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章

第 79 章

這下是真的快遲到了。

春和日麗的天氣, 車子平穩地向前行駛着，繁華的街景和嫩綠的楊柳齊齊抛向身後，沈明霧的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叩在方向盤上, 唇角微微上揚, 心情好似很不錯。

殷容坐在副駕駛，擡手看了眼表，嘆道：“哎，我還是提前給劉老師打個電話吧。”

她的發言是最後一個, 其實趕得上，而且前面參不參加倒是也無所謂。

但劉老師是個急性子，以前當班主任的時候就什麽事兒都着急忙慌, 一會兒看不到她準時出現估計會立馬火燒眉毛。

“嗯？”沈明霧開口發了一個含糊的音節, 痛得連睫毛都顫了顫——殷容剛剛咬他舌頭那一口可不是開玩笑，唇齒間現在還有些血腥的味道。

他看一眼表, 含糊道：“@#￥……”

“好好好, 不許再說話了。”

殷容也很後悔剛剛咬到他。

兩人理智回籠的時候, 她感知到了自己口中的血腥味, 便立刻讓他張嘴，還上手去掰，想看看咬得多深。他疼得說不出話，額上滲着冷汗, 但死死地咬住唇，就是不給她看。

殷容便知道，肯定傷口挺深。

要是沒什麽事情的話，他肯定乖乖給她看了。

盡管他沖她笑着搖頭示意不疼, 但不小心咬了舌頭的感覺誰不知道呀？她還是高/潮的時候無意識地咬住的，用了不小的力氣。

殷容嚴肅警告不許他開口, 只憑借和他的默契，以及他剛剛含糊的音調，勉強判斷出他剛剛說的話——他說的應該是：“坐好。保證不讓你遲到。”

果然，話音落下，車子突然提起速來。

沈明霧開車姿勢娴熟，超車也是穩穩當當，殷容忍不住轉頭望，看到他一截雪白手腕上還戴着個價值不菲的腕表，突然道：“怎麽有種我家有兒初長成的感覺？”

男人眉心一跳：“唔？”

“就是上一秒你好像還是個連換洗衣服都沒有的濕漉漉的小可憐，”殷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怎麽轉眼間就變得這麽……”

她半天沒找到詞，便放棄了。

沈明霧想催促，但她不允許他說話，他只能拍拍方向盤表示自己還在等呢。

“嗯……”

殷容被吸引回了注意力，她眨眨眼睛望他，男人肉眼可見地緊張起來。

他身子坐得直了些，一邊認真開車，一邊大腦也開始瘋狂轉動，瘋狂思考。

這麽細細想來，每個人都是由成長過程之中的無數記憶碎片組成的。

那些或快樂或悲傷的回憶，會左右一個人的情感、判斷和行為。

如果他失去了記憶，他還能算是他嗎？

在失憶情況下他的所作所為，說出的話，做出的事情，一定會和現在有所不同吧？

那麽……

她喜歡的，是那個時候的他，還是現在的他呢？

……如果她喜歡的是那個時候的他呢？

“都喜歡。”

沈明霧大腦還一片混亂之時，殷容突然開了口。

像有心靈感應一樣。

她竟然回答上了正萦繞在他心尖上的問題。

“我都很喜歡。”殷容再次重複了一遍，她頓了一頓，聲音很輕地道，“都是我喜歡的……沈明霧。”

她話音落下，立即後悔不疊地咬住了唇。

啊……真讨厭。

竟然說出來了這麽難以啓齒的話。

……怎麽回事啊？

都怪她，不應該沒事找事，起這樣的話頭。

她本來只是想表達對他“男大十八變”的驚訝之情，一時沒找到詞而已，但看着他那微微蹙起的眉心，和越來越恍惚的黑眸，就知道他又不知道鑽進了什麽牛角尖裏。

自己的醋也吃，實在是很沒有安全感的小狗。

等殷容反應過來，她的話已經先她大腦一步，飛了出去。

……後悔也來不及了。

殷容轉過臉去，定定地看向窗外。

……

離雲城一中是最後一個紅燈了。

沈明霧停下車，慢慢呼出一口氣。

他右手從方向盤撤下，準确無誤地握住她的手。

十指相扣，輕輕地搖了搖。

殷容似有所知地轉過臉來。

他突然探過身，柔軟唇瓣輕輕貼在她臉頰上。

安全帶被抻緊，她的呼吸跟着一滞。

時間好像被按下靜止鍵。

男人撤離的時候，發出很輕微地“啵”的一聲，竟然和殷容的心跳同頻共振了下。

這個紅燈也太短了些……她想。

他那雙眸也太亮了些。她又想。啊，剛剛他探過來的時候是不是還突然對她笑了一下？怎麽那麽帥的啊？

天……車裏是不是沒開空調？

臉頰溫熱。

耳根滾燙。

殷容再次轉過臉去，重新望向窗外。

……其實偶爾說句實話，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差啦。

-

沈明霧的保證向來靠譜。

他們手拉手走進校園的時候，時間甚至還有富餘。學校門口幾臺攝像機架着，記錄熙熙攘攘的人群。

今天是春分時節。

陽光和煦，微風微涼，還正好是周六，不少學生也來湊起熱鬧。

學校不知道什麽時候更新了LED大屏，高高挂着，循環播放校友會的宣傳片，很多知名人士的片段都被剪輯進去，很是吸引人。

殷容擡起眼，恰好看到上面放了一段自己的演講。她一眼就認出來，是前些時候參加成功女性企業家年度峰會時的片段。

現在重溫，還能回憶起當時的心情。

她在那個峰會上認識了很多朋友。

那些志同道合的女性們，各有各獨特的經歷、樣貌、性格……卻都擁有着相似的堅韌，智慧，勇氣和夢想。

她們互相感染着，互相支持着，互相幫助着，也互相激勵着。

殷容和沈明霧并肩站着，她滿意地在那兒欣賞起自己的美貌和從容不迫，剛欣賞幾秒，就被幾個學生妹妹圍了上來。沈明霧自覺地後退到一旁。

“殷容姐姐——我好喜歡你！”一個妹妹激動地臉通紅，拿個筆記本讓殷容給她簽名，“我以後也想做企業家。”

“啊呀，是嗎？”殷容忍不住笑，她唰唰寫上自己的名字，揉揉女孩的發頂，道，“那我記住你了，期待和你合作的那天哦。”

“我呢，姐姐？”別的幾個女孩也七嘴八舌，把筆記本遞過來，“我以後想做美容——”

“啊，我想做直播——”

殷容一個個簽過去，笑容愈發燦爛，越看她們越可愛，簡直都是祖國的棟梁。

她喜氣洋洋道：“哎呀哎呀，那不是都撞我這兒了？以後我開個女性綠色就業通道，你們感興趣的話……”

“殷容！”劉老師的大嗓門從遙遠處傳來，吓得殷容筆差點都摔掉。

“幹嘛呢？幾點啦？”劉老師手指梆梆敲上手腕上的電子表，沖她招手，“快點過來！”

殷容也看一眼表。

……早着呢。

那幾個女孩瑟瑟後退，劉老師繼續批評：“你們幾個怎麽回事兒？哪個班的？在那兒幹嘛呢？不要把那飯圈文化帶到學校啊！”

殷容打着哈哈向劉老師問好，她走出人群，極為自然地又拉上了旁邊沈明霧的手。幾個女孩道：“哇哦！姐姐，他是你男朋友嗎？”

“這個嘛……”殷容作思索狀，話音剛落下，手就被旁邊的男人不小心輕輕捏了一下。他好像立刻意識到，瞬間便又恢複成松松握着的狀态了。

她轉頭看了他幾秒，他甚至都堅持沒有轉過來看她，薄薄的唇抿成一條線，好像生怕表現出來什麽情緒會影響到她的判斷一樣。

幾個女孩推推搡搡，嘻嘻哈哈，道：“好配哦！”

“是吧？”殷容剛剛感受到坦誠的快樂，此刻也忍不住笑，回答道，“他是我男朋友。”

沈明霧瞬間捏緊了她的手，感覺心跳加速，像在夢中——

……她剛剛是說了他是她的男朋友嗎？

這還是第一次……

第一次聽到她親口說，說他是她的男朋友。

竟然還是在外人面前。

他輕顫着深吸一口氣轉頭看她，她卻偏要學着他剛剛的模樣，拉着他的手往老師那邊走，面色平靜地望着前方，就是不看他。

女孩們全磕到了，開始起哄：“哇——”

沈明霧從小到大聽過的掌聲和尖叫簡直不要太多，此時卻為了幾個小女孩的尖叫而感到耳根發燙。他感覺她們的尖叫聲未免也太動聽了些。

他搖搖殷容的手，可惜她還是不看他。

于是他也小小聲，含糊地學那些女孩們的驚嘆：“哇。”

然後痛得太陽穴都跟着跳了跳。他眼眸跟着微微閉了下，又立即睜開，反應就和普通的眨眼無異。

但殷容還是“哼”了一聲。

“警告你，今天一句話都不要說了。”殷容目光森森地盯着他，“聽到沒有？”

沈明霧乖巧點頭，想立起三根手指，又被殷容按下去：“倒是也不用發誓啦。”

劉老師忍無可忍：“……殷容！”

殷容立正：“我來啦！老師好！”

劉老師看着兩人快步走過來，那視線，直愣愣地落在兩人交握着的手上。

她眯起眼睛，問：“……你倆這是什麽時候好上的？”

殷容雲裏霧裏地回答：“剛好上……不久。”

“行了，”劉老師拉了殷容的手扯走她，“走，你先跟我過來一趟，讓我看看你的稿。”

“老師，我沒寫稿……”殷容被她拽着走，回身望沈明霧，“哎，在三樓大禮堂，那棟白色的樓……”

沈明霧沉默地點點頭，目送着殷容離去的身影。

劉老師疑惑地望殷容一眼。

怎麽的，雲城高中就這麽一個能承辦大型活動的地兒，林承雨還能不知道活動在三樓大禮堂？

……

殷容和沈明霧被老師喊走了。

幾個女孩在後面叽叽喳喳，興奮勁兒還沒過。

一個女孩突然“诶”了一聲，擡手指向大屏幕，大家一起仰起頭來，看到了其他優秀校友的剪輯片段。

“大家好，我是林氏集團的林承雨……”男人西裝革履地站在莊重的禮堂正中央，氣質清隽，笑容溫和地發表着演講。

他的臉，和殷容男朋友的臉，一模一樣。

她們看了看屏幕，又看了看不遠處的男人，同時驚呼起來：“從校園到都市——”

“從校服到婚紗——”

“這簡直也太般配了吧，像童話裏的愛情故事一樣——”

“我永遠愛青梅竹馬——”

她們太興奮，尖叫的聲音太大。随着風，一字不落地，全部灌入到沈明霧的耳中。

剛剛還動聽的尖叫聲仿佛突然間變了個調子，一字一句地敲在他心口上，慢慢碎裂出一道紋路，讓他覺得舌頭好像都不那麽疼了。

他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站了會兒。目送殷容和劉老師的背影遠去，待她消失不見後，才終于回過神來開始打量四周。

原來……這就是她讀書成長的地方啊。

實在是很漂亮的學校。

沈明霧走走停停，哪裏都要看上一眼。

走過教學樓前的林蔭道，走過綠茵茵的操場，走過空蕩教室裏排列整齊的桌椅……

他幾乎能想象出她曾在這裏和朋友笑着鬧着，追逐打鬧的時光。也好像能夠看到她紮着個馬尾，背脊筆直地做題目的模樣。

校園裏有棵百年大樹挺拔矗立着，在新的春天又發出新的嫩芽，随風輕輕搖擺，沙沙作響。

他擡起頭望，突然心生了些羨慕，想它也曾在這裏，為她遮蔽過烈日，帶來過陰涼。

……真可惜，但他卻沒有。

沈明霧低下頭，突然感覺肩上被人拍了一下。

他回眸，望到幾張陌生的臉龐——卻對他擺出了相當熟悉的表情。

“嘛呢哥們兒？”一個寸頭男人笑着說，“在這兒憶苦思甜呢？”

另一個是個戴着黑框眼鏡的小胖墩兒。他咧了咧嘴，說：“別憶了哥，高中時光簡直人生至暗時刻，我現在做噩夢還夢見我在高考，最後一道大題不會做呢。”

沈明霧平靜地張張嘴，想說你們認錯人了，但舌頭太痛了，微微一扯就鑽心地痛，連頭皮都跟着發麻。

他眉微微蹙起，含糊地發了個音節，還沒來得及說出話，遠處音樂聲隐隐傳來，寸頭男人擡起頭，如夢初醒般，猛地“嗷”了一嗓子。

“開始了要！”寸頭男人急急擡腿，“再不過去馬上挨劉老師罵。”

小胖墩一個激靈，率先奔向前方。

……算了。

他已經答應了殷容，今天一句話都不要說了呢。

沈明霧不置可否，跟着他們的腳步快走向禮堂。

-

殷容颠颠兒地跟在劉老師身後，一路小跑到她辦公室。劉老師的辦公室位置視野極佳，旁邊就是幾扇大窗戶，既能看到教學樓，還能看到學校的小廣場——那裏有一棵百年古樹，是學生們最喜歡聚在一起玩鬧的地方。

她吹一口茶：“真沒寫稿？”

殷容立正：“真沒寫稿。”

“行啊，肚子裏現在有貨了，不是當年因為成績排名掉了一位，來我辦公室哭倆小時的時候了。”

“劉老師！”殷容驚叫出聲，她小臉皺成一團，“您快別說了，求您了，快忘掉吧，簡直黑歷史。”

“沒有什麽是黑歷史，你那時候很可愛的……”劉老師笑了下，“那都是快樂青春的回憶。”說着，不知道想起來什麽，眼神突然變得有些犀利起來，“不過，你的青春是不是有點快樂過頭了？快樂得超過限度了？”

“啊？”殷容眨眨眼睛回想，她沒想明白老師的個中深意，不敢亂說話，“還行吧……”

“我還以為你立場堅定，堅決不早戀呢。沒想到……”劉老師嘆了一口氣，她語重心長道，“這可不能傳出去，知不知道？你們這種情況是個例，絕大部分的早戀都很影響學習成績，這要是傳出去，對孩子們的影響不好。”

殷容蹙着眉：“啊？”

劉老師說着，低頭打開個界面給殷容看。

“你看看，這我小號，偷偷加了學生們群聊。沒一會兒你倆這事跡都刷屏了……哎呀，學校論壇也炸鍋了，看看，這标題取的……這孩子我得查查是誰，到時候報志願推薦她去學新聞。”

殷容低頭看那手機。

[我不允許還有任何一個人不知道我們雲城一高的學霸，哦不，總裁CP！]

[17歲那年見不得光的早戀，如今變成了……]

帖子裏面倒是很正能量，主要是講他們有多麽優秀，竟然還附有她和林承雨的百/度詞條。

那簡介看起來是光鮮亮麗，而且雲城一小、雲城一中、雲城一高三個時間段完全對應了上……

從高中之後，才開始分道揚镳。

下面的評論也清一色的贊同。

[嗚嗚嗚磕拉了老鐵們QAQ]

[真的太美好了，青春的戀愛一輩子都無法忘懷！竟然還能修成正果！]

[誰懂啊家人們，突然有種告白的沖動……]

劉老師後臺一劃，咔咔删掉。

“告什麽白？天大的白也都得給我等到高考結束再告！”她氣了一會兒，轉頭看向殷容，道，“這小子上學的時候就一直喜歡你，我早就看出來了。你跟老師說實話，你倆高中的時候是不是就談啦？”

“不是不是……我才不早戀呢。”殷容很是無語，她對這個烏龍事件感到抱歉，立刻拍起劉老師的馬屁，“我那時候一心撲在學習上，要不能有今天的成就嗎？哎呀，老師，他根本不是林承雨——”

“什麽意思？誰不是林承雨？”劉老師剛删掉又手機頂端彈出熱搜一條，她定睛一看，得，這又上八卦新聞了，算是徹底捂不住了。

她也沒仔細聽殷容講話，只轉臉望向窗外，道，“看看，他正在古樹下和他那幾個好兄弟團聚呢。”

“啊？”殷容一怔，也往外望，恰好看到沈明霧和那兩個男人站在一起的模樣。

辦公室半敞着的門突然被敲響。

一道熟悉又動聽的男聲響起：“老師……”他頓了頓，“啊，容容。你在這裏。”

“嗯，”殷容視線從窗外轉圜回來，平靜道，“好久不見。”

同樣色系的西裝外套，同樣英俊的長相，相似的身高，和不太相似的，溫和卻略帶疲倦的笑。

……這才是真正的林承雨。

劉老師再次看了看那古樹下的男人，一副見了鬼的表情轉過臉來。

禮堂的音樂聲傳了過來。

活動即将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