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我們應當讓生活變得溫柔些
我們應當讓生活變得溫柔些
這段時間,伊文處理店鋪雜事需要的時間變多了,伊河因為警方找着打伊江的人,高興,想着能要點賠償金,老往派出所跑。
伊夜待病房,故意讓裏頭充滿了歡笑。
病人閑暇愛聽他講故事,家屬愛看他給病人解悶,畢竟醫院裏不管是空氣還是環境,都使人煩悶。
只伊江嫌他吵吵,伊文一來,以為能找個人收拾他。
“管好你弟弟。”
伊文懶得管,交代些事又去忙。
現在是伊夜的天下。
誰讓他爸爸現在身體四處打着石膏,拿他能有什麽辦法?
“爸爸,你好像古埃及的木乃伊哦——”
伊江不說話。
“你知道木乃伊都怎麽做的嗎?”
伊江不想說任何話。
“先得用鹽水把身體清洗幹淨,在用長長——的一根釘子從頭頂釘入腦子裏,攪爛,然後腦髓從鼻子裏排出去,再用特質的香料和藥水灌進去,再用刀從腹部切個口,把肺啊、肝啊、大腸小腸啊扯出來,心不會拿走,古埃及的人認為,心髒可是人的靈魂所在地…”
伊江雖然不說話,可那雙眼睛,已經瞪圓了,瞪牢了他。
伊夜得逞,舊事重提,講起暴力,故事還是那幾個故事,換了名字,換了背景。
不說很久很久以前,不說古時候有個王公貴族,不說古老的城市裏有個誰誰誰。
說柳城的老張老王老李老戴,他們是柳城暴力的代表,不是被抓進去踩縫紉機,就是成為孤家寡人遭人嫌,不是衆叛親離就是把自己的小命給丢了。
伊夜故事的最後,把陳詞總結對準了他爸。
“脾氣壞的人,害人害己,招來災禍。暴力就像脫羁的野馬,不說拳頭,就說憤怒,不要小看憤怒,它是我們在感到不如意的時候,大腦來不及多想,就突然暴發的情緒。它丢掉了一切的理性,蒙蔽了我們的雙眼,讓我們的情感在昏天黑地中噴射着猛烈的火焰…”
伊江知道伊夜所指誰,數落的是誰的壞脾氣,有氣發不出,偏了頭,閉了眼。
“暴力還會傳染喲——”伊夜繼續講,“人們老說,有什麽樣的家長就有什麽樣的孩子。孩子見他爸爸愛打人,百分之九十都會學會用暴力解決問題,在學校欺負人,被欺負的人很有可能會以暴制暴,你用什麽樣的方式對待我,我就用什麽樣的方式對待你。這些個孩子長大了,結婚了,會同樣用暴力來解決生活裏的不愉快,打老婆打孩子,繼續傳遞暴力,那麽,我們的社會,就充滿了暴力。”
伊夜說完,望向他爸,假意的尋求。
“爸爸,我說的對吧——”
根本不是問句,伊江睫毛都懶得眨。
伊夜說:“生活很艱難的——”
伊江不反應。
“爸爸,你還記得小時候每次吃晚飯看的情景喜劇《編輯部的故事嗎》?”
伊江睜開了眼,盯着天花板,絕望中放緩了呼吸。
“裏面張國立問葛優,”伊夜清了清喉嚨,“這人生的的路怎麽這麽難走啊?葛優說…”
換了個聲氣和語調,一口氣學了個百分之八十的相似程度。
“可不是嘛,打在胎裏的時候就随時可能流産,當媽的一口煙就可能長成畸形,長慢了缺心眼,長快了就六指,好不容易抗過十個月生出來了,一不留神,還得讓産鉗把腦袋夾扁了,都躲過去了,小兒麻痹,百日咳猩紅熱大腦袋,還在前面等着呢。
“哭起來嗆奶,走起來摔跤,摸水水燙,摸火火燎,是個東西撞上,那就是個半死。哎呀,鈣多了不長個,鈣少了羅圈腿,總算混到會吃飯能出門了,天上下雹子,地上跑汽車,大街小巷是個暗處都躲着壞人,你說趕上誰都是個九死一生,不送命也得落個殘疾。
“張國立說…這都是明搶,還有暗箭呢,勢利眼,冷臉子,閑言碎語,指桑罵槐,好了遭人妒忌,差了遭人瞧不起,忠厚人家說你傻,精明了人家說你奸,冷淡了大夥說你傲,熱情了群衆說你浪,走在前面挨悶棍,走在後面全沒份,這,也叫生活…”
哭腔後…
“我們應當讓生活變得溫柔些。”
伊江愣了愣,眼珠子往伊夜臉上走,十五歲,他到底懂了多少生活?
身上那些傷,給得快,消得卻極慢。
嘴有些幹,不是想喝水,只覺無地自容。
伊夜往陪護椅子上靠,手枕着頭,噓出一短聲調,小娃裝大人。
“哎…這個世界上,只有苦難一成不變,不會遭人妒忌——”
中午,他姑姑回來換他,讓他去鋪子找他哥吃午飯,他沒去,去找補鞋匠。
他跟補鞋匠說:“補鞋匠,我覺得兔子還是太傻了,你覺得除了獅子老虎雄鷹以外的動物裏面,誰最聰明?”
補鞋匠說:“猴子。”
伊夜吐舌頭:“我不要當猴子。”
補鞋匠說:“狐貍?”
伊夜想了想:“狐貍狡猾是狡猾,還是太弱小。”
“老鼠。”
“也太髒了。”
補鞋匠笑他一眼:“還想當豹子老虎?還是不要妄想自己是個食肉動物為好。”
“咋啦,”伊夜托捧自己臉過去,“我生來就是食肉動物呀。”
補鞋匠推他腦門兒:“所以啊,你都站在食物鏈頂端了,還想怎麽樣?”
伊夜笑很歡欣。
補鞋匠補完一只鞋,認真問他:“有好事?”
伊夜嘿嘿笑,不說話,一副理所當然你猜猜看的面貌。
補鞋匠猜不着具體的事是什麽事,只猜:“有什麽,着你的願了。”
伊夜點着頭,換着笑。
補鞋匠送他一個假笑,在想那天說要吃面又沒吃的那張臉,那身上沉的烏雲,悶得他都難受。
伊夜此時拿出一張借條給補鞋匠,補鞋匠不知所雲,拿來一瞧,瞧完笑個不停。
伊夜不懂:“笑啥呢。”
“一百塊錢,這麽正式?”
“正式?”
“說不就完了,”把借條還給他,“借錢幹嘛。”
伊夜苦言:“我好不容易存的錢被我哥發現了。”
“去找你媽媽的路費?”
“嗯…”
補鞋匠從自己錢包拿了一疊錢給他,不是整數,數來有一百四十塊。
伊夜接過說:“我回來慢慢存了還你。”
補鞋匠不說不用還,只側面問他:“什麽時候走?”
“等我爸爸出院就走。”
“自己去?”
“嘿嘿,”伊夜把錢和借條揣好,“我們沈阆…”捂了嘴,偷笑個不完,“他答應陪我去哦,走着去都行。”
“哦——”補鞋匠了然,“原來是這件事,着了你的願。”
伊夜又去找他雲姐姐,拿借條過去,得一樣的答複,雲姐姐不說借條正式,只把借條往他頭上一拍。
“想啥呢,有事直說,借個一百塊整這花哨,看不起誰呢。”
伊夜把自己原本的打算和錢被搶走的事說了,雲姐姐不像補鞋匠知道伊夜一直以來的打算,就連他的媽媽就在不遠的蓉城,都吃了一驚。
“我本來想,存的錢肯定還不夠,那就再多存點吧,然後就去找我媽媽,一個一個城市去找好了,總歸找過了,找不到就再回來,找幾年我也就大了,爸爸不要我我就去打工養活自己。結果我哥哥那天生氣說漏了嘴,蓉城呀,來回一百塊錢都要不到,我就能找到我媽媽了。”
“你傻呀,居然打算一個城市一個城市去找,你知道中國多大嗎?”
“知道呀,不管多大,到一個城市往政府一站,拿我媽媽的照片和名字給警察叔叔,再編個故事說自己是被拐賣的兒童,不知道省多少事,說不定還會有記者姐姐哥哥幫我找呢。”
雲姐姐笑他的自作聰明。
“只是,”伊夜低了眼,“當我知道我媽媽離我這麽近,七年來卻見不到一面的時候,我就想,是不是,會不會,可能,我媽媽其實不希望我去找她。”
“怎麽會不希望?你不是說,是你爸爸個哥哥瞞着你不讓你和你媽媽見面嗎?”
“雲姐姐,”伊夜認認真真,他不傻,“媽媽有心想見我,真的會因為爸爸和哥哥那些舉動,見不着我?”
“那,”雲姐姐不解,“為什麽還是要去,去确定?”
伊夜沒說他的真實目的,點點頭,讓雲姐姐以為她的以為。
現在,伊夜有了兩百四十塊錢,雖說幾天的花銷應該夠了,不過要是遇見好吃好玩兒的呢,還得買煙花呢。
心想:以防萬一,還得去翻他哥的錢包。
只是翻錢包的時候,他沒計算好環境因素。
他自以為他知曉他哥睡覺沉這一點,卻不知道那是在自己家裏,自家床上,在醫院?
不說得随時注意病人的需要,就那張陪護床,擱着伊文的大身軀就難受,睡熟?
伊文大手往他悄悄探過來的手一握,後脖子遭了同樣的待遇,往前一送。
額頭貼緊了,目光粘定了他。
“怎麽,”氣息是那樣的沉,“你個白眼狼,說不聽是嗎,還是想拿錢逃跑?”
“不…不是的,”伊夜解釋,“我只是覺得,我辛辛苦苦存那麽久的錢,哥哥說拿就拿,不公平的呀。”
“不公平?”伊文笑出來的鼻息,噴在伊夜臉上,“你跟我講講,什麽叫公平。”
“雖然我不能從外頭掙到錢,可我在家做家務的吧,上學的時候,我回家掃地拖地,洗衣服,這些都是活兒呀。好吧,作為你們辛辛苦苦養家的回報,我做點事嘛應該的,可暑假,我有幫忙你跟爸爸送貨搬木料,買菜做飯全是我一個人,對吧?我同學人家這個年紀都到處撒歡兒,還有零花錢拿呢,我沒有零花錢,扣點菜錢啥的,不算罪,不算壞吧。你問也不問就把我辛苦積攢的錢拿走,這能叫公平?”
伊文推開他,只一個字給到他。
“滾。”
伊夜慘敗,見他哥翻了個身,眼珠子轉了半個圈,蹲他身旁,對着他後腦勺。
“哥,我拿錢不是為了跑,我,我有用的。”
伊文的背影,寫着大大的不耐煩。
“我的牙,”伊夜窮追,眼裏存着點希望,“總不能這麽一直缺着吧,你聽,漏風的呀,還有,我總不能不張嘴說話,不對人笑吧。一笑,人就看我這缺牙巴,再加上這些傷,人肯定背後議論爸爸打人太狠了。我不聽話,爸爸打打我也是應該的,但不能展現給別人說爸爸是個心狠手辣的暴力狂,對吧。”
伊夜見伊文說不動,有了放棄的想法,不過還是不甘心,就“哥,”“哥哥?”“哥哥——”的喊了好幾聲。
直到伊文不耐煩,“啧”一聲坐起。
“需要多少?”
“我,”伊夜激動,差點說五百,還好理智還在,“我不知道呀,哥哥知道植一顆牙多少錢?”
伊文拿了六百給他。
“騎士街那家馮牙醫你知道吧,讓他給你弄,錢不夠讓老板直接來找我。”
伊夜掩着他的激動,這可比他預料的多了好多,他可以和沈阆做好多事了,不說吃,就說煙花,他要買最大最亮的那一種來放。
不過…這牙,不能真的去值,倒是個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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