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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5章 第35章

子城城門重新開啓, 門開的瞬間,外面的殺戮聲一湧而入。

如果說之前城內的混亂,只是因為對蠻敵是否當真來犯的未知, 那麽此刻,就是确信以後,随之而來的地獄。

沈嶺閉了閉眼,平複好心緒, 回頭問皮邱帶來的那些手下, “放火之後,皮邱是怎麽跟你們說的?”

那群手下平日裏跟着皮邱無所事事作威作福,這會兒早就吓破了膽子,問什麽答什麽:

“他、他就說, 只要燒掉這些糧草, 城內軍戶就知道守不住城了,所有人都得亂,我們就……”

“就什麽?”

“就、就趁機迎茲虜人進城,把這裏當做中軍大營,幫茲虜人一起攻打綏遠城……”

“這不就是他娘的通敵賣國嗎!”盧虎握緊拳頭,巨大的身軀壓迫感十足的壓向那幾個人,“你們拿了什麽好處, 這麽坑自己人?”

那幾個人不敢說話, 鹌鹑一樣的偷瞄沈嶺。

最後終于有個領頭的鼓起勇氣問沈嶺,“沈兄弟……啊不、沈老大, 我們就是聽命行事的,你老人家別跟我們一般見識, 那個……你剛才說……跟你出去就能活命,是真的吧?”

沈嶺的臉隐在陰影裏, 只能看清楚一雙亮得懾人的眼睛,他借城門掩護身形,觀察外面的人群,沒有回答,而是繼續問,“金明府是不是知道這件事?”

“是……”

“所以這段時間進城的那些胡商,都是茲虜人假扮的?”

“對……”

“城門到底有沒有被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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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這個絕對沒有!”

沈嶺從陰影裏走出來,一一自那幾個人臉上看過去,記住他們的長相。

他的目光銳利如刀,輕而易舉就看穿那幾人浮在臉上的打算。

然後他目光一轉,示意他們去看倒在血泊裏的皮邱,留下一句話。

“從現在起,誰敢從我眼皮子底下跑,誰就是這個下場。”

那幾個人吓飛了魂兒,慌忙應聲,“不不不!絕對不敢跑!都聽沈老大你的!”

縣令和茲虜人勾結準備獻城,想必此刻的衙門裏根本就沒有人在商議退敵之策,沈嶺帶着蘭執等人一刻不停的往北門處跑,耳邊聽到的全是撕心裂肺的哭聲。

城裏陸續竄起火光,沖天的火光比之前的篝火更旺,火光卷着濃煙染透半片天。

城東已陷入一片火海,城西因為多是高牆大院,茲虜人一時砸不開門,反倒顯得安靜許多。

沈嶺在一處被翻的一片狼藉的房屋旁,一刀挑開一個茲虜人,然而他終究晚了一步,沒能救回那個少年。

他看着地上橫七豎八躺着的屍體,心一直往下沉。

自他記事起,邊鎮總是不太平,今天鬧匪禍,明天有小股茲虜人偷襲搶東西,但從沒有哪次像今晚這樣,讓他看到屍橫遍野,讓他這麽無力。

盧虎跟在他身後,一路大罵,“娘的!老子真想把這群當官的腦袋都擰下來當城防!”

他們這一路上遇到的除了僞裝成胡商的茲虜兵,還有自發與茲虜人展開巷戰的軍戶,只是還缺少一個能統領全局的主心骨,大多數人一面抵抗,一面各自琢磨着自己的打算。

這其中也有一部分自小就跟在沈嶺身後聽他發號施令的,此時自發跟随沈嶺,與他一起對抗北門附近的茲虜人。

當第十三個茲虜人被挑落馬下,再是拼殺到疲憊不堪失去思考能力的人,也意識到,光靠城裏的內應,根本沒法在短時間內全部聚在城北,唯一的可能,只有茲虜兵馬已經從城外沖進來了。

當他們懸着一顆心終于推進到距離城門最近的巷口,看到大敞四開的城門,以及源源不斷湧進來的蠻軍,這個猜測終于得到了肯定。

“這、北門的守軍都哪兒去了?”盧豹不可置信。

原本就沒有完全關上的城門,不知何時又敞開了一大半,蠻軍騎馬跨過城門前的石橋,陸陸續續沖進來,又散向各方,尋找城內還能搶奪的目标。

當初建立軍鎮時,考慮到防禦的特殊性,北邊一側的城門在修建時有意做窄了一些,若是遇到外敵來犯,城中守軍不敵的情況,通過窄些的城門會放慢敵軍進城的速度,為城內争取向後撤離的時間。

如今便是這樣的情況。

沈嶺關注城門口的動向,在心裏計算蠻人進城的間隔,若城防工具使用得當,大家配合緊密,很有可能争取到時機,關閉城門。

“先想辦法把城門關上,”他說,“會兇險些,你們有誰願意跟我去關城門?”

“我跟你去!”蘭執幾人幾乎是同時開口。

其他人仍是滿臉絕望:

“還去什麽去啊……人都跑了……全都跑了……”

“蠻子真的打進來了,現在城門都沒人守,我看我們幹脆也別硬撐了,現在回家收拾東西,興許還能跑出去——”

話說到這裏,先前攢着的那股勁兒也卸了去,跟在後面的人陸續垂了刀尖,準備離開。

盧豹急了,“你們!你們怎麽能說這種話?”

“這種時候,退了不就等于把家都送給蠻子了?”

蘭執和盧虎說着,都焦急看向沈嶺,盼他能拿個主意,留住大家。

沈嶺一直沒有回頭。

這一處巷子是最先受到沖擊的,地上的血還未幹,入目一片狼藉。

他半蹲在地上,伸手替近旁一個到死都睜着眼睛滿是驚恐的少年閉上眼睛。

再撩開外袍,用卷了刃的刀割開中衣下擺,用力撕下一條來,沉默着将刀柄與自己的手綁在一起,固定住。

做完這些,他才開口,聲音雖低,卻也讓身後的每個人都能聽清楚,“邊鎮是大燕的第一道防線,也是你我的家園,就這麽拱手送出去,像條狗一樣離開,甘心嗎?”

其他人不為所動:

“這種時候,當官的不出頭,城門也沒有人守了,難道要等着我們把命都填進去才算嗎?”

“說的沒錯!軍戶的命也是命,梁鎮的人都能跑,我怎麽就不能跑?”

“就是,沒聽說過當官的都不管了底下人還自願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賣命的!”

“你沈嶺要當英雄,要保衛家園,那是你高尚,我佩服你,但我的命也就一條,我寧願當狗熊了——”

盧豹氣得連連跳腳,礙于不敢高聲,怕引來蠻人的注意,只能盡最大力氣小聲喊,“他奶奶個熊!你們都是孬種!就算現在跑了,等被蠻子攆上——”

“盧豹。”沈嶺忽然出聲,打斷他的話。

接着就看沈嶺緩緩直起身,拿刀的手又緊了緊,終于轉身看向身後的人,“沈某的确不能拉着各位兄弟送死,但是城門總要有人去守,各位都是在城中值守過的,知道投石車的位置,若有願意的,就請替沈某往城門口投幾塊石頭吧。”

那些人聽了這話面面相觑,沈嶺卻已不再關注他們的反應,小心的繞過地上的屍體,往城門處潛行。

從巷口到北門,原本距離很近,但因為要躲避蠻人,只能從另一側迂回靠近。

路上盧豹一直在往後看,除了先前跟着皮邱的那幾個手下,其他人連個影子都沒有跟上來。

氣得他又開始罵,“這幫孬貨!”

沈嶺:“行了,先想辦法到城樓上看看,城樓上有狼牙拍,要關上城門,總得用它擋上一陣。”

蘭執跟着分析,“既然皮邱能被派去燒糧草,就說明城門這裏也有內應,眼下地上是沒有人,說不得那奸細就等在上面,城門肯定也是那奸細打開的。”

說話間,他們已經抵達城牆側面的樓梯。

沈嶺擡頭往上看了看,城牆上一片漆黑。

“我先上去,盧虎斷後。”

說完,他壓着腳步,率先上樓。

蘭執跟在他身後,然後是皮邱的幾個手下,再後面跟着盧豹、盧虎。

一隊人順着城牆邊的樓梯謹慎的向上攀,餘光裏看着從城門裏策馬鑽進城的蠻軍,一條接着一條,蝗蟲一樣。

樓梯又窄又陡,沈嶺他們平時上來下去的習慣了,走得又輕又穩;

皮邱那幾個手下則不然,他們壓根就沒上來過,加上這裏沒有燈火照亮,又是在背陰處,腳下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清楚,只能戰戰兢兢的跟在沈嶺身後,手扶着牆,摸索前行,然而他們腳底下還是時不時絆到突然高一塊的臺階,滑一跤,無可避免的就得因為害怕摔下去而弄出點兒聲音來。

“小點兒聲!”盧豹一腳踹在前面人的屁股上。

“诶诶……”那幾個人沒辦法,最後手腳并用,終于艱難的爬上城牆。

城牆上幹幹淨淨,一點兒打鬥過的痕跡也沒有。

但主城樓裏有一些亮光,裏面可能有人。

沈嶺略一思索,朝蘭執打了個手勢。

在沈嶺登上城牆的時候,虞歡也聽到窗外越來越凄慘的哀嚎。

這聲音讓她想起前世的宮變,挑揀豆子的手一頓,看向沈大娘,“阿姐,外面……”

沈大娘的臉色不是太好,甚至可以說有些驚惶。

以前他們家破舊,街上鄰裏的聲音總是不可避免的漏進屋子裏,趕上鎮上軍戶與來打劫的小股蠻子對抗時,那些打鬥聲也都聽得清清楚楚,但即便是那樣的情形,也要比此刻在高牆大院裏聽到的聲音要讓人安心。

難不成……外面出大事兒了?

“完了完了完了——”剛這麽想,沈老爹就一臉焦急的跑進來。

沈大娘立刻問,“怎麽了阿爹?”

“外面全亂了,蠻子兵進城又搶又燒,那些守軍都不知道去哪兒了,我讓龐樹趕緊搬東西堵住大門,但這麽下去也不是辦法,咱們快進地窖裏去躲一躲。一會兒要真是頂不住,家裏的東西就讓那幫蠻子兵拿吧,不管怎樣都先留住命再說——”

“那阿嶺他、”

沈老爹對着女兒擺擺手,“你先別擔心他了,他有多少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只要別給他拖後腿就行了。”

又安慰虞歡,“沒事兒啊孩子,地窖裏頭食水都有,躲兩天不成問題。”

到下地窖時,虞歡态度強硬的讓沈大娘三人先下去,看到三人安置好了,她便和雲青、雲竹合力,蓋上蓋子。

地窖驟然一黑,沈大娘吓了一跳,擡頭向上喊,“阿琅!你做什麽?快下來啊!”說着就要重新爬上梯子。

隔着厚實的板子,虞歡的回答很快就傳下來,“還請姐夫照看好阿爹阿姐,不管聽到什麽,都不要出來。”

沈大娘焦急問,“外面那麽亂,你不避着,要去哪兒?”

虞歡将入口掩護得更隐蔽,“我去找幫手,幫沈嶺。”

重活一回,她不想再變故發生時無能為力。

琅琊公主既已能品評天下士,如何不能于危局之中,力挽狂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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