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那些消失了的溫暖
那些消失了的溫暖
伊夜頭發不柔軟,還因為剪得極其短,所以揉上去像是揉着沒有防禦的刺猬,沈阆不嫌,揉上幾揉,收手時,那顆頭跟着他的手掌心走,粘着似的。
膩歪過去:“再揉揉。”再膩歪過去:“再揉揉嘛。”
伊夜借機倒沈阆肩頭,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我好像…一天還是兩天沒睡覺了…好累…”
沈阆側頭去看窗戶外,月亮又鑽出雲層,灑下一層銀光。
“我們是不是得準備好多東西才好上路啊,”伊夜開始暢想,“食物帶什麽好呢,要輕便的,果腹的,還是像漫畫小說裏的人一樣,背上一口鍋,挂上一把鏟子和勺子,路上看見什麽動物也好,果樹野菜也好,一個負責捕和摘,一個負責烹饪,有食運,一路上根本就不會缺吃的。”
沈阆去看他那張浸在月光裏的臉,有了一種想法。
他想擦去他那些紅的青的破的印記,好看清楚他那張臉,就像每次洗了澡習慣用手擦去鏡子上的霧氣。
于是手指從他頭發離開,碰到了他的眼角,理着他的睫毛。
“小時候老師帶去春游,小學三年級之前,都是帶點面包牛奶就行,四年級就開始帶鍋帶菜,找一幹淨的小溪,升火做飯…”
伊夜眼角被碰得癢癢,微微躲了。
“那時候大家都不愛吃米飯蔬菜,也沒有太多的錢買雞鴨魚,更沒有誰家願意貢獻出好吃的香腸臘肉,那吃啥好?吃火腿腸。一包十根吧,一組十個人吧,一人一根啃着多帶勁啊,結果我們組的老師做起了分配食物的主,一根火腿腸切十份,你一點我一點,塞牙縫…”
沈阆聽着他的嗡嗡細語,手已經滑過他臉頰,捏了他那破了的嘴角。
“等于十根火腿腸,我們每個人塞了十次牙縫,”伊夜又躲了他捏自己嘴的手,絮不停,“我覺得我們那老師,就是愛掌握分食物的權利,分多分少他說了算,喜歡誰就分誰多一點,最後還教育我們說,我們應當懂得分享,也該懂得不要貪多。哇…一根火腿腸啊,也能拿來當作教材。我就想問,這樣分和一人一根有什麽區別?一人一根就不是分享了嗎?”
沈阆的手,已經觸到了他的脖子,伊夜身體一顫,瞬間沒了話,沈阆察覺到他的異常,手握緊他的肩,讓他靠穩了自己。
“不是累嗎,怎麽還說那麽多話,”他把注意力轉向他的不靠譜計劃上來,“現在出門帶鍋?什麽年代的冒險?帶上足夠的錢就行了,你是小當家出門歷練還是阿虜和小松的打怪吃怪冒險?還食運…”
“嘿嘿,我們要是能吃到四葉草漢堡、黃油薯條蝴蝶,去到早餐島嶼,看看酸奶瀑布,品嘗梅爾克星塵的味道,那該多好啊…”
“你的饞蟲可不得了,饞到現實外了。”
“帶鍋吧。”
沈阆不說話,但是表情很明顯不如他所願,伊夜瞧見多少有些失望。
伊夜還想把自己的這只鍋帶上,這可是他自己花錢買的鍋,一間空蕩房子裏要是有了一爐火和一口鍋,就有了溫度,就不只是個冰冷的空間,有理由稱呼它是家。
鍋也不大,帶上也不重,嗯,我還是得帶上,那些積攢的泡面也得帶上,要是遇到好的風景舍不得走,就地煮面吃。
诶,那是不是還得帶上炭火啊…
那…不是還得把這小炭爐帶上?看來,還是得騎自行車,把哥哥那自行車騎走算了,後座完全可以捆上我想帶的定西。
伊夜腦子裏盤着的是好多零碎物件,包括望遠鏡,包括他存了好久的錢,包括騎行的路線,甚至妄想一路騎下去,沒有目的地,沒有終點,就那麽一直騎…
他想沈阆是個粗心的人,不會發現他的計謀,也是個好心的人,即使知道他撒謊了,也不會揭穿他,興許走遠了,迷路了,回不了家了,他們就能一直流浪下去了…
想着想着,眼皮打架,閉了眼,又打了個哈欠,他存的錢長了翅膀要飛走,他不得不伸手去抓,抓了個趔趄,身子一抖,張開眼,看見的是沈阆的胸膛,嘆口劫後餘生的氣,又安心睡了過去。
醒來時,天未亮,伊夜側躺在他的宇宙裏,但他不是一顆孤獨的星球。
沈阆的花臂成了他的枕頭,輕微的呼吸一輕一重從他頭頂散開。
伊夜偷偷笑了,可惜忍不住肩膀的抖動。
沈阆睫毛顫了,睜開眼問他:“一大早,笑什麽呢。”
伊夜昂了頭,去看沈阆的眼睛,左看看,右看看,眼神有力,調皮且張狂,肆無忌憚。
沈阆盯着他眼珠子,他左看他就左看,他右看他就跟着右看,毫不客氣的回敬,使得他眼裏有了非凡的引力。
倆人的眼眸,各有情愫,情愫之間有了牽引的細線,不算筆直,彎彎曲曲,快了慢了,交織在一起,導致最後是誰牽動了誰已經分不清楚。
伊夜突然把眼睛一閉,線“啪”斷了,又把眼睛一張,張出個鬥雞眼。
沈阆一愣,眼珠子胡亂動了動,發現自己無法複制,一瞪,一瞥,不服氣又覺幼稚。
伊夜一副勝利者的姿态:“看自己鼻梁呀。”
沈阆把眼閉了。
伊夜繼續教他:“或者把手指舉在眼睛中間。”
沈阆收了枕着他的手臂,手往臉上去捂,手拿下來的一瞬間,翻了眼皮。
“?”伊夜一驚,拿手指往自己眼睛上搓,翻不出來,撇嘴,也不服氣還說,“我們沈阆,好幼稚呀。”
幼稚的游戲結束,伊夜跟他約好,等他爸爸出院了,他們就出發。
沈阆說,他只需要跟他爺爺說有事要去做,爺爺不會多問。
伊夜想,沈阆為什麽很多事不和沈爺爺直說呢,陪自己去找媽媽又不是什麽不好說出口的事。
轉念,哦,也許沈阆不想讓沈爺爺知道他跟自己有什麽關系,也許沈阆的性格裏,就有一種不愛跟人商量就自己做主的一面。
時間還早,他不知道他哥哥是不是還在家裏,就先去了醫院,姑姑照顧他爸爸,見他來。
“昨晚上去哪兒了?”
伊夜沒說話。
他姑姑瞧着他,目光移上他脖子,有所疑慮。
“哥哥呢?”伊夜問。
他惦記他哥哥那輛棄之不用的自行車,想着去老胡的修車行,在前面裝一置物籃,後邊加一綁繩,可以帶上他的所有家當。
“昨天走了就沒回來過,”姑姑生氣說,“估摸着又去哪兒賭了。”
“我有那麽好賭嗎,”伊文出現在病房門口,“玩兒點小牌,都是小賭怡情好吧。”
“這句話是個賭徒都會說,口頭禪也不知道換一個新鮮點的。”
“姑姑你還是盼我點好,”伊文走到伊夜身旁,“不然該你受累的事兒還多。”
“關我什麽事,你爸我管,你我還管?欠着你的嗎。”
“那伊夜呢,不是你親侄子你都管着他的讀書錢,我這親侄子,說到底還是有血緣在那呢嘛。”
伊夜覺得他現在可以回家收拾家當,并且騎走他哥的自行車了,不過伊文和姑姑的目光都在他這裏,一時只能站在那裏,等他們問話似的拘謹。
他姑姑說:“伊夜是伊夜,你是你。”
伊夜一時間沒明白一直以來不怎麽管他的姑姑說這話的具體含義。
“伊夜,”伊文推了推伊夜的背,戲虐說,“去給姑姑看看你臉上的傷,讓姑姑多疼疼你。”
伊夜腳沒動,去看他姑姑。
姑姑垂了眼,沒顧上伊夜詢來的目光。
可憐…是嗎?伊夜想,姑姑覺得我可憐所以想管我了嗎?
伊文在一旁笑了:“親生媽媽都不要你,你指望眼前這女人要你?她的孩子可是在三個月的時候打掉了喲——有些女人,可是這世界上最狠的生物。”
姑姑朝伊文瞪出淩厲的光,咬了嘴,怨和悲交織,任誰都知道那是不可說的往事。
“我回趟家,姑姑。”
伊夜只覺這一切跟他沒有關系,要逃,一轉身,被伊文拽了手臂,伊夜渾身打顫,恐懼突來,沒一寸地方不在抗拒。
伊文的笑,和從前一樣,不屑不管。
“吃早飯了嗎?”
伊夜搖搖頭又趕忙點點頭。
“姑姑,”伊文牽着伊夜往門外走,“我帶他去吃個飯。”
伊夜着急:“我…我不餓…”
伊文的霸道,伊夜根本掙脫不開,半拖半就來到一早餐店。
伊文爽朗對着老板:“兩屜包子,兩碗豆漿。”
打來泡菜,遞給伊夜一雙筷子,吃着包子,眼珠子在伊夜身上就沒離開過。
老板端來豆漿,伊文說話了。
“老言,見笑了,我弟弟四處跟人說我種彩票這事,不過是個玩笑,現實裏中彩票的可不是一般人,我伊文還能是非一般人了?”
老言也只能附和幾句話,對于他們哥倆的玩笑也并不在意,這一帶對于中彩票這件事,擁有的是同一個夢,缥缈。
伊夜筷子拿手裏,依舊想逃。
伊文手伸了過去,握住他拿筷子的手,強制拽了,往包子上一戳,再往他嘴裏一送,命令他:“張嘴。”
伊夜張嘴,香蔥肉包嚼在嘴裏,食之無味。
他懂伊文的意思,那天他怎麽四處宣揚他中彩票這件事,今天他就得怎麽去圓回這個故意的玩笑,盡管他當時并不當這是玩笑。
他眼珠子四處轉悠,在想“逃走”這件事可行不可行。
伊文擦去伊夜嘴角油漬,是一副好哥哥的做派。
這并不虛僞,人前人後,伊文常常這麽做,以至于伊夜一時間沒去躲避,而是乖乖地等那雙粗燥的手指在他嘴上擦了個夠。
這種舉動的第一次,是他們即将成為一家人,坐一飯店裏吃着一桌子珍馐。
那時候他還不叫伊夜,夜還是那個夜,姓跟他媽媽姓。
伊文見他啃着他爸爸撕給他的雞腿,吃得忘我,嘴巴四周全是油,拿手幫他擦嘴角,還笑他:“慢點吃,雞腿都是你的,”捏他臉頰,“這個弟弟長得好乖啊,從今以後,該叫我什麽?”
伊夜嘴裏包着肉香,臉上暈着紅暈,回答:“哥哥。”咽下肉去,高興補充他招呼的殘缺,“哥哥好。”
伊文當時笑彎了那雙杏仁眼。
“诶,真乖。”
伊文那時候十五歲,愛照顧五歲的伊夜。
伊夜說想吃奶糖,他就用他的零花錢去買給他一包喔喔奶糖;伊夜說鄰居家的小夏說旺仔牛奶是最好喝的牛奶,伊文就帶着他去小賣部買給他喝個飽。
伊夜說最近流行吃炸豬排啊,老遠就能聞到香氣。伊文的零花錢買不起,就去炸豬排店看老板炸豬排,去市場買了豬裏脊,做了面包糠,親自炸給他吃。
晚上太晚,伊夜餓了,去伊文床邊說,哥哥,餓了,想吃芝麻糊呀。伊文就帶他去敲開賣芝麻糊的老趙家的門,老趙的兒子跟他是鐵哥們,沒說他半夜饒人發夢,還真的給他現做一碗芝麻糊。
就連當年柳城進來的第一批進口黑巧克力,伊文也能搞到手,送給伊夜。
更不要說伊文因為伊夜喜歡吃剛流行起來的奶油椰絲面包棍,特地去和面包坊的小金成了朋友,一塊一根的面包,伊夜免費吃,順帶還能吃到面包坊隔壁的現炸小麻花。
伊文愛看伊夜吃東西糊了嘴,然後幫他擦幹淨,坐在家門口的門檻上,伊夜吃得歡,伊文看得樂。
伊夜每當說:“哥哥,我乖吧。”
伊文捏他臉頰:“又想吃什麽啦?你個好吃嘴。”
伊夜每次吃滿足了,伊文就問他:“哥哥對你好不好?”
伊夜點頭忙說:“好。”
伊文笑了:“那以後都對你那麽好,你要怎麽報答哥哥?”
伊夜苦思,他那時不知對一個人好是要回報的定律。
伊文也不難為他,就指着自己的臉頰。
“吶,親一下,就行。”
此時傳來急且多的腳步聲,伊夜低着頭的視野裏出現許多大腳。
浩浩蕩蕩十幾人,散在周圍,有人手拿茶杯,有人手拿報紙,甚至有人拿了棋盤,老言的早餐鋪裏裏外外瞬間塞滿了人。
他們不叫吃的,落坐後,翹了腿,蓄着勢。
老言面目瞬間蒼白,額頭汗珠冒了又冒。
伊文見這場面,帶着伊夜離開,從即将要發生某件事的漩渦中心,移向了旁觀席。
老言此時的擦桌布,往頭上揩。
伊夜知道,言哥哥惹了人了,也不是言哥哥惹的,是他老婆旭姐姐惹的,也不是旭姐姐惹的,是旭姐姐的美貌惹的。
一副姣好的面容,窈窕身姿,追求者不計其數,可偏愛言哥哥做的一手好面點,除了各種包子,還有餃子燒賣發糕。
對了,還有拉面。
旭姐姐跟雲姐姐說過,她愛聞言哥哥身上的麥香,還愛看言哥哥站在白色面粉裏的樣貌,就像站在一片片白茫茫冰天雪地裏,她幫他拍身上的面粉灰,就像天上飄滿了雪花。
雲姐姐笑她癖好奇怪,奇怪在,站在冰天雪地裏有什麽稀奇的,值得拿來為她的愛情作标榜。
旭姐姐拿手背擋了自己的嘴角,羞容半遮半掩。
“你見過誰赤着身站在冰天雪地的?你不曉得經常和面拉面的手膀子多健壯吧?你懂那種肌肉在身上穩穩附着的力量是哪樣啦?你曉得這種力量帶來的快樂又是哪樣啦?”
那時候伊夜在一旁吃着旭姐姐帶去的酒釀發糕,擡了擡眼,就見雲姐姐和她你推我,我捏你,咬耳朵,嘻嘻笑。
笑裏的內容,他懵懵懂懂。
“呵呵,”伊文站他旁邊,手上端着包子繼續吃,邊吃邊笑,“好東西,誰都想要,有些人要不起只能想想,有些人要得起就千方百計地去要,有些人要得起要不到見別人有,就會去搶,搶不來後,就有了計謀,記得十日談裏的那個蘇丹公主嗎?”
伊夜沒說話,想起的是伊文在沙發裏,在家門檻上,在被窩裏給他講《十日談》,講《格林》,《安徒生》講《一千零一夜》,講《馬可波羅》,講好多好多他還讀不了太多字的時候,伊文跟他讀過的故事。
他此時不解伊文問他的話,不解更多的,是這些個記憶。
它們存在過,卻都在某個時間裏,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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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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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