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顏朗迷戀親吻(上)

第9章 顏朗迷戀親吻(上)

顏朗雖然還沒談過戀愛,但其實早早失去了初吻。

這事要上溯到前幾年。當時他接到一支口紅廣告,千裏迢迢飛去裏斯本出差。顏朗出差的機會很少,不很擅長倒時差,前天晚上為按時入睡喝掉不少紅酒,第二天匆忙趕去片場,人生地不熟結果差點遲到。坐下開始化妝的同時,手裏被塞進剛剛更新過的腳本,分鏡表臨時加入兩個接吻鏡頭。顏朗人還在醒酒,沒多想就應了下來。

合作的模特姐姐經驗豐富,職場情場都是老手,顏朗在她面前像個剛剛分化的男性beta,沒有個性,沒有思想,被對方捧住臉頰起便陷入混沌。女孩兒對他說,張嘴,他就張嘴,說呼吸,他就呼吸。他只顧着緊張,來不及體會,甚至也沒來得及思考那其實是他草率交付的初吻。直到感覺缺氧、眩暈,然後進入一種無意識狀态。像是醉酒。繼而才進入節奏,逐漸找回主動權。

他完成得極好,這是他少有的能讓甲方感到如此滿意的項目,甚至此次拍攝在業內也飽受好評。選做主視覺的照片甚至在新世界最大的廣告牌上挂了一整個夏天。照片上,顏朗的面孔一半浮現在淋過水的玻璃後,微垂雙眼,撕咬對方鮮紅的下唇。

他記得那天收工後大家一起喝酒,同事遞給他一杯飲料,問他,你跟人親嘴兒還挺出片兒的,是不是交過很多女朋友?

處男顏朗面紅耳赤,推開對方湊過來的腦袋道,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有什麽關系?模特姐姐過來幫他解圍,他超可愛好不好?還順便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

顏朗就又一次輕易墜入愛河。這次暗戀持續了二十分鐘,以大家交換社交賬號後發現對方有男朋友而告一段落。但這些他沒跟時常講。

“再後來麽,阿吉把我罵個半死,他說如果拍攝內容有更改,我應該提前告訴他。比如涉及到親密接觸,或者裸露之類的,報價會不一樣。他還和我強調,如果我在片場感到合作方有任何讓我不舒服的舉動,一定一定要第一時間和他講。”

之所以會說起這些,是因為時常現在拿着的口紅,恰好就是顏朗拍過廣告的同款。他倚在桌上把住顏朗的下巴在他唇上小心塗抹,像在作畫。至于這支口紅是哪裏來的,時常沒提,顏朗也就沒問。

他喋喋不休地敘述,時常行動艱難,但也沒制止他,只是手上力道收緊再收緊。

時常問他:“那你呢?你自己怎麽想?”

顏朗說:“我?我覺得大家對我都還蠻好的。”

時常笑起來:“誰問你這個?”

顏朗想了一會兒也沒想明白:“那你問的什麽?”

“那個吻呢?”時常用拇指在顏朗的唇瓣上滑動,破壞塗得完美的色塊:“是會讓你印象深刻的親吻嗎?”

顏朗只接過這一次吻,當然印象深刻。看着鏡子中的自己如同剛剛結束熱吻的唇,又猛地回憶起那時迷朦中的投入與興奮,回憶起柔軟的觸感,也回憶起吻到最後令人舒适的窒息。

“我不記得了,”他口幹舌燥,不敢看時常的眼睛:“我那天宿醉,腦子亂糟糟的。”

他怕自己一不小心也會期待起時常的吻。

收拾好設備,顏朗跟着時常去停車場。剛才吃完東西一起找場地,兩人擠在電腦前,肩膀挨着肩膀,對照谷歌街景地圖一寸一寸地看。這是時常慣用的工作模式。還在阿爾勒的時候他就經常這樣尋找目标,然後帶着相機出門。但率先發現這塊場地的人是顏朗,搶過鼠标放大圖像指給時常看,畫面上是被拆了一半的靶場,射擊射箭左右平分一個空間。顏朗說,這些靶心躺在地上,好像在等待隕石瞄準,準備接受沖撞。時常那時還未從之前的情緒中順利出來,在聽到這句話之後終于打起精神,他說,那我們就去這裏好不好?

顏朗也跟着開心起來,把頭點得像搗蒜。

坐在時常的副駕,沿路看裴城的地平線,黃昏為整座城市鍍金,裏江閃耀在後視鏡裏,熠熠生輝。顏朗趴在車窗上感到惬意,他鞋子穿時常的,衣服也穿時常的。時常喜歡買各種牌子的香皂放在衣櫃裏用來熏衣服,于是顏朗也帶着同樣若隐若現的茶香與皂香。時常給他的那件me des Garons的上衣他也非常喜歡,這件衣服擁有古怪的廓形,穿在身上像一朵乳白的河蚌,蹲下時能将他整個人完全籠罩。

像一顆小小的隕石。時常這麽講。

從後視鏡裏看自己,又轉回頭去看正在開車的時常。顏朗想,他和時常第一次比較正式的拍攝,起因竟然是他惹了時常不高興。駕駛座的時常專心看路,沒注意到顏朗的目光,顏朗獨自看了一會兒,又将視線重新放回後視鏡上。

裴城的秋天真是容易讓人感到沉悶的季節。

此行目的地在裴城北郊,遠離市中心,從時常家裏過來,總共開了一個多小時。據說這是為某屆大型體育賽事搭建,但03年起裴城的經濟中心轉移,東邊圈起一塊高新區,同時配置了更完善的大型體育館,這裏便降級留作了訓練場。不過裴城的青年隊一向以球類運動見長,也曾撥款給射擊射箭,但幾年過去屁都沒憋出一個,久而久之此事不了了之。

時常停好車,背上自己的相機,自然地去牽顏朗的手。顏朗跟着他走下一級級石階,同時心跳加速。太陽已沉下半個,藍調時刻,城市正準備步入夜晚。擡腳再落下,顏朗踩上一叢小藜草。

眼前是被同樣的小藜草覆蓋的訓練場,不知為何拆到一半停了工,以至于袒露在外接收風吹雨淋的那一部分在對比之下顯得格外悲壯。周邊也還有一些別的場館群,但拆除都要更徹底,殘垣斷壁中只剩下它孤獨屹立不倒。左側是一排鏽鐵搭起的簡陋看臺,少量破損的弓和箭丢在一旁。

顏朗跑去那些倒地的靶心之間,看時常給他的賓得67裝膠卷,測光,看着看着他就走神。他又想起那次在裏斯本的口紅廣告,也想起自己透過鏡子偷看時常工作的那些時候。

“顏朗。”他聽到時常喊自己的名字:“看着我,然後朝我跑過來。”

比起消化這條指令,顏朗率先邁開步子,自然而然朝着時常的方向奔跑。衣服随風上下浮動,只是奔跑,就讓顏朗感到快樂。

筆直地跑向時常,距離越來越近,他聽到時常說:“不要停。”

顏朗忍不住笑起來,就這樣直沖沖紮進對方的懷裏。像一顆小小的隕石。

時常被顏朗撞倒在地,一只手堪堪護住相機,另一只手自然搭在顏朗的腰上。時常笑着,給顏朗看測光頂上的畫面,顏朗的目光興奮起來,然後在極近的距離,時常用鏡頭對準他的眼睛。

顏朗說:“幼稚死了。”

時常沒理他:“不要看鏡頭。看我。”

顏朗聽不明白,相機在你手裏,看鏡頭和看你,不都是一個方向嗎?“有什麽不一樣?”顏朗問,用手撐着時常的肩膀想要站起來。

時常扶在他腰上的手收緊,賓得67被暫且放在一邊。他目光灼灼,望着顏朗似乎有些怒氣,但其實更像在鬧別扭。

“顏朗,我要親你。”時常說,“而且也不會再問你同意還是不同意了。”

顏朗不記得時常之前也問過同樣的問題,但時常的吻已經追着他落了下來。明明沒喝酒,卻又感到酒精在作用,顏朗原本僵硬的脊柱開始柔軟,他悄悄摟住時常的脖子。試圖克制自己這件事,随親吻時間的增長而愈發困難,顏朗索性開始給出回應。這次不再需要指引,他憑本能張開嘴巴接納時常進入,而後嘗試掠奪對方口中的空氣。積極程度如同置換出第二人格。好像也不是每次暗戀都會帶來同樣的渴望,顏朗想。

親到兩人都精疲力盡,時常心滿意足放開他。顏朗臉漲得通紅,站起來喘氣,時常就再次舉起相機。“看我。其他的什麽也不要看,別看鏡頭,別看太陽。只看我。”時常說:“現在感覺到有什麽不一樣了嗎?”

顏朗呆在原地,稍微懂得一些,但有點模糊。鏡頭就是時常的眼睛,他想,他越過鏡頭去看相機後面的時常,情緒也就跟着産生了微妙的變化。好似穿過小小的取景器進入時常的場域之內,周圍的空間只包裹他們兩個人。

我在看着你,而你也只能看着我。當我們對視,按下快門的這1/125秒,凝固下的時間是唯獨屬于我們兩個人的。照片會記錄下我眉尾新長的小痘,記錄下我此刻無意識的情緒,也記錄下我拙劣的戀慕。

腦容量超負荷,顏朗沒辦法繼續想下去,他蹲下來捂住臉,全身血液難以支持心髒以這樣的頻率瘋狂跳動。顏朗側身躺倒在地上。

像一顆小小的隕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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