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烈燃破城(二)

烈燃破城(二)

方洺洛透過偌大的鏡子前瞟了一眼依靠在牆角的邢聲。

“到來解剖室裏看看吧。”方洺洛轉過身對着他說。

解剖室裏彩光不好,窗簾捂得嚴嚴實實的,略顯陰暗的。唯有房頂上的排氣扇呼呼的轉響。方洺洛熟練地套上手套随手掀開蘇建成的白蓋。

邢聲慢吞吞的走到屍體的旁邊,輕輕掃過,“他的嘴唇顏色青紫,和往常見到的屍體唇色大差。”

方洺洛扯了扯嘴角,拿起鐵制載物盤裏的解剖刀很用力的在蘇建成上體某一部分的肉劃開。“對,你觀察的很好。一般的死者在死亡後的四十八小時內,唇色會随着血液流動的變化而變動。”

“因為人體一旦死去,血液會由于含氧量的下降導致血液凝固。所以血液凝固後,屍體的唇色一般發黑或者烏紫。但是蘇建成就不一樣。”

方洺洛按住蘇建成的皮膚,然後将他的肺部露出來示意邢聲過來看。

邢聲嘴巴張了張有些震驚,“全是泡沫。”

“是的,肺水腫。這是一種病大多出現在中老年人,并且有這種病的人心髒功能也不太好。”方洺洛頓時眼前閃過一抹白光“所以他很可能是被下毒了。”

邢聲又忍不住的往裏面探了探頭,嘴巴蠕動了一下沒有吭聲。

方洺洛同邢聲對視一眼,眼底浮現出一些畫面猛的蹿到邢聲的面前,“以我推理,蘇建成有欲自殺。但不過他又放棄了。”他用拿起蘇建成的左手,手臂內側慘白的皮膚上顯露出幾道深痕。

随後他摘下手套,走到洗手池旁仔仔細細的揉搓了一遍,“陳廣華體內也有一種毒藥,可能是時效新所以在解剖的時候在他的體內裏拿出了是整顆墨綠色的膠囊。就算他沒有自殺,他也會死的。”

邢聲深嘆了一口氣,“所以那片藥查的怎麽樣?”

方洺洛擡了擡眼皮,“還在研究。”

此時邢聲口袋裏的手機不斷的震動,他頓了頓掏出手機看了一眼號碼,“走了,你把今天的推理講給老汪聽一遍,興許對案件調查有幫助。”

方洺洛目送到邢聲離開也沒有再多說什麽,背過身自顧自的忙碌去了。

一個小型休息室內,李于飛翹起二郎腿神情自然一邊抽着雪茄一邊迎着窗外的晚霞看。

瞿局長跨着步子而來,又停下了腳步沉默的盯着沙發上的男人。

李于飛驀然的擡起頭,表情很誇張意外的看着瞿局長。他将煙頭在煙灰缸裏擰了擰,“瞿局長,你抓了我的人讓他們整整呆在這裏五個小時,說是配合調查,卻連半個字都沒有問過。連證據都沒有就将人關來—— ”來字延長了幾秒,“這恐怕不妥吧?”

“你誤會了,李總。我們辦案的自有我們自己的規矩,您講的也誇大其詞了。”瞿隋淡淡的說道。

“哈哈哈哈——當然,當然可以。那麽,要問什麽趕緊詢問吧,我相信我的員工們還是樂于配合警察們的工作的。”

瞿隋盯着李于飛的眼睛,轉身慢慢的走出了休息室。

邢聲從解剖室出來碰巧就遇上了要離開的李于飛,他本想裝作眼瞎沒看見淡定的走到了一旁。誰知李于飛叫住了他,他扭頭看向李于飛。

“小聲啊,沒想到今天在局裏碰見你了。之前倒是聽你媽媽說過你在市公安局局裏工作,不過一只沒見着。”李于飛話剛說完,就一腳越過來拽緊邢聲的手輕輕呼了一口氣,“吃苦啦…”

這操作真給邢聲整懵逼了,接着反應過來幹笑兩聲說了幾句客套話。

李于飛聽了點頭晃腦的,着實高興。

他本想趁着邢聲下班就請人家吃飯呢,奈何邢聲推辭說自己有事兒,李于飛看着邢聲着急的樣子也就放開手讓他走了。

出了警局邢聲才意識到了什麽,他立刻轉身飛奔到辦公室。

聲音從長廊的另一頭傳來,過了幾秒才看見兩個人影。

“黎女士已經先回去了,齊總真是不好意思讓你和李總趕着時間過來配合。”

“您說的客氣了,瞿局長—”齊恒揚起臉正好和邢聲的目光相對撞,“當年金沙灘開業,還有您一半兒的功勞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敢當不敢當。那是多長遠的事情了,那會兒子可是和我一位老朋友一起的。”

邢聲剛擡頭,目光正巧碰上了從審訊室裏出來的瞿隋,他身後站着的是齊恒。此時的邢聲氣打一處來,沖上前來對着瞿隋質問:“瞿局,就這麽放他走了?!局長,他…可是!…”

瞿隋揮了揮手示意邢聲閉嘴,他眯着眼,“呃,邢聲啊,有些話咱們私底下再說。你還是趕緊忙活你的去啊。”

“我忙活什麽啊忙活,我又停止,您又禁我任務也就算了,還讓我去整理檔案室的文件。我是刑警,不是…”

“邢聲!”瞿隋額頭上的青筋凸起,沖着他使了個眼色。

“隋叔!”

這隋叔平常都是私底下叫的,邢聲這麽一叫瞿隋臉色發青。

“真是不好意思啊,齊先生。你慢走。”瞿隋轉臉就笑着對齊恒說道。

齊恒臉上也沒有太多表情,說走就潇灑轉身的走了。

搞得像跟邢聲不熟一樣。

當邢聲正擡腳準備要追上去時,領口子就被一把拉住整個人橫着走拉到了瞿隋的面前。

“我告訴你邢聲,你晃晃你的腦子是不是進水了。我不管你跟齊恒是不是私底下有過節,你懷疑他犯罪,就去找出證據;沒有證據什麽案子都立不成,空口無憑就到別人的場子上惹事兒,人家沒把你告了,你就燒香拜佛吧。”

“你不要以為你仗着你媽家裏的錢,就可以在公安局裏上天入地、無法無天、拆牆破門。要不是有你爹,現在你也不知道在哪裏鬼混呢。把你那德行改一改。哪怕你改那麽一點兒,我都不至于頭疼的想去醫院住上個三四個月。”

“你以為我跟他客氣什麽,處事要有對策!好,你說你懷疑他。行,那你怎麽拿到證據?你就這麽憑這你那股腦盡兒能搞出什麽能耐?你要我說多少遍,你還嫌你惹的事兒不夠我跟你汪叔給你收拾爛攤子嗎?”

說罷,瞿隋搖搖頭嘆息“邢聲,你還是沒有長大。”

邢聲咬住牙,他隐隐約約的感受到後槽牙在微微顫抖。他緊繃着身子,像是一根弦。沉默不語,只是傻傻的杵在那裏。

1313戶,一片寧靜

“對三。”

“對K。”

“不要…”

“順子。”

“還有三張牌,李衍。”陳洵平靜的看着對面氣急敗壞的李衍。

“诶,等等等!你不是沒有K嗎?”李衍盤着腿身子往前傾,眼眸死死盯着往下瞅陳洵的手裏的牌。

“誰跟你說的?幹嘛,你別耍賴啊你。”陳洵躲着不給看。

“不行,你出老千!你他媽的拿來,我檢查一下!”

“打住,誰跟你出老千了。”陳洵憋不住的笑了兩聲,他聳了聳肩無奈的攤出牌。

一張黑桃A、梅花J、小王……

李衍愣了幾秒,他又回過神急忙的看了一眼自己手裏的牌。

一張紅桃6、方塊4、三張梅花10。

陳洵幹巴巴的說:“你明白了嗎?不是我出老千,而是命中注定,我手裏的這三張牌必定是要贏過你的。就算你一直選擇不出找個好時機,沒用。結果都一樣。”

李衍像是一只可憐兮兮的小狗崽子耷拉着耳朵,聲音悶悶的:“啊行行行,你又贏了。”

陳洵拿起牌“還玩嗎?”

李衍坐着不如站着,他将手上的牌丢到桌面上。也許是覺得丢面子,自己生了一窩子氣。眉毛一皺,嘴巴一撇,少爺趕緊溜到自己房間。

關門前丢句話,“玩個屁,再玩老子被你輸得只剩褲衩子。”

陳洵心裏暗笑,他的手指骨骼鮮明、纖細又奇長。他無奈的伸手收拾桌面上的殘局,不過也是奇怪今天來李衍家的時間已經夠久了但是沒見到李瑨。

晚飯間,陳洵接到了邢聲打來了的電話。說是黎貝的生父約他來吃飯,陳洵本來想拒絕的…一想到如果黎貝的生父和黎穎的關系,可能會對現在的案子有幫助,他還是去了。

漆黑一片的空間裏,唯獨只剩下坐在皮椅上沉思的邢聲。

棱角分明的下颚線還挂着晶瑩剔透的水珠,濃密的黑發随着夜間吹拂的清風飄動,他暗淡着目光眼神聚焦在辦公室的某處。

“敗局就要來了嗎?”他想。

“金沙灘這麽多年來,仗着勢力龐大就明着做盡喪盡天良的事兒,權貴就能夠到底這樣的頂峰,在黑夜白晝中橫縱作亂。那麽要清白做什麽?!要公平做什麽?!拿着一個幌子,忽悠黎明百姓欺騙自己嗎?”

邢聲又想起瞿隋說的話,“你啊,全身上下沒一點兒像你爸。唯有一處,簡直是直接刻印在你的血脈裏的…處事不夠聰明,總覺得自己有那麽一腔熱血就能讓萬浪沸騰。”

邢聲冷笑一聲,起身穿好自己的外套諷刺的語氣說:“為人處事?”

如果犯罪藏匿在迷霧中央無限擴大,那麽整個世界将會坍塌。

約談的飯店定在距離金沙灘很近的中式餐廳,之前陳洵聽邢聲同自己說過和黎穎在一塊兒的那個人是叫劉能仲,是黎穎原先所在公司的上司。

窗邊前映着父女倆緊挨着的影子,陳洵透過矗立在自己面前的綠植向黎貝看去。

想象裏他會以為黎貝變得瘦,沒想到被養得肥嘟嘟的。

懸在心裏的鐵石終于着落。

劉能仲能把她養好,陳洵就放心了。

劉能仲無意中發現陳洵傻愣在門口,高興的招呼他過來,“诶,小洵。來來來,這裏來。”

陳洵禮貌的叫了一聲叔叔,便坐在了父女倆的對面。黎貝眨了眨眼睛,動作也很緩慢但是她沒有說話,陳洵也是。

陳洵就像是個外人一樣,更像個拼桌的。

劉能鐘用胳膊推了推黎貝的手臂,眉毛擰成川字問:“貝貝,怎麽不叫哥哥啊,快點。叫——哥哥。”

黎貝先是擡頭看了一眼父親,然後動手拿起筷子在蒜香排骨這道菜裏,夾了一塊最大的肉。然後小心翼翼地放在陳洵的碗裏。

“哦呵呵,哎呀。黎貝你就光給哥哥夾菜,不叫一聲怎麽能行呢。你媽媽……”說到這裏,劉能仲也覺得不合适了。

他擔心戳到女兒的傷心處,就趕緊轉換了話題。

陳洵忽閃着睫毛,拿在手裏的筷子卻如千萬般的石頭重。

氣息如此的顫抖,“不用了,沒事的。不叫也行,又不是什麽大事。”

陳洵夾起那塊排骨,蒜香依舊卻很苦。

這天他深切的懷疑是這家餐廳的排骨不夠新鮮。

他連忙拿起手邊的果汁,大口大口的喝也不在意會不會嗆到。他以冰涼的果汁給自己腦子醒醒恢複平靜。

“上回見到貝貝,還是在我媽的葬禮上那時候還挺瘦。”明明很普通的話,卻被陳洵說的很苦澀、感概。

劉能仲聽見‘媽媽’二字,心裏咯噔一下。立馬朝着陳洵的方向使眼色,可惜陳洵只顧着自己說了,垂着眼眸跟個機器人一樣。

見狀如此,劉能仲就立馬把目光朝着黎貝的方向看了。好在黎貝也沒啥激烈的反應,小爪子整倒騰她那個新買的粉色蝴蝶結小發卡呢。

他接着說:“現在看,貝貝被你養得胖嘟嘟的,我就放心了。我沒錢、沒能力、家也沒了,什麽也給不了她。”

劉能仲不說話了,他默默地沉下頭。

即便不是同一個父親;即便在過去的時光裏沒有能在黎貝的童年裏添上一抹色彩;即便在餘後的日子裏恐怕沒有相處的機會。但是他依然會疼愛這個孩子,這個和他曾經擁有過短暫悲苦童年的妹妹。

空氣一下子冷了下去,明明是炎熱的夏日卻擁有冬日的寂靜和凄涼。

“小洵啊,這是獅子頭。肉好多的啊,趕緊夾一塊兒嘗嘗。”劉能仲過了一會十分的獻殷勤,他在這頓飯上給陳洵夾的菜不少有十幾次。

“謝謝,叔叔。”

“哈哈,別那麽生分嘛。”劉能仲又起身為陳洵夾了幾個菜,并催促着“趁熱吃啊,快快快。”

随着時間的推移,陳洵下意識的擡起手腕看時間。劉能仲也看出來了他想要離開的事實,便起身結賬拎着黎貝的小包包,叫陳洵同他們一起離開。

剛到門外,就是一陣熱風襲來。

劉能仲側身與陳洵并排走,悄悄地湊到他臉邊兒,“你媽媽不是小三,在我這裏就是黎穎。我那個時候就已經離婚了,還有貝貝是我唯一的孩子,你不用擔心我是否和我的前妻有其他的小孩。不要錯怪你媽媽,也不要責罵你自己。”

陳洵聽後,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幾秒。最後露出一抹微笑卻不參雜着任何情緒,“我知道。”

“嗯。”

不一會兒一個小身影就逆着光而來。腦袋上的雙馬尾一前一後的蕩漾着,不整齊很是奇怪。

劉能仲望着這個孩子,忍不住郎朗笑出聲就連皮膚都牽動着,卷着層層褶皺,“哎,紮的不熟練。那天晚上照着手機上的教材視頻反反複複在假發上試了好幾遍。結果一到貝貝頭上,就變異了。”

黎貝是個嬌氣的小姑娘,直喊着劉能仲要抱着走。劉能仲卻很高興,他蹲下将女兒攔在自己的臂彎裏。

然後黎貝腳一蹬地坐到了劉能仲的手臂上,雙手環在劉能仲的脖子上。

眼睛一直看向前方,好像是刻意的躲避陳洵的目光。

劉能仲拍了拍黎穎的後背,嘴上說着厭煩臉上笑容燦爛,“都多大的小姑娘了啊,還讓爸爸抱啊。再抱…那麽幾年,爸爸就抱不動喽。”

黎貝笑嘻嘻地扯了扯劉能仲的胡子,小鬼的樣子,“那不行,那時候我都長大了,換我背您。”

陳洵看着眼前這幅溫馨的景象,內心裏空蕩蕩的卻又塞滿了甜蜜。

或許曾經他也嬉鬧着騎在陳廣華的脖子上,黎穎會啰嗦幾句擔心安全的話。一家子會沿着河堤走,一直走到盡頭,但不會返回。

年幼的陳洵很是疑惑,“爸爸,為什麽我們不拐回去啊?還要繞——那麽遠點路回家。”

陳廣華伸手握住陳洵的兩只手“路是朝前的,不要停留在原地也不要留戀從前,只身向前…向光。”

他也曾是活在幸福美滿的家庭裏的孩子。那時候的陳廣華才剛在糖廠上班,還不會喝酒、更不會毆打黎穎。

這樣的生活對如今的陳洵,都是一種貪婪。

“小洵?”

“陳洵。”

“怎麽了?陳洵。”劉能仲晃了晃他的肩膀。

這才把沉溺在回憶裏的陳洵拉回來,他連忙擺手說沒事随後扭頭就走了。

劉能仲沖着他喊:“要不坐我的車走吧,或者我打電話給邢警官。這麽晚了,一個小孩子家家的夠危險的。再說了這麽地區那麽繁雜…”

陳洵回頭努力的扯嘴笑,“不用,我走回去。不用麻煩你了。”

“謝謝你照顧貝貝,有空我就去看她。”

見陳洵态度已經這麽堅決了,劉能仲也沒好再說什麽。只是将女兒摟的更緊一些,在熱風中父女倆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的車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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