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交鋒

第26章交鋒

望着章見聲一臉認真的表情,裴煊張了半天嘴,愣是沒講出半句話來。

他覺得這人似乎不太像他的朋友。不太像那個表面看着對什麽都淡淡的,實則過分精明、從不肯讓自己吃虧的章見聲。

“行。”實在想不出能用什麽罵醒對方,裴煊慢慢點着頭,一字一頓地道,“你高尚,你無私。”

哪知章見聲聽完這話非但沒有反省,反倒朝他微微點頭表示接受,笑裏竟真的多了幾分收到褒揚後的真誠。

裴煊一下咋舌,決定不再白費力氣,只摟着懷裏臉蛋漂亮的男侍應,繼續喝他的威士忌。

幾口下肚,他還不忘斜睨兩眼章見聲,無奈地道:“來這種地方喝茶,你認真的?”

章見聲輕輕帶過:“酒味太沖了,不想喝。”

他一邊說着,一邊将襯衣領口的第二枚扣子松開,委婉拒絕了身旁正準備用一段脫衣舞來換取小費的男模。

直接往人褲腰塞了張可兌換現金的小票,章見聲将男模打發走,轉而繼續看向裴煊,一本正經道:“況且我還處在康複期,過度飲酒,不利于養病。”

裴煊笑着罵他:“您老人家現在倒是知道惜命了?”

章見聲莞爾,再沒回答,裴煊也就放棄了繼續挖苦的念頭。

曾經的章見聲,喝起酒來确實是可以不要命的。

二十來歲的年紀,與現在完全相同的地點,但截然不同的狀态。

裴煊記得那時他跟章見聲幾乎整日都混跡在這裏,一個只知道左摟右抱,另一個只知道悶頭喝酒,一邊看着他左摟右抱。

夜總會這種地方,說出來總不太光彩。章見聲年輕時的聲名狼藉,有一大半都要算在他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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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裴煊這種家風嚴謹的豪門獨生子,因為被束縛得太過,所以總愛盡情地釋放天性。夜店混得多了,頂多落下一句風流倜傥、多情又多金的評價。

而章見聲則不一樣。無論他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喜歡什麽,最後總會拐到他私生子的身份上去。

他爛醉,別人會說他身染惡習,他進夜店,別人會說他濫%交,他喜歡男人,別人會說野種就是野種,要不怎麽總做些上不得臺面的事。

但這些章見聲都不怎麽在乎。

以前年紀小,還能有點放不下的執意。而現在,能讓他在乎的實在太少太少。

舞池的表演一段接着一段,頭頂藍紫色燈光看久了有些晃眼。

卡座間的過道,穿着性感的男男女女依舊往來穿梭不斷。直到臺上的兔女郎跳完第二遍舞,裴煊身側才終于有個挂着毛巾的侍應生停了下來,湊到他身邊耳語。

和人低聲交談了幾句,裴煊放下手中的酒杯,身子往章見聲那邊歪了歪,遞給他一張寫着房間號的門卡:“喏,到你出馬了。”

平靜地眨了下眼,章見聲将那門卡接過,指腹在邊緣輕輕摩挲片刻,才收進了口袋。

“我就不上去了。”見人起身,裴煊坐着沒動。

以他的身份,這次出面幫忙已經算是冒險,回去說不定還要被他家老頭子一頓棍棒伺候。上面都是LUCIE的股東,一幫老古董,他去了也起不到什麽正面作用。

正說話間,不遠處通往樓上的電梯正好打開,恰是陳泰被侍應生引着出來。

穿行在昏暗的過道裏,陳泰行色匆匆,一邊還在和人講着電話,臉色似乎不太好看。

“大概得多久?”想着應當是陳懷仁那邊起了作用,裴煊懶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朝章見聲道,“久了我可不等了。”

章見聲看了眼時間,說:“最多一個小時吧。”

說完便一手拄着拐,身後跟着喻陽和原逸,慢慢向着電梯間走去。

裴煊給他的包廂號在十樓,1002,隔壁1001裏坐着他今晚計劃要見的人。

兩間包廂剛好是龍鳳廳,中間僅隔了一層可以撤掉的中式屏風。

章見聲不請自來,未免有失禮貌。利用相鄰的包廂制造巧遇,雖然是拙劣了點,任誰都能看出來是刻意,但起碼是個可以開啓談話的由頭,也給人留了半分薄面。

倒也懶得再多裝一時半刻,一進包廂,章見聲便直接讓人撤掉了中間的屏風,主動踏入了隔壁的領地。

“三爺。”肘拐一下下點在地上,章見聲首先向中間那位頭發花白、正襟危坐的老先生問了聲好。

随着他腳步一深一淺地走近,包廂裏酒杯碰撞的清脆聲響也随之戛然而止。

寂靜。山雨欲來前總是別樣的寂靜。

三爺姓管,今年已經七十好幾,卻依然精神矍铄。

因為他在家裏幾個弟兄中行三,且與前任董事長管梅是堂兄妹關系,所以集團裏的人大都稱呼他為三爺。

其實按照輩分和血緣,章見聲應當喊他一聲三舅公,但章見聲明白,他要喊,人家不一定樂意聽。即便叫得再親近,也不能消除人與人之間固有的隔閡跟偏見。

見到章見聲進來,三爺未發一語,只是臉色始終不那麽好看,不知是方才跟陳泰談得不太愉快,還是壓根不想見到章見聲。

在三爺身側,分散坐着幾位西裝革履的中年人,身份基本都是集團旗下各品牌的大小股東跟高管。

不管這些人對自己作何态度,章見聲都面帶微笑,一一打了招呼。

“許總,唐總……”

視線從左至右依次滑過,他在一衆陪酒的女侍應中準确分辨着股東們的身影,并逐個與人對視。

直到最後,在沙發的拐角處,章見聲瞥見了一張意料之外的面孔。

“……占先生。”他停頓了下,很快朝人略點了下頭。

畫着金色銀杏的背景幕牆下,占志飛一身貴氣的黑色英倫西裝,身側圍坐着兩個與邊上截然不同的男侍應。

他是替外甥章棋來的。在此之前,章見聲關于幕後推手的一切懷疑僅僅只是推測,而現在,基本上可以确定。

“這麽晚了,章總也是……過來消遣的?”

像是絲毫不詫異章見聲的到來,占志飛一條胳膊搭在沙發靠背上,神色悠閑地晃着杯裏的紅酒。

已經和人正面碰上,自然沒有再退縮的選項。章見聲兀自在沙發盡頭的最末席坐下,整理了下褲腳才道:“剛結束完一個活動,順路。”

“好興致。”占志飛假笑一聲。

将杯中酒一飲而盡,占志飛俯身向前,眼神一斜,最後落到了章見聲背後站着的原逸身上。

“你是……”他的目光變得有些微妙。

上次只看到半張臉,這次把整張臉看全,還一時有些對不上號。

稍微思考了幾秒,占志飛歪着嘴角,沖原逸那張還算看得過去的臉,意味深長地笑了聲:“上回,害我把酒弄灑了的……”

“出去看看,我要的酒醒好沒有。”沒等他把話說完,章見聲便扭頭,朝着原逸吩咐。

原逸愣了下,雖然并不覺得章見聲有點過酒,但還是聽話照做。

“不必了。”占志飛就在這時突然發了話。

他話音剛落,就有兩個身材魁梧的保镖從一旁走上前,攔住了原逸的去路。

“既然進了一間包房,哪有讓你個小輩自帶酒水的道理?”

絲毫不在意自己的人是否太過失禮,占志飛從手邊取了只新杯子,親自倒了酒,推到章見聲面前。

“幾杯酒,我還是請得起的。”

章見聲聞言安靜了一會兒,微笑着又把杯子推了回去:“酒就不喝了,得遵醫囑……”

“看來還是我這酒不夠分量啊。”占志飛匆匆打斷,轉頭對着手下吩咐道,“去,把我那瓶金柏翠拿來。”

他面朝章見聲時,臉上多多少少還挂着一絲笑意,可待到扭過頭去之後,就已經完全換了一副面孔。

從他暗含深意的眼神中準确領會了意圖,下屬默默離開,不多時便端上來一只冰桶,裏面盛着瓶金色包裝的洋酒。

北歐進口,一瓶起價也要幾萬塊。

瓶身上寫的是二十六度,裏面酒是滿的,瓶蓋已經被開啓過。

“見聲你身體還沒好,我也不願意做什麽強人所難的事,這樣,我點一個人,讓他替你喝。”

看着男侍應半跪在桌邊,往玻璃杯裏倒着酒,占志飛在他倒到四五分滿的時候叫了停。

“你,過來。”将目光轉向原逸,占志飛仰着頭,眼底出現了一抹邪性和貪婪。

章見聲斂起笑意,“他一會兒還要開車,占先生不如……”

“這可是三爺的場子。”占志飛又一次地打斷了他,“章總不如賞個臉,別這麽急着走,在樓上套房過個夜也不遲。”

喝與不喝,一下被上升到了是否賞臉的問題,無論怎樣選都總會有欠缺的地方。

淡淡瞥了眼三爺的方向,章見聲沉默良久,一向平靜的瞳仁裏泛起一陣波瀾。

伸手擋住原逸正欲上前的腳步,他沉聲開口:“我來。”說完便拿過桌上的酒杯,準備往嘴邊湊。

擔心喝酒會對章見聲的腿傷康複造成不好的影響,原逸沒來得及猶豫,便下意識地抓住了人的手腕。

“……還是我替您吧。”

他直接将酒杯拿了過來,仰頭很幹脆地兜了底。

酒的度數不高,但味道辛辣,落口醇烈。原逸喝得急,自然也品不出味道的好壞,喝完咳嗽兩聲,只覺整個鼻腔跟喉管都彌漫着酒精的嗆味。

看見他喉結處緩緩淌下的金色酒漬,占志飛的笑容裏倏爾又多了幾分玩味,很快示意腳邊的人繼續。

男侍應又倒好半杯,占志飛拿過來,親自遞給原逸。

原逸想接,對方卻又把手往回撤了撤,不緊不慢地道:“你站這麽高,我怎麽給?”

說完,占志飛便用鞋尖踢了下腳邊的男侍應,讓人走開,又用下巴點了點空出的位置,向原逸道:“來這兒。”

擺明了是拿他當個更新鮮的玩物,原逸咬了下腮幫,雖然心中有火,但最終還是理智更勝一籌。

為了不給章見聲添麻煩,這點程度的磋磨,他還經受得住。

也沒去征得章見聲的同意,原逸面無表情地在人跟前蹲下。本以為無非是多喝幾杯,卻不料想占志飛直接掐住了他的下巴,強迫他張開嘴,硬是把那半杯酒粗暴地灌了下去。

一杯灌完,還要倒第二杯。

喉嚨被嗆得又辣又痛,原逸皺着眉一掙,嘴角的酒便順着下颌線淌了下來。

見他力氣不小,占志飛扭了扭被他強行掙脫的手腕,略顯不悅地微眯起眼睛。

“我的酒可不便宜。”

重新掰住原逸的下巴,他緩緩說道,“要是敢灑掉一滴,你可得拿別的賠……”

他話音未落,手腕上便被一股憑空多出來的力量猛地攥住。

手中酒杯一斜,裏面的酒汁應聲潑灑了出來,澆在原逸的襯衫前襟,也澆在他的褲腿之上,形成一小片更深顏色的陰翳。

反應了幾秒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占志飛扭過臉去,視線中出現了章見聲平靜而淡漠的眼睛。

“出去,自己清理一下。”冷淡掃了眼原逸有些泛濕的頭發,章見聲目光放着空,又重新轉回到了占志飛的身上。

他看向人時,眼裏好像噙着一潭死水,可看得越久,就越像是起了風,以瞳孔為中心,醞釀起一層又一層的風暴來。

知道這時應該聽從章見聲的話,原逸默默點了下頭,猛地一站起,頭腦竟還略顯些暈眩。

占志飛本想再把人攔住,卻不料一旁主位上的人突然發了話。

“志飛。”三爺坐在半扇陰影裏,鼻梁上的老花鏡反射着白光。

放眼全集團上下,也只剩他有這個資歷,可以直呼占志飛的本名。

似是對這場兩虎相争的戲碼再也看不下去,三爺蒼老的聲音一字一頓地道:“要是沒有別的事,就請回吧。”

該說的事早已說完,占志飛本應和陳泰一同離開,想多坐會兒才一直賴着沒走。

眼神一直盯着原逸離開的方向,他輕輕轉着拇指上的瑪瑙戒指,不知在想些什麽,很快起身。

“時候不早了。”占志飛笑着說,”我先走,見聲和三爺慢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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