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我也想看見鮮花,哪知是遍地牛羊
我也想看見鮮花,哪知是遍地牛羊
伊夜現在懂了好多事,盡管他還解釋不清楚。
他目前懂得的是:“旭姐姐現在是蘇丹公主,有人想要她。”
伊文包子吃完,将包子屜往幾步之遠的桌上一扔,驚動本來看報紙的小夥。
“你旭姐姐沒答應,那人說,就共度一兩個良宵。你旭姐姐呸了他口唾沫,罵他瘟神。這人不惱,就想,人得不到,又不能像以前那麽去搶,就使計謀。”
“計謀有啥?也有酒?”
“有的,請你旭姐姐吃飯,喝酒,酒裏下點粉末,不需要喝到大半夜,一杯就夠。可惜,你旭姐姐不喝陌生人的酒,也不吃陌生人的飯,飯店一坐,昂着頭,直說,勞駕,離我遠一點好吧,有老婆的男人惦記有老公的女人,□□啊,吃盡天下人妻,最後老婆賣到青樓被萬人吃了個夠,有毛病。人聽了不惱,反笑,開始找老言的麻煩。”
“找人坐店裏?影響言哥哥賺錢,就能得到旭姐姐了?”
“他自當以為,你旭姐姐,要麽,會因為家裏窮困潦倒,答應他的要求,女人愛錢。要麽,你旭姐姐會因為你言哥哥的苦惱,奉獻出自己。要麽,就是彰顯自己能耐,使你旭姐姐屈服。”
“都沒有用,對吧。”
“你覺得呢。”
伊夜想了想,去看早餐店二樓,旭姐姐和老言,就住在這上頭。
“旭姐姐說過,男人都臭,好在言哥哥身上的面粉味足。我問旭姐姐,男人臭,是因為男人做事愛出汗,汗臭。旭姐姐笑我,說,男人臭,是臭在啥都想要。我說,補鞋匠說的不一樣啊,補鞋匠說,女人才啥都想要。旭姐姐說,補鞋匠不說女人臭,反說女人香,你說為啥。我想,旭姐姐是非言哥哥不要的,因為言哥哥不臭。”
伊夜又想了想,不知該說什麽好。
伊冷笑兩聲,氣從鼻子冒出。
“長樂巷制衣店的老金,鳳茶館的小喜,五金店對門兒游姐,哪一個不是哭哭啼啼說自己命不好,嫁了個臭男人。人嘛,要是沒嫁好,離了再找就是了,不離,就愛鬧,白天外頭鬧,晚上回家鬧,第二天女人照樣買菜做飯帶娃,男人照樣出門上班賺錢打麻将。麻将館的季嬢,她倒是離了三次婚,沒找着一個好男人。說天下男人沒一個好男人,可還要找。女人老說男人臭,可老離不開男人,你說為啥?”
“雲姐姐就不找…”伊夜突然問,“哥哥聞到過女人香吧。”
伊夜瞥他一眼,笑得奇怪:“我這個年歲,沒聞過女人香,那只能說有問題。”
“那,女人很香嗎?”
伊夜想起伊文城外五裏坡的相好,也是個漂亮的姐姐。
伊文壞笑問:“想知道什麽是女人香嗎?”
伊夜望着他不說話。
伊文手伸向他後背,停在腰間,速度緩慢,往下,往下…
伊夜渾身一顫,臉煞白,要逃。
伊文攬他腰過來,微微躬身,嘴湊他耳邊:“你要是個女人,這就是女人香。”
伊夜怕他,低頭不敢動。
“老言!躲開!”
一聲大吼,旭姐姐從二樓探出頭來。
伊夜借機往前踏步,耳離了嘴,腰離了手,大聲喊:“旭姐姐!”
旭姐姐沒管着伊夜,盯着的是樓底下的老言,老言似接到某種指令,右腳一邁,一彎,躲了些距離。
“刷啦——”
掀起一片吵嚷。
四周圍觀的街坊店鋪老板全都圍攏了來。
伊夜眼前登時一片白茫茫,瀑布樣的白色瞬間落下,随後,四周飄起了雪花。
是面粉,從二樓灑下,伊夜剛好站在面粉落下的範圍內。
老言的拳頭,趁機一拳拳揮向那些被面粉覆蓋了頭,遮眼了口鼻,忙不疊咳嗽的那人。
拿報紙的沒能來得及拿報紙當傘,當頭全是粉;拿水杯喝茶的,茶變成白色混漿,咳嗽不止;下棋的,棋子成了雪地的石頭;啥也不幹的,站起身拍打身上的面粉灰。
坐裏間的三人沒成雪人,跑出來,擁上前,朝老言身上就是幾拳,旭姐姐不知什麽時候從樓上下來,火鉗作了武器。
一時間,拿報紙的,下棋的,喝茶的,如浪花沖向了旭姐姐。
伊夜不知什麽時候沖進那漩渦,在雪白的天地裏,忘記了自己的弱小,手拿包子屜,往那些人頭上去砸。
哐哐哐!
力氣雖算大,屜是竹制,那些人毫發無傷,只是轉移了注意力,一個推了他的胸膛,一個腳踹了他的肚子。
伊夜踉跄兩步站穩,就在旭姐姐手裏火鉗被搶,手擋了頭躲避的瞬間,伊夜的手裏,多了一木凳。
他大喊:“放開旭姐姐!”
凳子砸向一人後背,卻不知自己身後,一木凳正朝他襲來。
哐——!
哐铛——!!
兩聲響,一前一後,木凳卻只碎了一只,不是伊夜揮過去的那一只。
伊夜眼見自己木凳只是在那男的背上敲出一聲響,旭姐姐借此躲了那本來擊向她的火鉗,男人跪地上,慌忙勢要站起,伊夜轉過頭。
“哥哥…”
是伊文擋住了另一只木凳,木凳碎出倆腿,落定在地上。
伊夜從來沒想過,他哥哥那身高和寬闊的肩膀,會成為保護他的高牆。
此時揮木凳的人,被老言所束,往後退,掙紮之中,旭姐姐已經抄起了店裏廚房的菜刀,她的聲音,從來沒那麽響過,就像要越過這群喽啰,告知站在哪裏看戲的某個人。
“去告訴你們那瘟神,使什麽計都沒有用,老娘我奉陪到底!再來找事,讓他晚上睡覺不要閉眼睛,不然別想再睜開,他也就用不着用他那雙眼睛四處惦記別人家的東西。殺人我不怕,大不了一命陪一命!”
伊文已經攔腰抱了伊夜,放好在隔壁藥房門前看熱鬧的人群當中,罵他:“逞啥能,多大點人往裏湊。”
“我…”
“閉嘴,待在這不準動。”
伊夜瞧着他哥跑回去拉起剛被打倒的老言,不太明白他哥幫他擋凳的心理。
那擋的,是疼痛啊。
茫茫然看了自己手腕,摸了自己後脖頸,那窒息的感受還在,再去看他哥的身影,茫茫然變成了塗塗然。
警察來了,那群人如鳥獸散,本來只是拿點錢小坐,被灑了一身面粉,得了多多少少的痛,還得因為聚衆鬧事抓進去教育教育,得不償失。
被抓着的,嘆氣連連,逃遠的,帶起些粉塵,留下好些白色逃竄腳印。
伊夜轉頭,旭姐姐菜刀丢門口的飯桌上,拿毛巾撣老言和伊文身上的面粉,由此知道了旭姐姐口中,粉雪花是怎麽個光景。
它比真正的雪花要細要密,紛紛揚揚的姿态雖不同,可都迷着人的眼睛,叫人看不清楚面前的事物,它不冷,尤其是裏頭铮铮地站着穿一身簡約黑T恤短褲的伊文,呈現出黑和白一種強烈的對比。
他和老言說着話,他們關系本就不差,說話間已經知道事情始末。
粉雪花落完,殘存在臉上的白還在,警察問老言旭姐姐問題,轉眼再問伊文,旭姐姐喚伊夜過來,揉了他的頭發,頭發短,粉落得快。
“還想着英雄救美呢伊夜。”
伊夜被面粉嗆了幾口,咳嗽。
老言和旭姐姐一并笑他,旭姐姐看他身上的傷,分不出是否是為自己所累,一并關心問:“疼不疼啊,英雄好當哇?勇氣嘛,可嘉獎,實力嘛,”兩聲輕笑過後,伊夜臉被拍了拍,“也不可小觑。”
老言他們關了店門,去公安局做筆錄,剩伊文伊夜。
伊夜苦惱地想,還得蕩回那天蕩過的馬路,解釋他當時撒下的謊言。
結果伊文瞧着他斑駁的臉半天,說了句。
“回家吧。”
回家路上,偶遇熊阿婆送菜回攤,見着他倆,一眼驚嘆:“遭啥子孽了喲,老漢兒還在醫院,你們兩個娃子都不放過蠻,真的是不怕警察抓!”
伊文待人接物似的笑熊阿婆:“不是遭打了熊太婆,路過老言家鋪子,上頭灑了面粉而已。”
三人站立,在人行來行去的菜市場大門前,說了剛剛發生的事故。
“安?”熊阿婆大着眼,“還有這種事,強人所難到這種地步,簡直沒名堂,啥子人?新來的?老徐的表哥?現在風頭那麽緊,當真不怕,真的是找死。”
人群湊過來聽,聽完唏噓,開始你說我猜,加點別的調味劑。
比如老徐被叫到公安局問話,雖然24小時以後放出來,家門前,辦公樓門前,甚至老家都有人盯梢,養老院處理事物的老院長卻被請進公安局後再沒有出來過。
雄爺呢,有人問。
跑啦,有人回,聽說直接去了香港,又聽人說,從香港直接去了國外,哪個國倒是不曉得了,反正跑了,警車一路開過去,硬是沒攔截下來。
伊文在這些言語裏輕輕拍了伊夜的背,走出圈,熊婆婆眼尖,上前拉了伊文,一串綠葉粽遞過去。
“給,我三姑娘送來的粽子,拿回去吃。”
伊文沒拒絕,道謝後,牽了伊夜的手,拎着十個粽子往家走。
伊夜問:“哥哥給警察什麽證據?關于雄爺爺的也有嗎?”
“都有了,你能想象,向專案組舉報的人,在那麽大點的辦事處,擁擠成了節日裏菜市場的氛圍嗎?居然還有人在那些人頭裏喊:青天大老爺!一定要給我們做主啊!也不知道哪裏看來的戲詞。而那幾位上頭派來的辦事員就如電影裏所有為百姓着想的領導一樣,一臉慈祥,伸手去扶,嘴裏說着,老鄉請起請起,我們一定幫你做主…”
“下跪了?”伊夜好奇問。
“跪了,”伊文斜眼笑他,“好笑吧。”
伊夜搖搖頭,不覺好笑。
“受苦受難老百姓,哪個年代都有,只要一有機會能讓自己不受難,誰就是他的救世主,都說膝蓋金貴,只跪先人跪父母,老百姓膝蓋最不金貴,說跪就跪。只是,伊夜,”伊文笑問他,“你我,當不當受苦受難的老百姓?”
伊夜腳停了,不得要領,只能眼巴巴望着他,後又去看他牽着自己的大手,全是繭,厚的淺的,大的小的,新的舊的。
他哥哥做出來的椅子桌子,柳城人都說結實耐用。
衣櫃定制裏,最喜他的雕花,有錢人愛他手藝的精細,浮雕一整塊照壁,镂空雕花出的屏風,擺古董的案幾,往家裏一放,是藝術,是花樣,都說柳城出了個巧匠。
伊夜忘了,他哥哥的手,是多大的時候,就已經有了那麽多的繭。
“當的,”伊文牽着他的手繼續往前走,“沒得選,誰讓我們生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而我們又不是鳥,沒有翅膀,飛不走呢。”
“哥哥想過離開柳城?”伊夜好奇問,“那想要去哪兒?”
“賣面包的小金家,還記得嗎?”
“記得。”
那時侯吃了幾個月的免費奶油面包,伊夜足足胖了六斤。
“去了日本。”伊文說。
“是,補鞋匠說,他去日本留學,可他爸爸媽媽還在柳城,一年就回來一次,他不想他爸爸媽媽嗎?日本那麽好嗎?”
“他自然跟人說好了,東京的繁華景象形容的就跟另一個世界一樣,說那邊的街道多麽多麽幹淨,人多麽多麽有禮貌,上班人人穿西裝,腰骭哈到九十度,電子産品多麽多麽先進,手機已經用上了導航,相機汽車全球銷量最高,連馬桶都能洗屁股消毒。”
伊夜以為:“哥哥想去日本。”
伊文沒回他這話,反又問:“城北第一批賣廣貨的付叔叔家,還記得嗎?”
“記得。”
“六年前全家移民去了香港,去年回來,也把香港說得天花亂墜,說那邊金融市場就跟撿錢一樣,遍地是金。在那邊跟外國人做生意講誠信,跟中國人做生意,講排場。說那邊的大學教人有自己的思想,這邊的大學洗人腦殼。說那邊的女人有眼界,說一是一,精致。這邊女人擰巴,說一不是一,難懂。”
“哥哥想去香港。”
伊文只笑,倆人轉了街角,菜市場聲音已經聽不見了,有只杜鵑,布谷布谷過去,不知停在芳草街的哪棵樹上。
伊夜遠遠望見了沈爺爺的魚攤,藍色布篷,灑下的清涼裏,有沈阆的身影。
他幫顧客挑着魚,魚在他手上過,在案板上刮着魚鱗,魚鱗反着今天的陽光,粘在沈阆手臂上。
沈爺爺在一旁似乎在說他魚鱗刮得不對,沈阆似乎在說他爺爺管太多,刮幹淨就行了。
背過身,伊夜目光沒有多做停留,怕被看出自己心頭那點念想。
“楊家的三兄弟,”伊文沒察覺他停留過多的視線,“知道去了哪兒嗎?”
“知道,補鞋匠說,一個去了美國做I T,一個去了德國當醫生,還有一個,去了非洲做工程。他們也說,他們待的地方如何如何好了?”
“那倒是沒有,可認識他們的人說得不少,他們沒見過他們見識過的世界,更能将那些世界神化,畢竟你也見不着,真真假假誰能質疑?只能張着眼睛,聽他們說,美國的自由,美國的文化,美國的音樂。德國的工藝,德國的制藥,德國人的嚴謹。”
“非洲也說?”
“說啊,淘金嘛。”
“柳城有鐵礦和錫礦。”
“你我可撿不着一塊。”
“小時候你帶我跟着礦山出來的車跑,還撿了一塊鐵呢。”
“那塊鐵呢?”
“賣給收廢品的于伯伯,吃了根冰棍。”
“冰棍多少錢一根?”
“一毛。”
伊文笑了,笑聲渾厚,牽他的手往他腦袋上一擱,彎了腰。
“你當時說什麽了?”
“鐵礦可真不值錢。”
“哈…”
伊夜擡眼,就見着他哥哥的笑了,男人的笑和女人的笑不一樣,是剛硬的,氣息粗,餘音短。
倆人接着往前走,手沒牽了,臂膀偶有觸碰。
伊文說:“他們說這話,無非是想看我們多羨慕他,優越感,你懂吧。”
“懂的,”伊夜點頭,“你沒有,我有,我就比你有優越感。”
“他們顯擺優越感,就得從我們這些飛不出去的人身上找,我們成為了某種工具,還不止是一種工具,今天成這群人的,明天又成那群人的。小時候我講過一個故事給你聽,一只狼和一群羊,狼怎麽吃的羊,怎麽讓羊被吃得心甘情願,記得嗎?”
“記得。”
伊夜記不起狼的一步一步從直接到間接吃羊的計劃,只記得故事講完,伊文瞅着天邊,說:天蒼蒼,野茫茫,世界遍地是牛羊。補鞋匠講完同樣的故事,說的是:不過是換種方式,牧羊。
“難的是,”伊文笑沒了,瞅着此時的天邊,“當你意識到自己是個工具,你是當還是不當?”
伊夜擡頭,順眼去看,天邊沒有一朵雲。
他想:那…我呢,我到底是兔子還是羊?
又想:不管兔子還是羊,狼都要吃的。
我不想當兔子,也不想當羊,我想當老虎。
可我當不了老虎。
不是,哥哥到底在說什麽呢,不是說想離開柳城嗎?怎麽又說到優越感,說到牛羊,說到工具?
“哥哥你到底是想去美國還是去德國?”
伊文收了視線,瞧着他不說話。
“難道想去非洲?”
“笨蛋,趕緊走,家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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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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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