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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好一陣兵荒馬亂。
最初會議室衆人還将信将疑,看到那幅畫後,一個個如同被掐住了喉嚨不知道該怎麽發聲——這完全是一幅肖像畫,精準得栩栩如生,連人的頭發、眼神和眼角那顆痣都沒有放過。
這幅畫到底是誰畫的?
如果他是目擊證人,畫的是兇手,驚鴻一瞥也不可能畫出這樣的神韻。難道兇手是杵在他面前,老老實實讓他畫的?這更不可能!
更離譜的是,旁邊還有車牌號、出沒地,就差把家庭住址和身份證十八個數字寫上了,完全不是惡作劇的水準。
一旁的技偵早已按耐不住,搶先搬出電腦,在浩如煙海的數據庫中輸入車牌號和家庭住址,果然電腦上出現了一張人臉,與畫像如出一轍。
“真有這個人!”
一石激起千層浪,局裏直接沸反盈天。
衆人瞠目結舌,明明是極為輕薄的一張紙,傳遞到自己手裏忽地重若千鈞,心中惶恐又激動。
是誰知道他們局裏被下了一個月破案的軍令狀,于是雪中送炭送來這樣一幅畫。
如果畫像信息屬實,別說一個月破案了,兩天內破不了案都是他們渎職!
原稿很快落入隊長手裏,秦居烈仔細端詳,不同于複印件的冰冷、不易磨損,原稿是用鉛筆畫的,旁邊的字跡漂亮又鋒利,整齊清晰,力透紙背,隐約可見風骨。
竟是手寫字。
見字如見人,仿佛寫下這些字的人,是一個有性格的人,他的筆,就像一把出鞘的刀。
秦居烈意識到後,覆有厚繭的手指不再過多觸碰,會把那風骨凜冽的字糊花。在刑警隊一線工作多年的男人,只覺得這手字賞心悅目。英華中學的老師們也這樣認為,悅人心目的字,總是受人青睐。每一個閱卷老師也樂意,在本身就格外優秀的基礎上,增加一些卷面分。
“這幅畫是誰送來?”
秦居烈這樣問,心裏已經有答案了。
恐怕是那位救了三個孩子的熱心市民。
技偵熟練地調取監控,這一次不是公共電話亭,而是各大分局門口的常設監控。
人來人往的街道中,果然出現了那熟悉的身影,黑色衛衣和棒球帽,低調地遮擋住面貌。對方朝警局投遞了那幅畫後,轉身離開,順着節假日的游客人流,再度淹沒于人海之中。
秦居烈微低着頭,盯着監控錄像,監控的光或明或暗映在他高挺的眉骨上,因眼眸深邃、鼻梁挺拔,讓他看上去十分專注。垂眸間,目光一如往常有思考,幾絲黑發晃在眼前,遮擋住那一縷深思,兩道眉宇鋒利又英俊。
秦居烈作為刑偵隊長,他的眼神往往只會為犯罪分子那般專注。
那段監控播完了,他移動鼠标,又把進度條重新拉回來,反反複複看了幾遍。
這個年輕人似乎怕警方不重視他投遞的東西,往各大分局都投遞了,可以說膽大心細,幫助警方良多。死案變活案,三條人命,還直接告知兇手是誰。
蔣飛小心翼翼地拿起畫卷,臉皮因激動而發顫,忍不住擡頭:“秦隊,你怎麽看?”
秦居烈也絲毫不隐瞞:“我想給他頒發錦旗。”
蔣飛臉上挂笑:“嗨呀——我也是這麽想的,等領取賞金那一日,我還要跟這麽熱心的小夥子握手。”不握上十幾二十分鐘,都無法表達他的激動之情。
似乎看夠了,秦居烈終于停止播放監控,他開口:“走吧。”
他手裏依然拿着那幅畫,他自己握着原稿,令人再複印了百來份發下去,“嫌疑人肖像畫每人一張,結合側寫資料,在全市範圍內進行搜捕,吩咐下去,一旦發現此人,立刻進行抓捕。”
警方的稱呼一向嚴謹。
哪怕心裏已經認定此人就是真兇,法院還未判有罪,只能用嫌疑人來稱呼。
齊翎資歷小,在人擠人中,最後才看到畫,這一看他先是皺眉,感覺這畫上人十分眼熟,恨不得伸出手拍自己腦門,讓自己趕快想起來。後電光石火之間,他想起來了,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輕輕地吸了口氣,“這個人我見過,在案發之前——在一所幼兒園門口。”
這一聲格外突出,衆人立刻把目光投了過去。
“你見過?”秦居烈警覺地望向自己手下的這個新人,口吻嚴厲,“那你怎麽沒有盤問他?”
齊翎羞愧地漲紅了臉。
“我也見過他。”另一名警員與齊翎面面相觑,“在海心街。”由此可見兇手何其嚣張高調,他絲毫沒有隐藏過自己的行蹤,随處可見他的身影。
蔣飛差點跳腳了,“你、你們那麽多人見過,沒一個人懷疑這人有問題?”口氣十分恨鐵不成鋼。
對啊為什麽沒有懷疑過這個人,不少警員從苦笑懊悔的情緒中升起一股茫然,然後他們想起來了——
他們在大太陽底下走過去,跻身熙熙攘攘的街市,穿過人流擁擠嘈雜的斑馬線,想要例行調查一番,卻劈頭蓋臉迎來了一頓訓斥。
犯罪嫌疑人先發制人,置于道德制高點,對他們怒目而視,進行指責,“你們快點把人抓到吧,我很擔心我的孩子。”
——對方塑造了一個憂心如焚破口大罵的父親角色,與心思缜密、計謀深遠的殺人綁架犯截然不同,輕輕巧巧就把自己摘了出去。
果真是詭計多端,将狡猾刻入了骨髓。
——
這一日風和日麗,市中心的某處大樓,員工們已經開始了陸陸續續複工。
周霁在照鏡子。
他身材高大,剪裁合身的西裝穿在身上,襯衫領帶一絲不茍,皮鞋锃亮不染一絲塵埃,他的手表刻度清晰,不會延誤一秒。
無名指上的銀戒指,早已取下多年。
他從家中走出去,人人都知道,他是一名體面的職場精英,他也沒有辜負自己的職位,年紀輕輕爬到了總監的職位,再往上便是高級管理層。
他還能往上爬,可野心勃勃的他決定,暫時讓出這個位置,止步于此。
鄰居見了面,向他打招呼:“周先生,聽說你的出國申請批複下來了?”
周霁露出笑容:“是的,前兩年就在申請了,今年才正式通過。”鄰居腦補了一下其中不易,“那小傑豈不是要跟你出國了?孩子能适應國外的食物和氣候嗎?”
周霁面容緩和:“正是為了孩子,我才申請出國,國外有技術更好的醫生和治療手段,能給小傑看病。我咨詢過國外的醫師了,針對小傑這種情況,國外建立有一套專門的治病流程。”
鄰居聽了,唏噓周先生真是不容易,為了小傑這個發育遲緩的孩子,終日忙碌奔波不說,還煞費苦心。
“那你們日後還回國嗎,會賣房子嗎?”
周霁不動聲色道:“會回國的,房子要保留下來。等孩子治好後,我就帶他回國。”這幾年遠走高飛只是暫時蟄伏,種種計劃,他早在幾年前就開始籌備了。多年後等警方偃旗息鼓、卷宗塵封,他會再度回國。
“那你們什麽時候出國?”鄰居不知周霁是一個什麽樣的人,臉上寫滿了依依不舍。
“一年後,等小傑從幼兒園畢業。公司也暫時離不開我,我對這家公司很有感情,打算這一年盡善盡美。”
為什麽等一年?如今是風口浪尖,不能動。
可他輕輕幾句話,就營造了一個溫和儒雅、彬彬有禮又重情重義的好男人形象,至于背地裏他冷酷自負、手段殘忍,掌心沾滿了鮮血又如何,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會懷疑他。
簡單的寒暄過後,他前往了公司。
一路沒有發生什麽波折的事,可他的眼皮卻不受控制地跳動,似乎在提醒他什麽。聽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周霁不是一個迷信的人,或者說,他還沒到十八年後迷信的地步。
人是會變的。
他中年遠走高飛出國後,多年後回國,在一處滾滾江水他忽然頓悟,“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從此他開始燒香拜佛,熱衷慈善,想減輕自己手中的罪孽。
如今的他,手裏沾染了幾條人命,還能徹夜安睡,沒有半點負擔。
不過他的預兆似乎是正确的,他今日一踏入公司,就發現氛圍不對,員工們心不在焉、交頭接耳。
他微笑着喚來一名女助理,“發生什麽事了?”
女助理在整理東西,小聲道:“樓下來警察了。”
衆人不知所措,連忙整理起了辦公桌,手裏總有幾張報表不能見光,他們擔心來的是經偵。
此話一出,這下不止眼皮了,他眉心猛地一跳,轉身就想走,可惜遲了一步。說曹操,曹操到。
一群身穿藍色警服的警察已經到了現場,周霁擡起眼睛,氣息一凝。
為首之人出乎意料的年輕,那眉、那眼,那唇,棱角分明風範逼人,掏出警官證的動作十分熟練利落,氣勢極有魄力,他與人握手,幾乎是一觸即離。
給人第一個印象:久經一線的刑警。
對方似乎看到了他,視線筆直地望了過來,仿佛能透過他一身嶄新的西裝,看見他皮下血肉,直直射進心髒。
一種連衣帶皮都要被刮下來的鋒芒。
“周先生。”秦居烈走過來,那雙黑眸深邃又犀利,“我們手頭有一個案子,有事需要你的配合,方便跟我們走一趟麽?”
大庭廣衆之下,這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
更別提,當刑警隊長這樣強烈地盯着某個人時,對方根本無處遁形。
周霁冷靜道:“這名警官我可以配合,不過我今天剛來,請容許我交接工作。”
他一邊說,一邊在心裏鎮靜自我剖析,按照他的計劃,警方不可能懷疑到他,他內心有一種不在計劃中的焦躁。
在他交接工作時,他跟女下屬交流,門外有兩個警員虎視眈眈地把守,這是什麽待遇,這是擔心他潛逃的犯罪嫌疑人待遇。
周霁就知道了。
警方這不是普通的配合調查,是徹徹底底在懷疑他了——他何其自傲的性格,心裏忽然湧現一股陌生的墜淵感,天旋地轉般湧來,好似有什麽東西脫離了他的掌控。
正如他少年時期,手握在地球儀上,幻想着這顆球為我所轉,這顆球卻脫離了旋轉,從支架上跌了出去。又如他前段時日與警方下棋,他自認為是與警方勢均力敵的執棋人,各自在天平的一端,棋盤上擺滿了無足輕重的棋子,不會有任何暴露的風險。
可卻有人從上帝視角走了過來,蠻橫地掀翻了這盤棋盤。棋子落了他滿身,也将警方的視線倏地朝他身上轉移。
為什麽?他天衣無縫的計劃中,唯一的纰漏可能是何柯柯,可那孩子也無法構成威脅。到底是誰,将他暴露——?
明明這個世界上那麽多懸案未破,根本不差他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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