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

第 4 章

前天是馬主任的專家門診，病患很多，因此他們并沒能聊太長時間。在那之後，馬主任的學生特意給老林打了個電話，老林需要去醫院就他的阿爾茲海默病進行複診。恰好是周日，林朝夕不需要實習，便理所當然地陪同老林一道。

雖然裴之昨天說讓她聯系他或者花卷，他們可以送她去醫院複查，但林朝夕并不是自來熟的類型，更何況裴之是她暗戀了十年的男神。

她和裴之這些年來一直同校不同班，僅有兩次可憐的交集：一次是哲學狗試圖解開校園男神出的題外加被當衆表白裴之，另一次是坐在看臺旁觀大明星演戲卻被球砸進醫院。

碰到男神固然欣喜，但為什麽每次重逢自己都這麽狼狽啊！

思及此處，林朝夕打消了麻煩男神的念頭，決定還是和老林坐公交前往醫院，低碳環保還方便。

但有些緣分實在奇妙得耐人尋味。

下一秒裴之就發來微信：“我在專諸巷門口等你。”

林朝夕：？？？

裴之：我朋友是馬主任的學生，昨天從他那裏知道了你爸爸的複診時間。

馬主任，神經內科的著名專家，老林同志的主治醫師。

裴之同學還真是……無所不能啊，林朝夕瞠目結舌。

既然車已經停到了自家門口，再拒絕就顯得矯情了，林朝夕從抽屜裏翻出老林的病歷袋，提醒老父親是時候出門了。

老林熟練地把公交卡放進上衣口袋，等着女兒鎖好院門帶他出發。公交車站離他們很近，向左轉步行不到五分鐘。林朝夕卻拉着老林拐到了右方向。

“小林同學，你在考驗你老父親的記憶力嗎？”老林得意洋洋，“公交車站應該往左走吧，你的老父親雖然得了阿爾茲海默，但記憶還是沒有退化得這麽快的。”

林朝夕很心虛地說：“我們今天不坐公交車，嗯……我朋友說他順路送我們過去。”

老林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子：“裴之啊？”

林朝夕猛然轉頭，一臉震驚。

老林不由得笑起來：“哎呀看來今天也适合去買體彩啊，得趕緊拿筆記下來，五百萬啊五百萬。”

穿越小巷需要的時間并不長，不一會兒就到了巷口約定的地方。裴之坐在駕駛座，給林朝夕發消息。

裴之：往右看。

專諸巷坐落在步行街附近，周圍都是熱鬧的街巷，車位又小又窄，還很難找，裴之的車停在離他們五米開外的地方。同昨天裴之開的那輛張揚奢華的花卷專車不同，裴哥自己的車非常低調普通，不過口碑和性價比都很不錯。

林朝夕笑着和裴之招了招手，裴之示意他們在原地等待，他把車開過來。

“林叔叔好，我叫裴之，是林朝夕的朋友。”

和林朝夕的緊張相比起來，老林顯得自如許多，不僅順其自然地坐進車裏，還和裴之就哈密爾頓回路聊了起來：“裴之是吧，你的導師是不是研究哈密爾頓回路的那位曾教授？”

“是的，他之前在指導學生做蟻群算法在TSP中的最優參數選擇研究。”

“信院的項目是吧……”

聽着老林和裴之有來有回地聊天，林朝夕卻只感到茫然。她知道哈密爾頓回路，由天文學家哈密爾頓提出，由指定的起點前往指定的終點，途中經過所有其他節點且只經過一次。

林朝夕之所以對哈密爾頓回路印象深刻，是因為小時候每次吃完飯，老林就帶着她在哈密爾頓回路和七橋問題上探索。以及最重要的是，如果她找不到解決的路徑，當天的髒碗就要由她承包。

雖然老林那時真的非常耍賴，但林朝夕很想念那樣的日子，至少和父親處于同頻共振的狀态，而不是像現在，面對父親和男神的閑聊，她完全插不上話，如聞天書。

裴之行車平穩又快捷，離約定的時間還差十五分鐘，他們就已經到達了醫院。候診室外的隊伍很長，林朝夕陪老林坐在長凳上，而裴之，大概還在艱難地尋找停車位。

林朝夕百無聊賴，打開背包翻找小零食，剛把一顆松子糖拆開扔進嘴裏，走廊盡頭就出現了一個莫名熟悉的身影，頭上包着紗布，臉頰上甚至還有淤青。

來者是位高大的男生，圓圓的臉，戴着略厚的黑框眼鏡，身材微胖，顯得有幾分魁梧。在哪裏見過呢，林朝夕絞盡腦汁回想，卻始終沒有印象。她好像在小時候曾對一個長得很像的虛胖的小朋友揮出過拳頭，也曾和他同窗學習，林朝夕不由晃神。

眼見那個男生掏出手機放到耳邊，然後……老林的手機就響了。

與此同時，裴之也出現在他們身後。

“裴之！”男生邊朝他們揮手邊走過來，尤其看到裴之，顯然非常開心。

“這是林朝夕和她父親林兆生，他們今天是來找馬主任複查的。”

“這是陸志浩，我朋友，現在在馬主任手底下做項目。”

陸志浩摸了摸後腦勺，有些不好意思：“啊，也不是做項目啦，只是在這裏實習，順便幫老板打工。”

随即又似乎想到了什麽，笑得有點腼腆：“之前真的特別謝謝你，小美和我說了，謝謝你幫小美解圍！本來那天她想請你吃飯的，但是後來你走了，反正等你有空，我和小美一定請你吃飯！”

林朝夕有點呆滞，正在拿“小美”和自己交往圈子裏的人一一對號，就聽到裴之在她耳後小聲提醒：“沈美，他女朋友。”

林朝夕腦子裏瞬間浮現出一張怯生生的白嫩小臉，很容易害羞。那個女孩曾把自己的資料同她一起分享，她也因為對這個女孩施以援手而第一次鼓起勇氣和男神交流。

林朝夕不由得露出姨母般的笑容，她私心覺得這對cp非常搭配，于是她也大方地笑着回答道：“好啊！”

等陸志浩帶他們進診室的時候，已然日過中天。馬主任正在扒着面前的一份盒飯，示意他們坐下。

林朝夕把老林的病例袋剛放到桌上，就聽見馬主任詢問：“您曾經出過車禍是嗎？”

老林笑了笑：“也不能說是車禍，就是被車撞過，摔得不巧，開始還以為沒事，爬起來就走了，但過了幾個小時就昏迷了。”

馬主任又問：“大概昏迷了多久？”

“不太記得了，得有幾個月吧。”

老林說得輕描淡寫，像沒事人似的。

但怎麽會沒事呢？林朝夕內心酸澀，但還是強撐着沖老林笑笑。

馬主任開始解釋阿爾茲海默症的多種致病因素，其中最為常見的就是創傷性腦損傷。

老林沉默了一段時間。

而林朝夕把手搭在父親肩頭，本想要安撫他，卻止不住顫抖。

但老林大概真的認為無所謂，輕飄飄地一句帶過：“哦，那是挺不巧。“

馬主任有些驚訝，感嘆道：”您能這麽想，很不容易。“

老林再一次說起面館那天得知自己患了阿爾茲海默症的時候，同林朝夕說的那句話：

世界上所有事情，都可能發生在任何一個人身上，沒什麽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