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談判
第23章 談判
今年的曼穹春季大秀定在城西的藝術文化中心舉辦,原逸把車開到的時候,門前已經是車水馬龍。
入口聚光燈彙集的地方,許多受邀前來參加大秀的名流們身穿各式各樣的禮服,在攝像機的記錄下,三兩成群地步入秀場。
在道旁的停靠點前将章芷娴放下,章見聲腿腳不便,又對紅毯和媒體采訪無甚興趣,便讓原逸直接繞到了後門,從員工通道進入。
找了一圈才在停車場找到個位置,原逸下車從後備箱幫章見聲把輪椅搬出來,扶着人坐下,喻陽也過來幫忙,之後很自然地接過了輪椅後方的把手。
“喻陽,讓他推。”章見聲目視着前方,話音平直地開口。
一向對章見聲的命令無條件服從,喻陽雖然略感意外,但還是不帶任何異議地說了聲“是”。
眼看着喻陽為自己讓出了位置,原逸有些為難,猶豫着看了章見聲一眼:“要不還是喻陽推吧。”
知道原逸是好心,喻陽微笑着解圍:“老大說了讓你……”
“喻陽。”章見聲突然開口打斷,語調顯得有點冷,“那就你來。”
既然有人不願意,他向來不愛做強人所難的事。
說完,他又扭頭看向原逸,面無表情地眨了眨那雙渙散的眼睛,沖人說:“你留在車上,等我出來。”
原逸聽後一呆,腳底下的步伐停頓得生硬。
他好像說錯話了。
默默目送着喻陽推着章見聲離開,直到人的背影消失在入口後方,他才回頭望了眼車上。
好像最近這幾天已經習慣了和章見聲形影不離,現在猛地一被撇下,竟真會覺得有些無所适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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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的後臺員工通道,章見聲從一條滿是化妝間和更衣間的走廊裏穿了過去。周圍有不少模特都是熟識,看見他路過,紛紛親切地朝他說着“章總好”。
秀場裏正播放着暖場音樂,剛一進入,耳膜就被左右兩只音響裏迸發出的電子鼓點聲撞得輕微發脹。
T臺兩側的席位大約已經坐滿了八成,章見聲指揮喻陽往靠近電子屏的方向走去,那裏是曼穹專門為品牌總監和設計師預留的位置。
果不其然,章見聲剛一落座,就碰見章墨帶着幾名下屬從後臺走了出來。兩人對視半秒,彼此間皆像是沒看見對方似的,目光不見有絲毫的停留。
沒過一會兒,其他位置上的人也紛紛落座。
直到燈光暗下,開場節目的音樂聲響起,章見聲才略微往椅背上靠了靠,話音輕得幾乎與背景融為一體:“上次,多謝你派人過來。”
坐在他身旁的男人神色冷峻,雙手在胸前交疊,許久才淡淡回了句:“不必。”
随着一陣如雷般的掌聲,水藍色的氛圍光開始在衆人身上流轉,呼應着本場大秀的主題——海洋之心。
安靜瞧着開場表演的舞者上臺,章墨面無表情,一字一頓地開口,“為你雇人并不是我的本意。”
他斜眼看過來,“是有人怕你身邊沒人照顧,不方便養傷,這才借我的手,要一次性給你多添幾個人。”
說完,章墨将目光略過章見聲,落在T臺對面的嘉賓席上。
那邊,姍姍來遲的裴煊正拉着身旁藝人朋友的手,一邊躬着身往座位上走,一邊還笑容可掬地和座位上幾個富家公子哥打着招呼。
“我本來不想幫他的。”半晌,章墨終于收回了視線。
章見聲眼底含笑,隔了一會兒才饒有興致地問:“那為什麽又改變主意了。”
章墨沉默良久,忽然又看了過來,冷冷地道:“對你來說,這其實算不上是一種恩惠,而更像是……折磨,不是嗎。”
章見聲回看向對方,臉上的笑容悄無聲息地淡了不少。
“你太驕傲,見聲。”章墨安靜地說。
“被幾個陌生人照顧着,伺候着,連上廁所都不能獨立完成,什麽感覺?”
“挫敗,還是憤怒。”
這個問題章見聲回答不了。
從小就是不能相容的兄弟關系,章墨确實要比一般人更了解他,清楚他的個性、喜怒,同樣也就更懂得怎麽樣才能真正刺傷他。
沒得到任何回應,章墨別過臉去,出神片刻才淡淡地道:“不管怎樣,別辜負了他的好意。”
話落,臺上的主持人便邀請董事長上臺為大秀剪彩,一片鼓掌聲中,章墨離開了座位。
目送着他的背影,章見聲又彎起眼睛說:“不會。”
每年曼穹的早春大秀,基本不會有太大的意外,成衣風格多以明豔、誇張為主,珠寶部分更是奢華亮眼,引得臺下觀衆頻頻驚嘆。
章見聲并不是沖着看秀來的,他的目标在于之後的慈善晚宴。
走秀結束後,一部分觀衆就此離席,另一部分則是在迎賓的引導下,有序步入了後方的宴會廳。
整個廳面積不大,中心處已經搭好了拍賣臺,臺下是排列整齊的幾十張小圓桌,桌上提前放置着參會人員的姓名牌。
除了部分前來看秀的時尚圈嘉賓,還有不少行業巨頭、豪門首富之類的人物,也在此次拍賣會的受邀行列,有些已經提前抵達,有些還在陸陸續續進場。
按照總人數來分配,每張小桌大概要坐兩到三人不等。
在寫有自己名字的位置落座,沒過一會兒,章見聲就等來了今晚唯一的對桌——美頌娛樂執行董事,陳懷仁。
還沒走到座位上,陳懷仁遠遠看見同桌的人是誰,一雙因酗酒而渾濁的眼球便十分不屑地來回轉了轉。
他今年剛過五十,額頭與鬓角的頭發卻早已花白,早年間突然中過一次風,從此半張臉都做不了太大的表情,看人時總是一副猙獰的樣子。
派頭十足地落座,陳懷仁故意用那種眼高于頂的目光剜了章見聲一眼,随後又大聲朝助理吩咐:“小張,派人去問一下,這次曼穹是誰安排的座位。”
就差把不想跟章見聲這種臭名昭著的私生子坐一塊寫在臉上。
不管人說什麽也權當沒聽見,章見聲自顧自地從侍應生那兒要了杯紅酒,貼至唇邊輕抿了一口,細品片刻方才将酒杯穩妥放在桌上。
“陳先生好。”他略微側頭,優雅且不失禮貌地向人打了聲招呼。
對方自然是沒有任何回應,只輕蔑地嗤了一聲,仿佛同他說半個字都十分不齒。
見慣了人的輕視,章見聲繼續保持着淡笑,扭頭看了眼斜前方。
拍賣臺旁邊靠近角落的位置,裴煊仍和剛才的藝人朋友坐在一處,正巧也在朝着他這邊張望。兩個人視線接上,裴煊動作誇張地朝他擠了擠眼。
章見聲笑而不語。
今晚安排座位的并不是曼穹哪個新來的實習生,而是裴煊這個沒有實際職務,但卻剛好能濫用一下權力的閑人。
明泰傳媒作為一家新起公司,前身只是美頌娛樂旗下的一間小工作室,後來陳懷仁家的小兒子陳泰想要獨立門戶,就把公司的一小部分業務分了出來,好成立一家新的子公司。
這次明泰暗中操盤,必然需要動用大量資金流,陳懷仁此人老謀深算,必然清楚強行收購LUCIE的風險與收益不對等,所以不會貿然行動。
因此章見聲猜想,陳泰替人當了出頭鳥這事,陳懷仁大概率還不知情。
不多時,拍賣開始,拍品都是來自曼穹的早春最新款珠寶,籌得的資金将投入曼穹慈善基金會,用于資助貧困山區教育。
前面幾件都是沒什麽亮點的基礎款,起拍價低,适合新手和只想花點小錢賺個慈善大使頭銜的資本
從第六件開始,陳懷仁才漸漸有了興致,舉牌的頻率高了許多。
最後壓軸出場的是一件重達15克拉的黃鑽戒指,主鑽顏色達到了豔彩黃色級別,VS2淨度,放在玻璃罩裏難掩奪目。
幾番出價後,陳懷仁正欲舉牌,卻被章見聲在旁輕輕按了回去。
“陳先生,還是再考慮考慮。”
無視着對方訝異的目光,章見聲不緊不慢地說,“這件成色不錯,但黃鑽收藏價值一般,您以後要是有手頭緊的時候,回想起今天,萬一後悔呢。”
絲毫沒被說服,反倒有些被他這話激到,陳懷仁冷笑一聲,重新舉牌。
“五百萬。”
足足高出上一次出價一百五十萬的價格,席間随之傳來一陣不大不小的議論聲。三次敲錘後,拍賣師宣布了成交。
章見聲見狀平靜笑笑,真誠而禮貌地贊許:“陳先生好手筆。”
陳懷仁自是神氣,只不過還沒顯現出來,就聽見章見聲話頭一轉。“我想令郎最近在投行大展宏圖,應該也是繼承了您的風範。”
“你什麽意思?”陳懷仁握酒杯的手一停。
章見聲随即向身旁伸手示意,喻陽很快将提前準備好的文件遞了過來,上面是一份明泰高價收購LUCIE股票的詳細交易數據。
陳懷仁将信将疑地接過,随意翻看了兩眼,神色漸漸嚴肅起來。
“我聽說,令郎最近和我家三弟章棋走得挺近,兩個人交情不錯……”章見聲正襟危坐,不緊不慢地說道。
“不過我這做哥哥的,總是忍不住要幫他多說一句,令郎小心被人哄着當了冤大頭,既出錢又出力,還要擔着全打水漂的風險。”
看着那份文件不知在想什麽,陳懷仁渾濁的眼簾低垂着,像是權衡了許久利弊才道:
“章總這是過慮了。”
他把文件往桌上一放,輕笑一聲說,“想要得利,有時就得甘冒點風險,我那兒子雖然還小,但是這點魄力和判斷還是有的。”
章見聲莞爾:“不如陳先生和我做筆生意,把未知的風險轉嫁成既得利益,如何?”
陳懷仁這次沒說話,他是個合格的商人,唯一的衡量标準只是眼前交易是否對自己有利。
章見聲很快又從助理手中拿了一小疊文件過來。
與上次不同,這次的紙張上印的不再是枯燥的出納數據,而是當紅男演員梁振的個人履歷,最後還附着一份已經署名的合約副本。
“自從當家小生合約到期出走,我知道陳先生一直希望,能找到一位相同咖位的藝人代替他。”章見聲胸有成竹地說道,視線有意識地向斜前方裴煊那桌瞟了瞟。
随着他的目光看去,陳懷仁發現了正和裴煊相談甚歡的梁振。
美頌娛樂走下坡路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知曉章見聲手裏的這份合約不虛,陳懷仁微微眯起眼睛,顯然已經被說動。
不多時,他勾起嘴角,将那份履歷合上,像是準備先行笑納。
章見聲随即按住了他,“LUCIE現在處于弱勢,我更希望,明泰能先拿出點誠意來。”
從宴會廳出來,外面起了陣不小的風。喻陽停下腳步,把輪椅扶手上搭的圍巾給章見聲披上。
“老大,就這樣,明泰肯把吃進去的股份吐出來嗎。”喻陽稍有些不放心地問。
跟這種老奸巨猾的人談條件,當然不能把底牌亮出來。章見聲剛要解釋自己下一步的計劃,目光一擡,忽地看見自己那輛幻影旁邊站着兩個人。
一男一女,女人氣質絕佳,男人長得剛剛好是他喜歡的類型,兩人距離近得幾乎臉貼臉,像是在調情。
“老大?”見他一直在發呆,喻陽試探着又喊了他一聲。
章見聲這才回過神來,愣了下說:“回去之後,準備一下向證監會申訴的材料。”
他話音淡淡的,帶着冬天特有的寒意,一邊說着,目光又不自覺地往遠處車輛聚集的地方瞟了兩眼。
沒看錯,是原逸和芷娴。
“另外……讓喻樊聯系稅務部門,把這幾天他搜集到的有關明泰逃稅的證據匿名舉報上去。”不久,章見聲漠然垂下了眸。
沒想到他已經吩咐喻樊另做準備,喻陽在心裏又一次地感嘆章見聲心思之深沉。
如果不是清楚章見聲一貫的行事風格,他都要以為,剛才在裏面挂着禮貌笑容主動和人示好的,與現在私下籌謀不給敵人留餘地的,根本不是同一個人。
如釋重負地回了句“是”,喻陽推着章見聲,向着夜風更烈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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