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章

第 12 章

雖然林朝夕做老師的決心已經非常堅定了，但是她的教育事業并不如人願。每天幫助老梁完成一些行政工作和關注學生動向，跟随富有教學經驗的政治老師旁聽課程并且學習。

第二天是周六，他們初三學生需要自習到下午五點才能放學回家。林朝夕上午坐班，在講臺上撰寫實習心得體會。

偶爾她也會對上徐三秉的視線，不過只是匆匆兩三秒，男孩就立馬別過頭去轉移目光。對于徐三秉而言，林朝夕實在是一個微妙的存在，雖然她沒有和他苦口婆心地唠叨長篇大論，雖然她沒有同其他老師一樣對他痛心疾首，恨鐵不成鋼。林朝夕只不過撂下一句輕飄飄的“人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只不過随便拿手帕紙給他做了一張簡陋的談心卡，但是每當看到她，徐三秉就會控制不住地想起班會課上她說的那些話，就會想起自己做出選擇後付出的慘痛代價。

還沒有和林朝夕正面交鋒，徐三秉就覺得自己已經輸得一塌糊塗。這個老師像是一面照妖鏡，把他心裏陰暗的角落透徹地照亮，不容他有絲毫逃避和欺瞞。

好在，她目前還沒有主動找過我。

徐三秉松了一口氣，駕輕就熟地避開去食堂吃飯的人流，沿着小路進入圖書館的後門。

其實他沒有完全放棄數學，雖然集訓營不去參加了，老師上課也整天趴在桌上，呈現在別人面前都是無精打采堕落頹廢的模樣。但他打心眼裏喜歡數學，也不願意将數學從他的生活中徹底剝離，為了避免被人嘲弄和譏笑，他從來不會把數競相關書目帶去教室，更不會在人前努力解題，只能偷偷來圖書館滿足自己求知的欲望和隐秘的成就感。

一支筆，一張紙，一本書，徐三秉就可以在圖書館待一整天，不吃飯也不會覺得饑腸辘辘。可是他現在還是初中生，沒辦法光明正大地逃課，上課鈴響了還是要乖乖回去讀書。可是這書他實在喜歡，不願讓它被人借走，只能每次看完都偷偷塞到角落。

23架B面……右下角6列5格……《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背後……徐三秉娴熟地把手伸進角落，摸索他熟悉的數競輔導書輪廓……

卻發現空無一物。

徐三秉霎時心驚，憤怒、無奈、悲傷種種情緒一股湧來，連窗外明媚的陽光他也覺得礙眼，只想問小行星什麽時候來把地球創死。

垂頭喪氣地打算離開，沒想到柳暗花明，窗邊有個短發女孩正捧着那本他日思夜想的輔導書。視線上移，出現了一張清麗可愛的臉龐……

不，一點都不可愛……徐三秉在心裏瘋狂吐槽，這是窺見他內心黑暗的醜惡老女人，在他夢裏陰魂不散的副班主任林朝夕。

可能真的是命運注定吧，徐三秉很清楚沒有人會知道自己每天都會來圖書館看這本書。學哲學的人，會抽出那本牛頓著作從而發現背後的數競書也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徐三秉總覺得，冥冥之中，他遲早要和這位老師正面相撞、短兵相接的。

男孩長呼了一口氣，攥緊拳頭給自己鼓勁，徑直朝林朝夕走去。

“林老師。”

“你好啊，小徐同學。”林朝夕表現得毫不驚訝。

“嗯……老師手裏的數競習題精講，可以先借我看嗎？”徐三秉內心有些忐忑，害怕林朝夕拒絕，也害怕她進行咄咄逼人的追問。

“可以啊。”

林朝夕不假思索地就把書本遞了過來，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這反而讓徐三秉措手不及。

“老師您……沒有問題想問我嗎？”蛋殼裏的雛鳥朝着枝條邁出了第一步。

“嗯……我想想，你為什麽叫這個名字呢？”

徐三秉自嘲道：“因為他們都叫我小傻逼啊，XSB，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話畢，他擡起手，要去接過林朝夕手裏的書。

書卻被收了回去。

“秉，禾束也。從又持禾。可以組成詞語秉持、秉政、秉公執法，秉有掌握、主持的意思，也有保持、堅持的意思。”

林朝夕難得地帶了點嚴肅的語氣：“我從梁老師那裏，知道了你的事情。”

徐三秉嘴角上揚的弧度更大了：“什麽事情，‘傷仲永’嗎，‘泯然衆人’還是‘不及衆人’？”

林朝夕搖頭：“大家對你都抱了很大的期望，你不該這麽說的。”

“呵，不過是個一事無成的廢物，有什麽好期望的？”

“我其實想不明白，學了那麽多年，進了省隊沖刺國家隊的你，有什麽非得離開不可的理由。”

“因為我累了，林朝夕，我不喜歡數學競賽了，我讨厭學習。”

林朝夕晃了晃手裏的競賽精講。

徐三秉似是認命了一般：“因為我爸媽，有時候我覺得我像是一個學習機器，對他們唯一的用處只有拿到好成績供人歆羨，供他們誇耀，被綁縛被控制，沒有人在意我的感受，僅此而已。”

“那你現在自由了嗎？開心了嗎？”

徐三秉沒有說話。

林朝夕接着又道：“其實我很羨慕你這樣的天才，像我們這樣的普通人，連堅持學習奧數都很困難，從集訓營裏脫穎而出的更是少之又少。”

“我曾經，也是一個數競生。”

“但我沒有你們那樣天賦異禀的邏輯思維和空間想象能力，奧數對我來說實在是太難了，所以我放棄了。”

徐三秉沉默了許久。

忽然，他擡頭看向林朝夕：“林老師你後悔過嗎？”

林朝夕點點頭，又搖了搖頭，她沒有回望學生，而是把目光投向窗外，那裏有一片綠柳環抱的澄澈湖泊，湖泊裏黑白兩色天鵝振翅飛起，留下一圈又一圈的水波。

她并沒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了一句完全無關的話：“你見過真正的天才嗎？”