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蝴蝶振翅

第47章 蝴蝶振翅

車身的颠簸不知持續了多久,空氣憋悶得像是完全不流通。

雙手仍被反綁在後,身體和四周的障礙物一直在不斷地碰撞着,原逸在昏睡中,覺得自己像是一顆随時要被踢出地平線以外的皮球。

人生第二次躺進後備箱,他能感覺得出來,前頭開車的人心情似乎并不太暢快。

急剎,又猛地起步,之後再是一腳急剎,轉彎時甚至帶了點漂移——好好的城區大路,愣是被那人開出了山地越野的效果。

蜷縮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密閉空間裏,原逸一會兒咕咚一聲從最左滾到最右,一會兒又被甩尾的力道擠壓得變了形。

這種磨難在他清醒的狀态下持續了約莫十來分鐘,直到某一刻,後備箱門突然彈開,駕駛座上的人同時用力轟了一腳油門。

毫無防備地,原逸身子橫着滾落出了車廂,重重地摔在地上。

轱辘了兩圈才停下,四肢百骸像是散了架一樣痛。

臉枕着沙土和積雪的混合物,他吃力地擡起頭,只看到那輛黑色幻影卷着雪泥開進了車庫。

帶有鐵藝籬笆的院門随後緩緩合上,隔在了他們之間。

原逸手背在身後,掙紮着想起身跟上去,卻又實在使不上力氣。

望着眼前熟悉的別墅小樓,他知道,自己是被章見聲毫不留情地丢棄在了家門之外。

在雪地裏沉沉地昏睡了過去,再睜開眼睛時,原逸最先看見的是一塊特別眼熟的歐式天花板吊頂。

“醒了?”喻樊的腦袋第一個探到他面前,見他想起身,又急忙按住他說,“別動。”

口鼻裏幹涸的血痂還沒被完全清除出去,原逸喉嚨裏幹得說不出來話來,只好先沉默着看了看周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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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回到這兒了。

小房間,白牆壁,大扇的落地窗和通往院落的玻璃門。

再向近處看看,除了喻樊,沒見還有別的人。

原逸啞然瞧了瞧手臂上新添的白色紗布,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像是做了個在外漂泊了半年的夢。在睡着之前,他從未離開過這間卧室。

“昨晚李醫生給你檢查過,還好都是些皮外傷,沒有骨折跟內出血什麽的。”

幫他捋正左手上的輸液管,喻樊用額溫槍給他測了下體溫,“另外就是有點脫水和低血糖,還有點凍着了,你緩兩天就能好。”

被喻樊這話拉了回來,原逸稍微動了動身子,胯骨卻被硬生生地硌疼。

轉頭一看,才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光禿禿的床板上,枕頭是從客廳沙發臨時挪用來的靠墊,毯子也短得連腳也蓋不上。

“很硬嗎?”喻樊眨眨眼看向他,讪笑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你之前的床墊,老大讓我給扔了,現在只能先這樣湊合一下。”

原逸聽後一啞,慢慢地将上半身撐起,目光透過半掩的門縫,還在找章見聲的影子。

看外面的日頭已經是上午光景,原逸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只喃喃自語地說:“是他救的我。”

喻樊随即點頭:“那一片的庫房,屬于集團以前的老廠區,老大沒權力過問,多虧有裴總和章董事長幫忙,你才得救。”

說到這他突然嘆了口氣:“不過可惜,關你的那夥人不知道從哪得了消息,提前跑掉了。”

原逸一時無話,能不能找到謝建中算總賬,現在對他來說并不是件十分要緊的事。

正出神發呆,外面院子裏像是有車開了進來,樓上也随之傳來一陣有人在活動的動靜。

這兩天原逸過得渾渾噩噩,做夢都是章見聲,于是不由自主地就拔掉手上的針頭,翻身下了床。

“你先別過去……”喻樊趕忙追上來,攔住了他。

吞吞吐吐了一陣,喻樊皺着眉,有些為難地朝他說:“老大本來不讓管你,是我昨天趁天黑,偷着把你扛進來的……”

喻樊說着,聲音越來越小,一副生怕他再被掃地出門的樣子。

原逸聽罷咋舌,回憶起昨天最後失去意識時,被人狠狠甩下車的場面,于是輕聲和喻樊道了句謝謝。

剛說完,走廊另一端的電梯突然打開,章見聲從其後走了出來,眼神看過來時,不見有絲毫的停頓。

原逸呆呆愣住,腦中還在思忖着該和人說些什麽。

本來昏睡的時候想了挺多的。現在真的見到對方,卻又一句話也想不起來。

眼看着就要和對方擦肩而過,原逸腳下正躊躇,身邊便有人掠了過去,徑直地走向章見聲,恭恭敬敬地托住了人的左手腕。

那是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外表不俗,舉止也得體。

仔細一看原逸才想起,他是初雪那晚,章見聲帶在身邊的那只“貴賓犬”。

“他是……”

“新來的司機,小夏。”喻樊回答道。

“王哥老婆懷了二胎,回老家陪産去了,下個月才能回來。小夏之前是給裴總開過車的,被派過來頂替一陣子。”

他說話的功夫,章見聲已經被小夏攙着,從原逸面前目不直視地略了過去。

見人上了車,喻樊顧不上管原逸,連忙追上去問:“老大,您去醫院複查,不用我跟着嗎。”

把車窗搖上去一半,章見聲向屋裏原逸的方向掃了一瞬,淡淡道:“我看你挺忙的,怕使喚不動你。”

一聽這話,喻樊立馬成了啞巴,本想上車跟着,卻被章見聲打發去了公司辦事。

小夏開車很穩,不用多久就将人送到了之前做手術的那家私立醫院。

下車後,章見聲沒再讓小夏跟。

身邊無人照料的時候,章見聲一般還是會帶着手杖,這樣一來可以幫左腿分擔一小部分重量,二來可以用作探路,幫助他規避一些視野範圍以外的障礙物。

腳步還是略顯深淺不一,不到一百米的路,章見聲走得平穩而緩慢。

一進醫院,門口診療臺裏坐着個值班護士,見到他立馬向他問好。

“章先生今天也是來複查的嗎,我這就通知王院長。”護士說着就要捧起電話來撥號。

“不用。”章見聲很快叫住了她,“我不複查。”

停頓幾秒,他平靜地說:“眼科的齊主任在嗎,我和他約好了。”

護士明顯愣了下,擡起頭,望見章見聲那雙脆弱又迷人的眼睛。

眨眼時,修長的眼睫微微顫抖着,猶如蝴蝶煽動着翅膀,振翅欲飛。

這天從醫院出來後,章見聲又到公司走了一趟。南方原材料加工廠選址的事還沒定下來,他臨時委托了兩個高管過去,溝通了一天才稍微見了些眉目。

暫時将一沓模特資料放到一邊,他揉了揉眉心,決定先行回去。

到家已經是晚上八點多,從車上下來,遠遠就看見一樓的房間裏漆黑一片。

沒開燈,空的,裏面已經沒有人在。

在院子裏愣神站了一會兒,章見聲心裏想,其實本就應該是這樣。

已經分道揚镳的兩道平行線,因為一次意外而産生了偏移,于是再度交彙在一起。

如果交彙本身是個錯誤,那麽繼續頭也不回地和對方保持距離,才應該是最正确的選擇。

因為本該是這樣,所以也就沒什麽失落可言。

安靜轉過身,章見聲步伐緩慢而謹慎地走向了別墅正門。

剛要按密碼時,身後的院門忽而吱地響了一聲,随後是一陣腳步踩在草坪上的動靜。

回過頭去認真分辨了半秒,章見聲看清楚那是剛從外面回來,已經換了一身休閑衣服,手裏還提着個包的原逸。

彼此間都愣怔了片刻,章見聲不再理人,扭臉想要進門。

身後原逸很快追了上來,伸手按在他正要按密碼的手臂上。

“……謝謝。” 原逸咬了咬牙才開口,聲音還顯得有些沙啞。

被他按住的人像是靜止住。

“沒什麽好謝的。”隔了一陣,章見聲才面無表情地轉過身來,平靜地否認,“是裴煊請章墨出面幫的你,跟我沒太大關系。”

掃見原逸嘴邊幹涸的傷口,他又撇過臉,冷聲說:“不是走了嗎,又回來幹什麽。”

原逸空張了張嘴,無奈解釋:“我爸自己在家,我怕他沒人照顧不行,所以就回去了一趟,看他沒事就又回來了……”

他說到這停頓了下,擡眸望了眼章見聲,像是在示弱地說:“不是要走。”

“我倒是希望你能盡快走。”章見聲不鹹不淡地道,語氣聽不出來有任何情感在裏面。

“要不是喻樊自作主張,我不會讓你進這道門。這是我家,不是收容所,沒理由讓一個毫無關系的人一直白吃白住下去。”

這話冷漠得像是要劃清界限,章見聲甩開原逸困住自己的手,飛快按了密碼,開門欲走。

可就在大門将要合上的時候,衣角卻再度抓上了一股力量。

很輕很輕,稍微一用力就能拉扯開。

但章見聲沒有再動。

“你……”原逸咬了下唇,聲音在極小幅度地顫抖。

“能不能再要我一回。”

他第一次這樣稱呼章見聲,同樣,也是第一次提出這樣無理的要求。

話落,幾秒鐘的安靜,像是靜止了一樣漫長。

“不要。”沉默片刻,被他揪住衣角的人神色木然地道。

頓了頓,章見聲又扭過頭來反問:“你是憑什麽覺得,我還會想再要你?”

“我沒指望……你還像從前那樣對我。”原逸沉沉地說。

從未像現在這樣,急切渴望着留在章見聲身邊,他抛下理智,只遵循着內心最強烈的意願。

“你就當我是個物件,是團空氣,或者拿我當條狗來養也行……不用拿我當人看,把我擺在身邊……就好。”

喉嚨裏泛起一絲極致的苦澀,他弱聲說:“我不煩你。”

“撒開。”章見聲卻沒再回頭,很快自行扯開了他的攀扯。

咔噠一聲,門在他們之間合上。

靜默地在門前杵了一會兒,沒等到裏面的人出來,原逸試探着摸了摸門把手,才發現原來一推就開。

門只是滑上,但沒關緊,也就沒上鎖。

猶豫片刻,丢掉了僅剩的最後一絲臉面,原逸将門推開一條縫,小心翼翼地挪了進去。

還沒看清屋內的陳設,就先撞到一個人影。

帶着很寡淡的熏衣料的香氣,居高臨下地,将他逼退至門後。

“你到底什麽意思,原逸。”

章見聲的聲音近在咫尺,只有一個鼻尖的距離,讓原逸心裏無聲地緊了下。

“上次說想給我一個交代,我聽完了,這次又想幹什麽。”垂着眼簾,章見聲的鼻息沉重地打在他身上,“不經人允許,私闖民宅。這就是你讨好人的方式嗎。”

“是。”原逸緩慢擡起純黑又濕漉的眼睛,腮幫咬緊了片刻,“我不想……每天見不到你。”

和章見聲安靜對視着,原逸看見對面那雙深海似的的眼眸微微翕動,仿佛正醞釀着一場風暴。

很難分辨得清平靜的海面之下究竟隐藏着何等情緒,像是有一點憤怒,像是無處發洩的侵占欲,又像是完完全全不近人情的冷漠。

過了一會兒,像是不欲再與他僵持,章見聲後退一步,淡淡地說:“你想留就留吧。”

“愛留多久就留多久,拿這兒當你的收容所也好,慈善會也好……”

他轉過身,只留給人一抹灰色的背影,“反正再過兩天,我也就搬走了。”

作者有話說:

久等遼,今天回家太晚了。這周不出意外都是隔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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