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有人在身邊

有人在身邊

伊夜真正變乖之前,還是往他哥的工具箱裏偷偷放了領居家收集來的仙人掌刺。

伊文回家洗完手,拿鑷子夾了半天的刺,伊夜事不關己地驚訝道:“啊呀,怎麽這麽不小心,我來幫你拔。”

表現得小心翼翼,嘴角得意忘形上揚的嘴角卻遮不住。

伊文冷冷盯着伊夜在那拔刺,納悶他的腦回路。

報複他關他半個月,他懂,報複完來求表現?怎麽個意思。

伊夜拔着刺說:“我給我們定了個新目标。”

伊文好奇:“什麽目标?”

“有錢了,去香港啦,日本啦,美國英國啥的看看,看看跟他們說的一樣不一樣,等他們再跑過來吹牛,我們也好說,去過啦,別吹牛逼打擺子了,說點新鮮的好了。”

伊文想笑,試探問他:“還需要帶着誰去嗎?”

伊夜第一時間想到沈阆,他在他哥還沒完全對他放心之前,還不敢去找他,乖乖待在家打掃做飯,去康複醫院照顧爸爸,去店鋪給他哥幫忙,還時不時聽他姑姑訴苦。

他爸爸知道伊文懲罰他,關家裏半個月,沒多問原因。

“哥哥呢,”他反問過去,“要帶着那個姐姐去嗎?”

“你很喜歡這位姐姐嗎?”

伊文已經藏不住笑了,就沖伊夜皺着的眉頭,因為老拔不出一根斷在手掌心的刺,自己給自己找了麻煩,屬實是傷人累己的報複。

“哥哥不喜歡?”

伊夜想問,不喜歡,為什麽在一起那麽久呢。

“她啊,”伊文收回自己的手,指甲直接擠壓那帶刺的肉,“跟姑姑一樣,喜歡幾個男人圍着她轉呢。”

“啥?”

伊夜拔刺的鑷子一頓。

“都是游戲,最後勝利的那一個,也不知道獎品是不是個好獎品。”

伊夜聽得懵懂。

“她們家有幾塊地,你知道近兩年拆遷戶多了多少?政府十年規劃裏有那塊地。她是獨女,只有一個老父親,娶了她,相當于娶了無憂無慮的下半輩子生活。”

“哥…”伊夜不懂,“那你…”

“對,也是奔着那錢去的,就像當初出現在家裏的一百萬,雖然知道這筆錢拿了肯定有麻煩,不過,人嘛,都貪。那個姐姐嘛…她貪樂,我貪錢,我陪着玩陪着樂,不過,最近不太想陪了就是。”

倆人洗手吃飯,是伊夜做的炝炒豆芽配回鍋肉。

伊夜怔怔地瞧着伊文,飯都忘了咀嚼。

他記憶裏的這位姐姐大變了樣,他哥哥倒不是大變樣,只是,怎麽都跟自己想象的差那麽多呢。

“伊夜再長大些,“伊文夾了肉吃,“不知道會不會也變那麽貪心呢。”

“哥哥的意思是,誰都會變得那麽貪心了?”

伊文不說話,吃了飯,吃豆芽,嘎吱響。

飯後,伊文去和定制家具的客戶見面,他跑去找補鞋匠,還了錢開始說他的姑姑還有那位姐姐,形容得就跟不知道夏天也會因為寒流侵襲下雪一樣。

補鞋匠補鞋,旁邊有一位年輕姑娘,補着一雙漂亮高跟鞋,聽他講完,也驚訝與人與人之間的謊言。

“不是愛啊。”她說。

伊夜重複:“愛?”

他現在只嘗過喜歡是什麽滋味。

“原來兩個人在一起,還是利益的考量。”姑娘去看街邊行走的人,做着惋惜,“那麽多人裏,有多少是因為愛成雙成對的呢。”

補鞋匠說他們大驚小怪,然後告訴他們:“能一起上街散步的,散步并肩而不是隔着距離的,手牽手手挽手的,歲數越大的,看看就知道的東西,還需要琢磨?”

伊夜和姑娘點着頭去看是否有這麽些人,“哦哦”地也不知道懂是沒懂。

姑娘走了,補鞋匠才問伊夜:“這次出走,失敗了啊。”

“慘敗啊,”伊夜嘆氣,“才出走一天,第二天就被抓回去了,哥哥生氣,關了我半個月。”

補鞋匠瞧伊夜的眼睛裏,有了些別的猜測。

伊夜又去找旭姐姐,發現旭姐姐不在家,早餐店也關着門,上頭貼了條。

「店主有事,暫停營業」

跑雲姐姐那裏去,雲姐姐拽他過來将他一抱,心疼揉他小臉。

“真的去找你媽媽了,蓉城離柳城那麽近,那也用不了幾天,你這脖子上的淤青,怎麽都好不了了?”

他先把錢還給雲姐姐,雲姐姐拍他頭,給你的你就拿着,還什麽還。

伊夜揣回錢,想說,一會兒去給沈阆道歉,買點什麽禮物好。

從頭到尾,伊夜把這些時日發生的事全說了,還不忘說了他姑姑和他哥哥和那位姐姐的事。

雲姐姐聽一臉不可思議,她問:“你打算騙沈爺爺的孫子去流浪?膽子真大,沈爺爺就剩那麽一個孫子,要是路上出什麽事,你怎麽對得起沈爺爺。”

伊夜沒想到這一茬,立馬後悔愧疚說:“是,自私了,只想到自己。”

“那是自私的問題?伊夜你做事,該考慮考慮後果。”

意思是,該長大了。

伊夜想起伊文說的貪心,不知道貪戀長不大的好處,算不算貪。

長不大,犯錯不用自己扛,人小,被人原諒的概率就大。

“還有,你哥哥關你在家,至于用鎖鏈嗎?”

“這點,”伊夜憤慨說,“我也很生氣的,所以我晚上回家得做一根誰也看不見的繩子,做好後扯在我哥回家的路上,讓他摔個狗吃屎。”

“……”

“也是最後一次了,只要我哥哥變回那個溫柔的哥哥,我就再不往他臉上砸東西,再不給他飯裏藏玻璃了。”

“……”

“雲姐姐,”伊夜擔心問,“旭姐姐去哪兒了,怎麽店鋪都關了?”

“躲人呢,”雲姐姐從伊夜嘴裏那些本來嚴重卻被說成小玩笑的舉動裏出來,眨了眼,“你知道她惹了人吧。”

“知道,當時我跟我哥哥都在呢。”

“後來那人氣不過,還是找上門來了,你旭姐姐覺得說,硬剛剛不過,報警後,打算去別的城市躲一段時間,順便散散心。”

伊夜放下心,打算告別,去挑禮物。

挑了水果,送給沈爺爺,挑了玩具,送給沈阆。

經過芳草街,猶豫幾秒,去了沈爺爺店鋪。

沈爺爺招呼他坐下,并不知道他打算騙他孫子去流浪的事,依然關心問他最近可好。

內疚感一上來,伊夜送上水果,鞠躬道歉。

“沈爺爺,謝謝你這麽多年對我的好,我…”

還沒說完,沈爺爺就詫異擡他手臂:“這是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怎麽不好好說話。”

“啊?”

“送我水果,有事求我?”

“沒…沒有啊。”

“你脖子上的淤青,到底怎麽來的,怎麽那麽長時間還沒好。”

“……”

“快坐下,跟沈爺爺實話實講,我去給你做杯冰草茶吃。”

伊夜留下水果和禮物跑了,覺着對着沈爺爺實話實講,對他來說,比關家裏鎖上,餓他幾天,還要折磨人。

他沒管沈爺爺追出店鋪的困惑,跑向沈阆的家。

先在樓底下轉悠,看沈阆會不會出陽臺來看花,上樓要敲門,半天敲不下去,徘徊在沈阆家的樓下。

最後,還是沒有勇氣,往自己碉堡去走。

心裏盤算,自己被原諒的機率有多少,會不會随着時間拉得越長,越容易被原諒。

伊夜低着頭走,沒有看見他的碉堡窗戶框上,趴着一人,正拿眼注視着他頭頂,見他走來,走進這廢棄的樓房。

還沒走到門口,人已經轉身,等着伊夜進屋來。

伊夜一進屋,眼睛先亮,心也跟着波動,可又因為內疚感無法讓他跑到跟前。

沈阆背倚着窗框,也不上前,等他過來。

伊夜遲早是要過去的,只是非常慢,比蝸牛快,比烏龜慢。

在慢慢行進的過程裏,沈阆又見他脖子上那一圈紅痕,知道他這段時間大概遭遇了什麽,那種捉摸不透的心緒湧了一陣,手揣進短褲兜,等着伊夜走來。

人到跟前了,臉卻看不見。

沈阆說:“伊夜,擡起頭來。”

伊夜猶豫,擡了頭。

兩雙眼睛,又如那一閃而過的流星,瞥見了對方對自己的關心。

伊夜準備好了道歉的話語,卻聽沈阆悲傷着語氣。

“伊夜,我媽媽,找着了。”

“?”

道歉的話噎了回去。

“就在徐哥那棟四層辦公室的前院裏。”

“什…什麽,你媽媽被埋在…”

“是,就埋在那地下。”

“……”

沈阆轉身去看窗戶外,看看看的,手擡了,手背擦過臉頰,另一手又去搓那手背上的淚水,最後忍不住,臉上沒有淚,全跑到了手背手心。

伊夜要心疼死了。

“兩年了,”沈阆忍着哭聲,“我在那院子裏聽訓,在那院子裏修剪花草,幫徐哥訓練狗狗接球,腳踏完了那院子裏的每一寸地方,卻不知道,腳底下就是自己一直要找的媽媽。”

伊夜不敢說話,只握緊了他發着抖的拳頭。

沈阆忍着的哭聲不複雜,全是責備自己的無能和弱小,伊夜見過沈阆哭,也知道哭完會變得更堅強。

自己被關起來這段時間,沈阆和沈爺爺,是忙着埋葬沈阆媽媽的事情在奔波了嗎,要是一直陪在他身邊多好。

“為什麽呢,”沈阆不知道是否是在問伊夜,“為什麽我們的生活,會是這樣的。誰做錯了什麽,還是說,規定好了的,誰該過這種生活,誰該過那種生活。只是想要一個普通的,完整的家,都那麽難嗎。”

伊夜也不知道為什麽生活給他們的是這樣,他就想抱抱沈阆,讓他冰涼的身體暖和些,揉着他手掌心,先傳遞一點點熱量。

“徐哥坦白了好多事,卻說媽媽是誤殺,”沈阆氣息平靜了些,因為伊夜傳遞過來的溫度,“本來只是抓去耍一耍,哪知道她捅了熊爺一刀,雄爺當時是防衛的時候不小心将刀捅了回去,還有三個女人,慌張着要逃,他們怕惹大禍,全殺了。”

伊夜全身冷了冷,殺人,這麽容易的嗎。

“誤殺…”沈阆沉着聲調,“那能叫誤殺?意思是媽媽的錯了?就該乖乖被他們…”

伊夜又握緊了沈阆的手,待沈阆呼吸平穩後問:“徐哥從頭到尾都知道你接近他的目的嗎?”

“可能吧…”

沈阆手離了伊夜的手,面向窗戶外,用習慣了的那個姿勢去倚靠。

“你爸爸呢。”伊夜跟他并肩,也靠向窗戶框,“找到了嗎。”

外面天色向晚,伊夜想,一會兒晚回去還得找個借口,還是說實話實說,再不撒謊了。

“沒找到。”

“那就是說,沈阆還能有個期望。”

“我爺爺說,最好不要再有期望,就當他死了。”

“那意思是說,從今以後,就開始新的生活,往前走是不是?沈爺爺知道你這花臂是為什麽紋的了嗎。”

“知道了…”

“罵你笨了?”

“沒有,爺爺不罵人的,就嘆了口氣。”

“那就是說,你和沈爺爺,和好了。”

沈阆偏了偏頭,對于伊夜那“那就是說”有些困惑,總覺得,‘那就是說’的後面,是他想要說的話,前頭都是鋪墊。

果然…

“那也就是說,我們沈阆還沒有那麽慘,還有沈爺爺,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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