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玻璃彈珠挂在了銀河系
玻璃彈珠挂在了銀河系
伊夜想騙小娃的米花糖吃,站在六個小娃面前,裝出一副超級玩家的誇張面目。
“你們這種玩兒法,太無聊了,拇指彈進洞裏就算贏,能不能動點腦,想出些更好玩一點的方法。”
其中一板寸頭不服氣,手裏握一把玻璃彈珠,牙也缺了一顆,說話也漏風。
“我們都這麽玩兒的!不然還能怎麽玩兒?”
伊夜人字拖踏到他面前,志氣不菲。
“高爾夫,玩兒過沒有?”
板寸頭和其他小娃互望一眼,搖搖頭。
“桌球,玩兒過沒有?”
小娃依舊搖搖頭。
“保齡球總玩兒過吧?”
還是搖搖頭,不過已經開始蓄着被無端端打擾的火氣。
“你們的童年,太單一了吧也,像只青蛙。”
“青蛙?”一女娃不懂。
“井裏的青蛙呀,不愛動腦,只愛看天。”
沈阆在一旁想說:你還玩兒過高爾夫?柳城保齡球館也不是你這個年紀該去的地方。桌球你都跟誰在打?
“要你管!”一圓臉小娃氣先發出來,“我們玩的是玻璃彈珠!彈珠!不是什麽…高爾夫…桌球籃球足球!”
伊夜見他們一個個不服氣,開始拆井,放青蛙。
“讓你們見識見識,什麽叫玩兒彈珠。”
瞟了眼堆在一邊的賭資,那才是他的目的,一堆零食,大部分是米花糖,還有許多薯片和怪味花生胡豆。
他也不是特別想吃那些零食,畢竟一路上沈阆給他吃的零食要比那些好吃多了,不過是他懂得回報這一點。
他想贏那一堆零食,送給沈阆,是回禮。
伊夜收繳了他們的所有彈珠,不止用玩高爾夫的方式玩一遍,用玩保齡球的方式玩一遍,再用桌球的方式玩了一遍,最後…
他在地上畫了無數的橢圓,溝壑加深,有些橢圓與橢圓相交,有些平行,再将那些彩色玻璃彈珠随意扔進那些溝壑。
沈阆發現,面前這片空曠的小土地,成了縮小版的,銀河系。
他開始好奇,這是個什麽玩兒法。
“大的彈珠,就是恒星,每個人選擇一個軌道放置屬于自己的恒星,”伊夜拿着一顆大的藍色玻璃彈珠放在了自己的軌道上頭,“小的是行星,行星擊打行星,誰的星球被擊出軌道之外,輸一顆星球給對方,如果被打到恒星周圍,受引力影響,行星就留在恒星周圍…”
小娃半懂不懂,行星?恒星?可游戲規則懂了,重要的,是自己那顆大的玻璃珠。
沈阆也加入了這場游戲。
先拿伊夜用長草制成的軟球棒去彈打玻璃彈珠,用伊夜用樹枝做的長杆去擊打沒有顏色的玻璃彈珠彈有顏色的玻璃彈珠,用伊夜混雜了雜草泥土團的圓球去打翻所有玻璃彈珠堆起來的立體小建築。
沈阆一玩,上了瘾。
五彩的玻璃彈珠在伊夜劃的軌道上滾動,停留。
想起伊夜碉堡裏置放的那一褥子,上頭,也是一片宇宙。
他也喜歡在仰望星空的時候,去想宇宙的大,想人的小,想人存在的必要,想,生活給予自己的,算大還是算小。
人和星球一樣,都有命定的軌道。
沈阆最後在那銀河系裏,贏了所有的彈珠。
伊夜驚喜:“我們沈阆,這麽厲害的嗎?”崇拜的目光打過去,“可真帥呀。”
那些小娃不高興了,他們的玻璃彈珠沒了,零食也沒了,就因為突然闖進來的這個臭家夥。
一撲而上,抱了伊夜的腰,扯了伊夜的衣領,環了伊夜的腿腳。
此時的伊夜,是棵樹,搖搖晃晃,上頭挂滿了小樹懶。
小樹懶會說話,嘴上嚷嚷:“把彈珠還給我們!把零食還給我們!”
樹也是棵會說話的樹,嘴上也嚷:“別輸不起啊,加入的時候都講好了的,還有,你們玩起來不也開心得很嗎?”
沈阆把贏來的東西,全都還給了那些小樹懶。
伊夜不高興了,沖着那些跑遠的小娃大吼:“願賭服輸才是男子漢!你們爸爸媽媽沒教過你們嗎,耍賴皮,當心牙掉光了!”
那些小娃嘻嘻哈哈跑着轉身。
女娃回他:“我們本來就不是男子漢!”
男娃回他:“掉牙怎麽了,我們剛好換牙!”
那個板寸頭算是他們當中最大的,也沖着他一頓吼:“我們爸爸媽媽教過我,遇見壞心眼兒的陌生人,就得耍賴皮!”
伊夜咬了咬牙,人已經跑遠,把還想怼回去的話收了,去看站在一旁帶笑的沈阆。
他不怪沈阆的好心,那可是他的沈阆,心是什麽樣,早就知道,只不過為了表達他的不滿,目光斜了,腦袋偏了,噘個嘴站在一旁,發悶。
沈阆也不想說他這種欺負小娃的行為不好,他把他當成了小娃,稍微大點的小娃。
小娃,愛吃,愛鬧。
此時太陽西斜,照出來的影子,也斜,也長。
倆人站在馬路邊,身後是淌滿水的稻田,直立着的電線杆穿插其間,幾座黑瓦房屋遠坐,路旁一排白楊幫他們遮了些許陽光,熱汗繼續附着在倆人的臉上,臂膀,汗津津。
樹上蟬在鳴,天上雲彩正在聚集。
沈阆擦了擦額頭的汗,蹲下,在那些跑走的小娃留下的彈珠洞前,用最普通的方式,玩着他故意留下的幾顆玻璃彈珠,算是給自己的獎勵。
一顆鑲着花紋的玻璃珠,打過去,拉長的圓影一路滾着走,到了彈洞旁,停了,陽光捕捉到那顆玻璃彈珠,留下一光點。
又一顆鑲藍色紋的玻璃彈珠打過去,碰着洞口的玻璃彈珠,“啪”一聲,一顆進了洞,一顆被彈遠。
沈阆回憶起的,是他小時候和周圍的小夥伴玩彈珠的情景。
那時候,夕陽濃,往巷內投下的影子無數。
有雜亂的電線,人的,蹲着、站着、斜着,還有彈珠,動着的、靜止的、因為某種力量滾着的。
耳朵旁除了蟬鳴,就剩歡笑。
人人都想贏得對方手裏的彈珠,哪管得彈珠游戲是否還有別的玩法。
最後,所有的玻璃彈珠都成了他的,褲兜兜不下,還破了洞,玻璃珠彈彈跳跳,稀裏嘩啦地滾滿小巷。
影子,亂了。
彈珠滾遠,他也不去撿,遠望那些彈珠彈走出了巷口,只懂得一個道理,貪多了,總會失去。
他只撿起幾顆最好看的玻璃彈珠,裝進他的鐵皮餅幹盒裏,時不時拿出來賞玩。
伊夜撿了被彈遠的彈珠,和沈阆并排蹲下,開始最簡單的游戲。
誰彈的遠,誰就贏。
伊夜的玻璃彈珠遠了去,沈阆卻把彈珠握手裏,往伊夜耳朵去走,輕點了那小巧耳垂,一張笑嘴,一雙俏皮雙眼,眨眼間,回手,張開,手心裏已經沒了彈珠。
伊夜去看自己身後,猜測彈珠扔在了他看不見的地方,找不着,眼珠子一轉,沈阆手伸展在他面前,指縫裏,夾着那顆綠花玻璃彈珠。
伊夜張嘴,藏不住驚喜還未表達,沈阆的手,像波浪在他面前晃漾,玻璃彈珠成了行在波浪上頭的寶箱,寶箱忽地被浪淹沒,出現一桅竿,手背一轉,桅竿的那一頭,塞進了伊夜沒來得及合上的嘴裏。
是草莓味兒的棒棒糖。
“沈阆還是個魔術師!”
沈阆回他一個笑,将那玻璃彈珠變進他手心裏。
伊夜目光從那玻璃彈珠走往沈阆的臉,不滿足地:“能變小兔子嗎?魔術師都會從帽子裏變兔子,變鴿子,變彩旗,變花朵,變…”
沈阆變了一副牌給他。
“诶?”
“讀心術。”沈阆洗牌,盤腿随地而坐,牌在手上轉成一把扇,“抽牌。”
伊夜也盤腿,坐地上,可他不抽牌。
“怎麽了?”
“我喜歡看兔子和鴿子。”
“那你得先抓幾只放帽子裏,袖子裏,你看過哪個魔術師不穿複雜衣服鬥篷表演的?”
“會數牌會算牌不是魔術,”伊夜有他的理解,“得是那種從沒變有的,才是魔術,就像這棒棒糖。”
“那你喜歡看大變活人了?”
伊夜點頭。
“那才無聊吧,一個機關,人進去,從另外一邊逃出來,魔術師只是在臺上走個秀。這種在你面前近距離表演給你看讓你挑毛病的,不好?”
“好,好呀。”
伊夜喜了眉梢,想說要是每天都有魔術看,真好。
一起吃個飯,能給你變出一個雞腿兒;一起看個電視,能變出和電視劇裏一樣的道具給你;一起走在路上,都能把河對岸的花兒變到這邊來;一起在陽臺上數星星,也能把月亮變近了,把星星變亮了…
伊夜抽了牌,自己看了眼,不滿意,塞回去重抽,來來回回,打亂了沈阆記的牌數。
“怎麽這麽抽牌的?”
“嘿,抽亂了,你的魔術就不靈了。”
“真是個不好打發的觀衆。”
沈阆洗牌,開始數牌,算伊夜抽的牌在哪個位置,說着話,好撇開他的注意力。
“你知道牌的四種花嗎?”
“知道啊,黑桃、紅桃、方片、梅花。”
沈阆已經拿了一張牌,問伊夜:“是不是這張?”
伊夜搖了搖頭。
沈阆回收了牌,心裏繼續算牌,嘴上又說:“四種花,代表了四季,從一到十三,一整副牌加起來就是三百六十四,也就是一年。”
“嗯?一年不是三百六十五天嗎?”
伊夜又看沈阆抽出來一張紅桃7給他确認,還是搖搖頭。
沈阆已經開始懷疑他自己的記憶力了。
“啊,”伊夜轉移了他的注意力,“所以加入大王小王?不對,多了一張。”
“小王代表閏年,”沈阆又抽一張牌,“這張再不對,那我這個魔術計算失敗了。”
伊夜瞧着那張牌,心想,電視裏的魔術師為了确認是觀衆拿的那張牌,都會拿筆在上頭做個記號,沈阆沒讓他做記號,這不就給他機會,對他找着的牌說不對了嗎?
我可不當托——
“沈阆的讀心術,不靈呀。”
伊夜故意那麽說,盡管那張牌就是他剛剛抽的牌,紅桃A。
沈阆說了句“沒理由啊”,陷入剛剛的一系列步驟回放,在想哪裏出錯了。
伊夜悄悄把那紅桃A拿走了,故作遺憾,晃悠腦袋。
“看來我們沈阆還得多練練喲,是不是沒人陪你練所以失敗率會高呢,不要緊,從今以後,我陪着你練。除了讀心術,給我變糖果變蛋糕,還可以給我變小狗小貓,或者變出一座小屋,再變出一張小床,一個衣櫃,一個沙發…”
沈阆直面自己的失敗,對于伊夜所謂的“從無變有才叫魔術”這一點表示:
“你那不叫魔術,拿錢去買,然後蒙了你的眼睛,在你耳邊“彭”一聲,假裝把買來的東西變到你面前,那能叫魔術?”
“嗯嗯,”伊夜點頭同意,“這是偶像劇。”
“嗯?”沈阆沒懂,“什麽偶像劇?”
“男主送女主禮物,就是這麽送的。”伊夜說,“有的拿絲巾有的拿手,捂了女主的眼睛,帶着她到一個地方,告訴她說,我讓你張開眼你再張開眼。女主一定要裝作不知道他這段時間忙活的細節,說,什麽呀,神神秘秘的。男主說,給你一個驚喜。到了地方,男主說,好了,張開吧。然後在一旁等着女主的“哇——”“好漂亮”“真浪漫”之類的話語,或者是呆傻發愣的表情。最後男主說,喜歡嗎?女主喜了,不可思議了,感動了,喜極而泣了。男主從身後擁了女主說,從今以後,這種感動,只會多不會少。”
沈阆聽完,覺着這一幕幕的,确實也熟悉,不愛看偶像劇的都覺得熟悉,可見是多麽地:“那還真是沒點創意。”
伊夜把草帽拿下,放置在膝蓋上,揉了揉他不長的頭發,轉了轉酸痛的脖子,行走了大半天,不止脖子酸,背心全是汗,腳也酸。
他去看身後的大樹,遠處刮來一陣風,風暖,身上的汗不那麽黏了,周圍的暑熱散得也差不多了。
最後看向沈阆,見還在想他卡在方片Q的那張記號牌是不是沒卡對,忍着笑,拳頭伸他面前,他做不到似沈阆那麽柔暢的手指轉動,只是把握好的拳頭上下翻轉,拳頭松開,一小小紅桃紙片安安然躺在手心。
“沈阆變糖果給我,我變一顆心給沈阆,有創意吧。”
沈阆沒接那顆心,去找那張被他撕毀了的紅桃A。
“你什麽時候撕的?就在我眼皮子底下?”
帽子裏沒有,找到了伊夜身上。
伊夜往後倒,嘴裏說着:“哈哈,好癢,別鬧,不在身上。”
沈阆不信,盤姿變跪姿,身體前傾,去搜伊夜的褲兜,草帽順力從頭頂落下,挂在身後。
伊夜手臂靠緊在地上,防止自己倒地,反過去撓沈阆的肚皮。
沈阆一個激靈,他怕癢的地方,要比伊夜多許多,捂了肚子,擡手去擋伊夜的攻勢。
換沈阆讨饒:“住手,哈…癢死了,好了,不鬧不鬧…”
牌從手裏滑落,紅桃黑桃梅花方片四散,掉一地的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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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