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019章 第19章

“簡單啊。”

虞歡想也沒想就自然的拉過他的手。

她的手還帶着點兒被山風吹拂過的涼意,抓在他手上時,就好像一點點碎雪翩然融化在火焰外。

本是無意招惹,但沈嶺卻在那瞬間升起一抹沖出心頭的悸動。

不過很快又被狐疑占據。

他看着自己那被她的手覆蓋住一些的手掌。

好像在他面前,她總是……特別的放松,特別的肆無忌憚,說上手就上手,說抱就抱,完全不怕他多想似的。

只是她這廂坦然了,反倒顯得他扭捏了。

他不得不略有些不自在的咳嗽一聲,把心裏那點兒不對勁全給咳出去。

虞歡還拉着他的手,兩人的手一起覆到點雪的鼻子上,短暫停留後,她又繼續拉着他的手,在點雪的鼻子上輕輕蹭了兩下。

她沒有去看沈嶺的反應,目光一直落在烏骓馬上,話又像在對沈嶺說,又像在對點雪說:

“你看,就像這樣,有我帶着你,讓它記住你的氣味。等點雪接受你了,開始喜歡你了,以後就算再對你發脾氣,它也不會記你的仇。”

這一招,還是前世的時候,沈嶺教她的。

那天沈嶺剛剛得勝回京,新皇按照虞晃的意思,沒賞金銀,而是賜給沈嶺一匹馬。

她那時候剛好被召進宮中陪着皇後說話,便與沈嶺一起出宮去牽馬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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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賜的馬,性子烈,即便被沈嶺馴服了,她也不敢靠近,更別提騎上跑一圈;

沈嶺好說歹說,拉着她來到馬前,握着她的手,帶她一起摸了摸馬鼻子,讓馬也記住她的氣味。

自那以後,那匹烈馬當真就認得她了,每每看到她,都變得格外溫馴。

沒想到如今時光回溯,也輪到她教沈嶺,要怎麽和馬拉近關系了。

點雪一開始仍有些抗拒。

大概真的是來的路上被沈嶺催得狠了,又沒人給它準備可口的吃食,還留它獨自一匹馬孤零零的在松山大寨外的林子裏等了一宿,餓了只能啃點兒地上的草葉子——

就沖着這幾點,它都想再啃沈嶺兩口。

于是越想越氣,連耳朵都開始前後搖擺得更厲害了。

虞歡注意到了它的情緒,趕在它又要去咬沈嶺之前,忙擡起另一只手,揉了揉它的耳朵。

大概是因為有主人的安撫,點雪原本前後搖擺得飛快的耳朵,慢慢速度放緩,最後像往常一樣豎起,微微搖擺幾下。

對于沈嶺的觸碰,也不再如之前那樣不滿。

“快看,”虞歡欣喜的松開手,改為讓沈嶺獨自摸摸點雪的鼻子,“點雪原諒你了!”

沈嶺看着眼前這逐漸雀躍起來的一人一馬,心裏好像也有一種快樂的情緒被放大了似的,讓他跟着揚起嘴角。

他快速的又揉了兩下馬臉,再輕拍兩下,也不知從哪兒變出來一個小林檎果兒,遞到點雪嘴邊。

林檎的甜香味兒傳來,點雪這次是真的高興了,張嘴小心的銜走果子,友好的拱了拱沈嶺,自己挪到一旁慢慢吃了。

“你從哪兒摘的林檎?”虞歡被他變戲法似的動作驚住了。

之前他們一路從山裏跑出來,路上緊迫的連歇歇的時間都沒有,山路兩旁也沒見什麽果樹,他還一直背着她呢,按理說更是抽不出空兒去什麽地方專門摘一個回來。

沈嶺很快揭開謎底,“從盛大頭那兒順的。”

說完,他又變出一個大一點兒的林檎來,遞給她,“還有一個,你也吃。”

虞歡看着躺在他手心裏的林檎。

林檎小巧,他手掌寬大,這樣徑直遞過來,圓溜溜的林檎在他掌心裏滾了一滾,又堪堪停住。

他們這一路一直在逃跑,時間緊迫,什麽也顧不上,也不知他是如何保持,才讓這幾個林檎果沒掉出去。

“多謝。”她接過林檎。

從松山大寨裏逃出來的時候,是在午後,這時候日頭漸漸有些西斜,就算與蘭執他們彙合,怕是也來不及進城了。

果然就見沈嶺又往四周觀察一番,像是在考慮要在何處過夜。

又過片刻,沈嶺從裏衣上撕下一片布條,随手折了截樹枝綁在上面,在低處尋了一片矮叢,将綁着布條的樹枝藏進去,做了個隐秘的記號,給蘭執他們指路用。

做完這些,他回身招呼虞歡,“這裏不能久留,我們還得往前面去。”

這次沈嶺沒有背她,而是讓她坐在馬上,自己在下面牽住缰繩,穿行在林間。

虞歡沒問他要往哪裏去。

她坐在馬背上,垂眸看沈嶺走在馬前的背影。

他那一身喜服已經有些髒污了,衣擺也有被刮破的痕跡,本是一身狼狽模樣,卻因他闊步向前無懼無畏的飒沓與風發,一掃而空。

讓她忍不住就想,似乎在她的記憶裏,沈嶺一直都是這般意氣風發的模樣。

哪怕後來的戰事再苦、再膠着、再讓人心力交瘁,在他眼裏都普通的不值一提——

天塌下來,他也有辦法,再拽一塊天來補上!

想到這些,她好像也被感染一般,生出源源不斷的勇氣。

于是周圍那越來越暗的天色,林間嗚咽的風,未知的走獸聲息,全都不屑一顧。

……

又不知走了多久,夕陽已經只剩下一抹餘晖,沈嶺終于停了下來。

烏骓馬往下蹲了一點兒,方便虞歡下來,接着去拱了拱沈嶺的肩膀,像是在問他要林檎吃。

沈嶺自然的摸摸它的嘴,一副打着商量的口氣,“沒有了,回去再給你弄吧?”

烏骓馬聽懂了,有點兒失落,倒也沒再纏着要。

另一邊,虞歡下馬以後,先打量了一番四周。

這裏是山腳下一處背風的地方,往前幾步能看到天然有一個能夠容人的洞,從外面看,裏面黑黢黢的,不過沈嶺既然選擇停在這裏,想來這個洞口應該能同時裝下他們幾個。

這樣想着,同時拿出帕子來,繼續擦拭沈嶺剛給她的林檎果。

那果子拿在沈嶺手裏時,似乎只是小小的一顆,如今換到她手上,卻需要她用一只手緊握住。

果皮上面沒沾上什麽塵土,她擦過一圈以後,沒有先吃,而是走到沈嶺身邊,遞過去。

沈嶺正将馬身上沾的落葉拂去,見狀一愣,“怎麽了?不好吃嗎?”

又有點兒後悔,當初在盛大頭那兒多順點兒東西好了,看這情形,她大概不喜歡吃林檎。

虞歡卻考慮得很周到,“你今天體力消耗得多,你吃。”

原來是這麽回事兒。

沈嶺笑笑,也沒和她來回客套,接過來以後捏在手裏比量一番,兩手一扣,往兩邊利落得一掰。

林檎應聲分為兩瓣。

沈嶺把大的那一半塞回她手裏,剩下那半小的直接往自己嘴裏一塞,一咬,“喀嚓”一聲脆響,甜香在嘴裏綻開。

他嚼着果子,示意虞歡,“挺甜的,你嘗嘗。”

知道再堅持給他也不會要,虞歡也咬了一口手裏的半個,舌尖一抹甜散開,的确很好吃。

一邊吃着,一邊跟着沈嶺往洞口走。

沈嶺收拾起來很麻利,不多時就将洞裏的雜草清了清,弄出一塊能坐的地方。

不過因着情況特殊,不能點火。

好在如今雖已入秋,卻沒到真正冷的時候,不烤火只避避風,勉強也能過去。

烏骓馬也跟着他們來到洞外,站着打盹休息,偶爾甩一甩尾巴,甩開亂飛的蟲蠅。

周圍一時間變得更靜,耳邊充斥的全是簌簌風聲。

不用生火,兩個人都無事可做,虞歡吃着林檎,察覺身邊的人有些異樣,扭頭看過去。

沈嶺的眼睛在暗處依然顯得極亮,姿态慵懶,絲毫不像躲避追兵的模樣。

兩人的目光在半途相接,聽見沈嶺笑出一聲。

不由奇道,“你笑什麽?”

“你膽子還挺大的。”

她聞言,眉微挑。

就笑這個?

但還是接着他的話,說:“不過是在賊窩裏轉了一圈,也沒什麽可怕的。”

她早已見識過人間煉獄,區區一個賊窩,根本算不得什麽。

洞裏幽暗,她轉過頭看向沈嶺時,外面的光亮照不到她的臉,連面孔都看不太清。

只聽她的聲音,看她周身舒緩起伏的輪廓,沈嶺能判斷出,她一點兒慌亂的意思都沒有。

也不知道她從小到大都是怎麽長過來的,這幾次遇險時的相處,好像就沒見她怕過。

心裏這樣想,跟着就問出一個他特別好奇的假設,“要是我沒追出來,沒上松山,你會怎麽辦?”

虞歡不假思索,“你忘了嗎,我還有兩個侍女。”

雖然她話沒說全,但這已經給了答案。

沈嶺垂頭撥弄兩下雜草,感覺自己好像白問了。

他怎麽就忘了——

他這名義上的媳婦可是厲害得很,從小就敢從“小混混”手底下救人,遇險時絕不束手待斃,

這樣帶出來的人麽,自然也不容小觑。

他默默在心裏把剛才的假設補全:

要是他沒追出來,沒上松山,沒來救她……

他們倆之間,也就算完了。

一時又有些感慨,身子往後一靠,剛剛好靠在突出來的山壁上。

接着懶洋洋的開口,聲音在洞穴裏回蕩,帶出一點兒金石似的回音。

“想當初第一次見面,你問我,跟不跟你走,我突然就想啊……我要是那個時候跟你走了,是不是就能早點兒幫你,把家産搶回來?”

她膽子這麽大,又對誰都掏心掏肺,肯定是從小就金山金屋的供着,根本不清楚人間險惡。

要沒點兒家底兒托着,沒厲害的人保護着,那就像只守衛糧倉的羔羊,随便來個什麽人,都能把她給吞了。

虞歡聽他舊事重提,下意識去看他的眼睛。

先看到的,是沈嶺眸光裏迸發的灼灼庇護之意。

雖仍帶着青澀,卻已開始展露山般巍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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