片2.pdf】

【圖片3.pdf】

【圖片4.pdf】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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